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靜覺得印章的體驗系統真是邪物,上次見月寺的“體驗”讓她心情低落了好幾天,總覺得那真是她和葉子襄前世發生的故事,每看他的目光都哀怨無比,弄得葉子襄莫名其妙,顧遴還以為他欺負了她,差點替她打抱不平。
不過邪物也有邪物的好處,肖文靜失眠兩夜以后,忽然想起楊慎思,作為一個暗戀中的女人,她怎能不“體驗”一把和楊律師搭檔演出的滋味?
故事的地點嘛,上回是寺院,這回就選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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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步聲有點悶,柔軟的毛氈地毯對硬底鞋逆來順受,吸收了大部分足音。
他眨了眨琥珀色的大眼睛,不太適應突然暗下來的光線,按理教堂的采光很好,也不知道這間房獨一無二的昏黑是怎么做到的。
小男孩摸索著往前走了兩步,不小心絆倒什么東西,“哎呀”一聲呼出來。
“噓--”黑暗深處有人拖著調子噓他,“親愛的小顧遴,你真是個殺風景的小東西,我剛為宇宙中最美麗的仙女座星云譜出贊美她的詩篇,你不合時宜的叫聲就把我的腹稿全嚇沒了!
聲音慵懶得就像剛從又厚又軟的暖被窩里鉆出來,音色卻優美得像少女潔白的指尖撥動琴弦。
顧遴的眼睛這時已經慢慢適應過來,捕捉到教堂東墻一處光源,是個小小的方形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天空中的星帶。數不清的星星安靜地漂浮在深藍近黑的宇宙背景間,像一幅凝固的畫,教堂便是屏住呼吸躡手躡腳的游人,驚嘆于完美的線條和無與倫比的光。
顧遴真的看到了仙女座星云,他不認為人間的詞句能描繪出她的美,連贊頌都是褻瀆。
客艙里靜了許久,直到顧遴突然打個寒噤,想起他心急火燎沖過來是為什么--
“神父,沒時間寫詩或是看風景了,皇帝陛下的手槍團強行闖進教堂,要把我們所有人都抓走!”
黑袍的年輕教士走進大殿時,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都看了過去。
她有一副中等身材,不高,略微偏瘦,顯得一身長到腳背的黑袍有些空蕩蕩。她的頭發和眼睛也是黑色,領口束得嚴嚴實實,沒有露出一點多余的肌膚。
她長得很……秀氣,面部線條柔和,蒼白皮膚柔滑細致得像是能反光,如果不是教會沒有女性神甫,真難相信她是個男人。
肖文靜看到的則是兩邊對峙,她的學生們被修女護著擠擠挨挨地縮在角落,像一堆瑟瑟發抖的倉鼠團子;另一邊是穿著深紅色軍服的皇家衛隊,黃金鈕扣和銀制槍柄都擦得锃光瓦亮,簡直能閃瞎人眼。
“神官大人,”修女先松了口氣,她急急地說明事情原由,“他們是皇帝陛下的手槍團的軍官,懷疑您的學生里混進了聯邦的間諜!”
“是南方聯盟的間諜。”一名軍官扯起半邊嘴角似笑非笑,“請注意您的措辭,東聯邦與帝國締結盟約共同對抗南方聯盟,您這樣說會傷害盟友的感情!
他把修女嚇得臉青唇白,自己卻若無其事地走近肖文靜,姿勢標準漂亮地鞠了個躬,又執起手輕吻。
“尊敬的神官大人,我是楊慎思,是神最忠實的仆人!
楊不是什么罕見的姓氏,但有資格加入皇帝陛下的手槍團,肖文靜立即想到了他是誰。聽說皇帝陛下的弟弟楊公爵有兩個兒子,這位想必就是年紀較小的幼子。
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教士,楊家連紅衣主教都不放在眼里,楊慎思對她這么禮遇,肖文靜知道不是沖著教會。她似乎很欣慰地微笑頷首,交叉起十指,頭顱矜持地向后仰了仰,這才柔聲道:“這些孩子都是我的學生,不是什么來歷不明的間諜,請你們離開。”
肖文靜的聲音極其悅耳,音色華美如錦綢,聲調柔滑像絲絨,楊慎思在近距離感受那聲音滑入耳中,竟舒服得渾身打了個顫。
他忍不住又回味了一會兒,意猶未盡地醒過神,微笑道:“神官大人,我們的情報非常清楚,間諜正是假扮成你的學生之一,在沒有查出是誰之前,這些孩子全都得跟我們回去!”
