“不可能!”余建功本能地否認,“我們葳葳不可能做這種事!她肯定是被騙了!那個男孩子是什么人?!”
肖文靜心下冷笑,讀高中生的男孩子也不過十七八歲,余葳葳大學畢業就過了二十二歲,成年人與未成年人之間,到底誰騙誰?
親人總是不客觀的,馮秀瓊也點頭贊同余建功的話,義憤填膺地道:“那個男孩子是葳葳教的高三二班的學生,今年十八歲,聽說還是什么班長,呸,小流氓!”
師生戀在大學不算什么大事,中學則不然,尤其女老師和男學生,世人雙標得厲害。也不知道余葳葳和那個男孩子是怎么事發的,事發后,余葳葳學校的校長極力想把這丑聞壓下去,第一時間給余葳葳家里打了電話。
現在的高中想要進一個有編制的老師是千難萬難,余葳葳能進去自然是托了她父母都是教職工的福,馮秀瓊和校長是老朋友,校長也不隱瞞,在電話里就對她坦言了余葳葳身上發生的一切。
公平的說,這是個美好的愛情故事,即使馮秀瓊此刻轉述出來帶著她本人鮮明的感情色彩,對男主角頗多抵毀,肖文靜仍是聽得心下唏噓,對屋里躺著的余葳葳多了幾分同情。
就像她父親所說,余葳葳確實是個溫柔和順的女孩子,比起她的妹妹余蕤蕤,她脾氣更好,也因此顯得更好欺負。
十七八歲的高中生正處于叛逆期,余葳葳這個漂亮的新老師為平靜的校園帶來一陣波動,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男孩子們把她作為夜半意淫的對象,不同的是,有人在她身上寄托了青澀真摯的初戀,有的人,卻只有無處發泄的青春期受欲。
余葳葳教的高三二班里有幾個不良少年,其中一個對余葳葳起了壞心,計劃找機會強迫她。
以有心算無心,這樣的機會并不難找,余葳葳有在學校里備課的習慣,經常把時間弄到很晚,那不良少年每天跟蹤她,就想趁她一個人在辦公室的時候下手。
這天,余葳葳又在辦公室里備課,夏天日頭長,過了七點天邊尚有微亮,她全神貫注地工作著,沒有發覺窗外鬼鬼祟祟的人影。
不良少年偷偷地溜進辦公室,反鎖了房門。
余葳葳被落鎖的聲音驚動,轉頭就見到不良少年,驚惶中奮力掙扎,男性和女性的力量差距太大,不良少年又是個慣打群架的,沒多久便打暈了余葳葳,撕碎她身上的衣服。
千鈞一發之際,辦公室外出現了救美的英雄,正是高三二班的班長,這場師生戀的男主角,名叫王愚行的男孩兒。
王愚行暗戀余葳葳,他和不良少年一樣每天都等到余葳葳下班才離開學校,不同的是,他是想要確保余葳葳的安全。他的苦心沒有白費,不良少年剛要對余葳葳施暴,王愚行及時闖進現場,驚跑了對方。
兩人短暫地搏斗了一會兒,不良少年做賊心虛,很快便拋下余葳葳跑走,王愚行沒有追上去,而是留下來等待余葳葳蘇醒。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謂順理成章,余葳葳沒有報警,她是個保守的妹子,這個世界對女性太不友好,她甚至不敢讓家里人知道,唯一能夠幫她分擔的只有王愚行。而王愚行用他一往無前的少年熱情打動了她,兩人開啟地下交往模式。
事情如果只到這種程度本來不算什么,師生戀雖不倫,余葳葳和王愚行卻是發乎情止乎禮,日后就算沒有結果,總也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可誰也沒料到后續的發展急轉直下。
不良少年自殺了!
那不良少年做了強迫未遂的事,當時色膽包天什么也不怕,事后卻越想越慌。他家里有嚴父和溺愛兒子的軟弱母親,不良少年從小就怕極了老爸的棍子,想到事發以后會被老爸活生生打死,他寧愿死在前頭!
他倒是死了,留下的遺書不清不楚,家長鬧到學校里,校長不得不把余葳葳找來談話。
余葳葳也是個老實孩子,被嚇唬了兩下就什么都說了,和王愚行的師生戀也竹筒倒豆子般沒有漏下。
不良少年的父母不肯罷休,他們堅決不信兒子對余葳葳是強迫未遂,非說余葳葳勾引不良少年,反正她也有師生戀的事實不是嗎?
校長實在沒有辦法,勉強敷衍住了不良少年的父母,這邊趕緊打電話給馮秀瓊。
聽到余葳葳和學生搞師生戀,馮秀瓊先是震驚,然后像余建功一樣不信,如果不是學校搞錯了,肯定就是小混蛋勾引帶壞了她的乖女兒。
她趕到學校和校長當面談話,又與余葳葳對質,這才終于相信發生的事實。
可是事情雖然發生了,為了余葳葳的前途,馮秀瓊絕對不能任由事態擴散。她和校長商量,兩人一拍即合,都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現在有兩點難以解決:第一,不良少年的父母堅決不肯承認不良少年強迫未遂;第二,余葳葳和王愚行搞師生戀,兩人情真意切,王愚行還是強迫案的目擊者。
馮秀瓊和校長商議了一通,被他們想出一個餿主意,又找來不良少年的父母擺證據講條件,終于達成協議。
他們對外宣稱不良少年不是強迫未遂,余葳葳也沒有和王愚行搞師生戀,事實正好相反,王愚行暗戀年輕漂亮的女老師余葳葳,差點對余老師施暴,被不良少年及時阻止,王愚行從此利用班長的權限對不良少年施行校園暴力,致使他憤怒自殺!
王愚行家里父親早逝,只有一個在街邊擺小攤子的母親,校長和馮秀瓊都覺得拿捏他比拿捏蠻不講理的不良少年父母容易,反正他們也沒想報警,流言傳一傳有什么關系?
校長給余葳葳批了假期,馮秀瓊把女兒領回家關了起來,天天豎著耳朵聽學校那邊的動靜。不過來來去去都很安靜,最多就是王愚行丟了班長的職務,被全體學生排擠,保送名額也被頂掉……諸如此類事不關己的消息,馮秀瓊很快就不再關心。
直到五月份,高考前夕,馮秀瓊又接到了校長的電話,說王愚行死了!
他摔死在了辦公樓下,看樣子跳樓的地點正是教師辦公室對面的空教室,以前他每天都在那里等著余葳葳下班,從天光大明等到暮色四合,懷揣著一顆最熱烈真摯的少年的心,等著他愛的那個女人款款地走出來,走向他。
沒人知道他是失足或是自殺,這個話題在學校里也是禁忌,就在他死之前的三天,他那個寡母在街頭被肇事車輛撞成重傷,送進醫院便沒了呼吸。
聽到王愚行一家死絕的消息,馮秀瓊心頭大喜,這下死無對證,她再也不用擔心余葳葳走上歧路了!她毫不猶豫地向余葳葳隱瞞了王愚行的死訊,又開始積極地網羅年輕男人,準備讓余葳葳多休息一段時間再回學校,相親結婚避避風頭。
…………
……
馮秀瓊講述著事情發生的經過,余建功越聽越怒,兩眼充滿血絲,上氣不接下氣地像要厥過去。
“爸!”余蕤蕤連忙上來扶住父親,含淚道:“您寬寬心,別氣出病來。”
余建功翻了個白眼,艱難地喘出一口氣,顫聲道:“你干得好事!”
沒想到他這句話一出,馮秀瓊臉上心虛的表情卻變成了理直氣壯,她梗著脖子道:“是!我知道我做了缺德事,可那個小混蛋自己也有錯啊!老余,葳葳是個女孩子,這事要是傳出去她還怎么嫁人?那小混蛋還年輕,不過是一點流言,誰知道他心眼那么窄!”