楊慎思話音剛落,角落里的一個孩子嚇得抽泣,像傳染一樣,其他較小的孩子跟著哇哇大哭,大點孩子也壓低了聲音嗚嗚不停。他們本來就是貧民出身,沒見過什么世面,聽到軍官老爺說要抓走他們,立即就聯想到審判、監獄、斷頭臺,不嚇哭才怪。
餐廳有一側的窗戶大敞,月亮這時正航行至那條璀璨星帶的尾端,孩子們的哭聲此起彼伏,在修女們譴責的目光中,其他軍官尷尬地紅了臉,惟有楊慎思泰然自若。
肖文靜倒沒太在意楊慎思的威脅,皇帝陛下手槍團的成員大都是貴族,他們的圈子與奢靡浮浪的帝都上流圈重合,要是真大張旗鼓地把一群孩子送進監獄,以后就別想在貴婦名媛面前抬起頭來。
她比較在意的是別的事,或者說是別的人。
“啪!”
一聲響。
“啪!啪!啪!啪!”
一下一下的拍擊聲夾在孩子們的哭聲中間,聲音不大不小,節奏分毫不差,楊慎思輕輕拍起了手。
餐廳的光線是讓人眼最舒適的早晨八九點鐘的自然光,在這樣的光照底下,這位年輕軍官卻英俊得眩目。
“我可以不帶走您的學生,”楊慎思說,他的口音是純正的帝都貴族用語,尾音上挑,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文雅,“我也可以帶著他們立即離開這艘船!
他優雅地欠了欠身,由站立姿態變成坐入椅內,伸出左手拿起一本厚厚的金裝書。
書的封面朝外,所有人都看清了黑底上燙金的嵌字。
“那是什么?”修女疑惑地脫口而出,她是貧民出身,向來以識字為傲,這封面上的書名卻與他所知的任何一種文字不同,勾連繁復,與其說是字,更像小小的畫。
“是拉丁文!币粋怯怯的聲音答他,修女回過頭,肖文靜教士的學生之一揉著哭紅的眼睛,既信賴又崇拜地凝望前方黑袍的背影,“老師教過我們,老師識得這種字!”
肖文靜挑了挑眉,看著楊慎思翻開那本《圣經》。
“我聽說肖文靜教士精通各國文字,并且是一位過目不忘過耳能誦的天才。”楊慎思儒雅溫文地笑了笑,“我非常、非常、非常的好奇!
“我恐怕沒有義務滿足您的好奇心。”肖文靜往前行,穿過手槍團深紅色軍服的叢林,停在那端坐著的年輕軍官面前。
“尊敬的……上校先生,”肖文靜看清了他肩膀上的軍銜,又一次微訝地挑眉。即使是天子驕子的皇帝陛下手槍團,相對他的年紀,“上!比允莻過于夸張的軍銜!俺悄胚^我的孩子們,我就允許您以任何方式,隨心所欲地考驗我。”
“任何方式?隨心所欲?”楊慎思把金裝本《圣經》交換到另一只手,抬頭看向肖文靜,“假如我要求您一個字不許錯地背誦舊約和新約全篇呢?”
“我是個教士,”肖文靜心平氣和地俯視他深墨色的眼睛,從這個角度看幾乎看不清閃閃發亮的虹膜,“您的要求任何一名教士都會欣然應允!
“即使是用拉丁文?”
“我的榮幸。”
縮在角落里的學生們和皇帝陛下手槍團的軍官同時嘩然,修女們面面相覷,不明白他們在激動什么。只有受過帝國正統教育的人才清楚,帝國嚴禁中文以外的他國文字,幾百年來拉丁文只允許用于歷史研究,語言卻早已徹底死亡,就算歷史學家考證出一些常用詞的讀音,又怎么夠讀完整本用詞艱澀古雅的《圣經》?
可以說那年輕軍官提出一個不可能完成的考驗,肖文靜卻偏偏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片刻的騷動過后,所有人又安靜下來,眼巴巴地盯住黑衣教士和紅衣軍官,想知道他們會見證偉大的奇跡還是可恥的謊言?
結果令他們都失望了。
“很好,交易達成!睏钌魉紡囊巫永镎酒鹕,腳后跟的馬刺立即發出“鏘啷啷”的金屬撞擊聲,他站直了比對面的肖文靜教士足足高出一個頭,身高應該超過一百八十五厘米,微微俯下臉看他,溫柔淺笑。
“那就請跟我來吧,肖文靜教士!
艙門剛合攏三分之二,肖文靜便從背后被粗魯地一把推到金屬墻壁上。她想說什么,卻又被頭暈腦漲地翻過來。
肖文靜眼前發黑喉嚨發緊,感覺快要窒息。
……
肖文靜從“體驗”中強行退出,站在教堂中卻像是赤身站在廣場中央。
殺了她都想不到會“體驗”出這種場景。
不對,印章帶她進入的應該是真實發生過的往事,是說真的有位女扮男裝的神甫和軍官在教堂內偷情?
讓她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