“你!”余建功沒料到她還振振有辭,差點被她氣死,“你這是恩將仇報!做孽!”
“那就報到我身上好了!”馮秀瓊還嘴道,“小混蛋恨的是我,關葳葳什么事?葳葳從頭到尾什么都不知道,她是無辜的!那小混蛋不肯放過葳葳,可見也不是個好東西!”
余建功被氣的嘴唇發紫,肖文靜疑心他有心臟病,忙伸手推了余蕤蕤一把。
余蕤蕤慌里慌張地找藥,倒水,喂余建功吃下去,她這一通忙亂總算嚇住了馮秀瓊,讓她不敢再多話。
“爸,你別生氣,”余蕤蕤帶著哭腔勸道,“事已至此,你再氣也沒辦法讓死了的人活過來,媽她也是為了姐姐……”
為了自己的家人就可以肆意陷害別人?肖文靜對她這種論調嗤之以鼻,她收回剛才的話,她現在對余家人沒有半點同情,包括余葳葳在內,她不相信她對自己母親的作為一點都沒有知覺。就算真的不知道,呵呵,讓她向王愚行解釋去吧民。
她厭惡旁觀余家人的鬧劇,轉動輪椅就想離開,馮秀瓊卻撲上來抓住她,熱切地道:“肖小姐,我什么都說了,你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那個小混蛋在作崇?你一定有辦法收他對不對?對不對?”
肖文靜不答,那邊余建功回過氣來,沙啞地道:“有個屁辦法!這是葳葳在為你還債,你造的孽,那個男孩子的鬼魂來要債了,葳葳是在替你償命!”
馮秀瓊聽到這句話,渾身一顫,整個人就像被抽了骨頭似地癱軟下來,她掛住肖文靜的輪椅邊,慢慢地,像被搶走了狼崽的母狼那樣,發出撕心裂肺的絕望嚎叫。
是的,是嚎而不是哭,肖文靜沒有看到她的淚水,她想,或許有些女人真正痛苦的時候是不會流淚的,她們會讓別人替她們流血。
余建功臉上的神色痛苦而扭曲,他半躺在沙發上,仰頭望著天花板,嘴唇翕動,也不知道是在說話或者祈禱。
余蕤蕤看看母親,又看看父親,最后把哀求的目光投向肖文靜。
肖文靜面上不動,心頭冷笑,她發覺自己終于明白了一些事,比如楊慎思為什么常年保持同一弧度的微笑,比如葉子襄和顧遴為什么“一種面癱兩處風采”。
有些人有些事,真是沒有比“面無表情”更好的表情。
她用眼角瞟過余建功和馮秀瓊,他們看起來那么可憐,余建功似乎是個被妻女隱瞞了惡行的好人,馮秀瓊也不過是個盲目為孩子好的婦人,惡毒,但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情有可原。
再加上真的一無所知的余蕤蕤,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該被他們打動,至少為余葳葳尋回一線生機。
但她偏偏就不為所動。
他們再可憐,有王愚行可憐嗎?那個可憐的男孩子,他是那么優秀、善良、勇敢、專注,他做的唯一一件錯事,就是在錯誤的時間愛上一個錯誤的人。
肖文靜想起她的母親,愛錯人的代價實在太大。
她輕輕搬開馮秀瓊的手,操縱輪椅駛到余葳葳的房間門前,抬頭注視門板。
只有她一個人能看到滾滾的煞氣持續不斷地由門中涌出,如果鬼魂就是煞氣的變種,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魂,王愚行一定在余葳葳的房間里,在她看不見的黑暗中,他守著她,困著她。
這是以愛為名的復仇。
“咦?”肖文靜驀地睜大眼,“不對。”
煞氣源頭不是余葳葳的房間,而是一堵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