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起,入夜,銀亮的星盤早在半個時辰之間便躲進了濃厚的云層里不敢露出頭來,夏里的漫天繁星也追隨著銀月而去。
云層漸漸壓低,仿佛有股深重到令人窒息的殺氣,在深夜時分,無聲無息的籠罩在天南帝都上空,天南帝都的街道上人跡寥寥、安寧寂靜,時而百姓家會傳出幾聲不安分的狗叫聲,劃破這夜的寧靜之后,很快又恢得了平靜。
皇宮養(yǎng)殿門前,周仁廣衣冠襟帶、紫袍加身,竟是沒有半點休息的意思,背負著雙手看著無光星月下的陰沉天空,嘴角正抹著一絲笑意,正聽著身后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呈報。
“向南候統(tǒng)兵兩百已入帝都城境,探子回報,還有十八里路,便到東城門。”
“刀仲親率輕騎一百五十人,距離北城門尚有二十里腳程……”
“哦?都到了,時間剛剛好啊。”周仁廣袖袍中伸出老手在山羊胡上捻了一捻:“通傳下去,兩位候爺入城時無需阻攔,所率護守、輕騎可以一并入城,安排帶到驛站……”
“是。”儒雅中年男子微微函授,右手輕輕一抬,一個黑影迅速掠出了皇宮。
儒雅中年男子說道:“陛下,將四方城門交給木忠魂不會出問題嗎?”
周仁廣微微一笑:“佑庭,你覺得木宏圖和木忠魂父子可有忠心?”
儒雅中年男子想了想道:“木宏圖這些年已不問世事,心境怕是發(fā)生了變化,佑庭以為老將軍如今看重的昔日情誼要遠比帝都重要。反而木忠魂赤膽忠心,是可托付之人,只是此人深謀遠慮,叫人無法猜的透,不能不防。”
周仁廣贊許的笑道:“沒錯,木宏圖現(xiàn)在只看重上官凌云的生死,要是虎符在他手上,朕定然不會將守城門的職責(zé)交給木家鐵軍。不過現(xiàn)在手執(zhí)虎符是木忠魂,此人深得木宏圖教誨,極為主見,萬事以國為重,倒是可以信任的人。”
“呵。”周仁廣呵呵一笑道:“就算木忠魂因為其父而私作主張放走叛軍,倒也不怕,相比之下,朕倒是希望木忠魂這么做。”
“哦?”儒雅中年男子咦道:“請恕微臣魯鈍……”
周仁廣自得一笑,中氣十足道:“天下大勢,不過權(quán)謀之爭,眼下朕挖空心思引向、刀兩家以及綠林入甕,你以為木宏圖、木忠魂會不明白嗎?他們非但不會不懂,反而會比任何人看的清。而木忠魂更是智計過人。”
他抬起頭,一副指點江山的氣勢說道:“你看看泱泱天南,拋去向、刀、綠林,是否盡在朕的掌握當(dāng)中?木忠魂看的清,唯今想保住上官凌云,叛亂并非是正確的方法,反而執(zhí)重兵在手,才能在天南大勢中游刃有余。朕不是說過嗎?有資格加入進來的,沒權(quán)是不行的,所以木忠魂即便想偏幫上官凌云,也不得不為朕所用。”
儒雅中年男子恍然大悟,言道:“臣下懂了,陛下此計引綠林、向、刀入翁,又可令上官凌云伏誅,此為一舉兩得。然后陛下最關(guān)心的是,木宏圖和木忠魂的想法。”
周仁廣笑著點頭:“沒錯,如今天南之勢少不了木忠魂這個人物,此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哪怕白中有黑,為了天下大事、黎民百姓,也只能認作白的,所以木忠魂倒戈,幾乎不可能。”
儒雅中年男子接道:“但木宏圖恐怕會忍不住,于此父子決裂,非陛下之責(zé),而是二人看法不同,產(chǎn)生分歧,縱使陛下日后想處死木宏圖,木忠魂恐怕也只得做那行刑監(jiān)官了……”
周仁廣得意的笑著,眼晴幾乎瞇成了一條縫:“天南七王,其心已異,留之不得……”
最后一句話終于揭示了周仁廣的陰險用心,孰不知現(xiàn)在的風(fēng)絕羽和木忠魂等人還蒙在鼓里,這位老謀深算的開國高祖的目標(biāo)居然天南七王。
儒雅中年男子虹佑庭,正是天劍山景虹雙劍之一,聽完周仁廣的天下論,虹佑庭深感震驚,都說上位者謀權(quán)弄政,將權(quán)謀玩到這般地步簡直是非同凡響了。
虹佑庭道:“陛下英明,只是微臣還是不放心,萬一木忠魂真的將人放走,陛下辛辛苦苦設(shè)下的圈套不就等于白廢了嗎?”
周仁廣頓了一頓,說道:“怎么可能?試木忠魂的忠心不等于就要放這群亂臣賊子活命,傳令下去,告訴徐烈鋒,今天晚上不得放任何一個人離開天南,所有出城者,一律殺無赦。”
“徐烈鋒?”虹佑庭聞之坦然失笑,原來陛下還安排了這么一個妙招。
皇庭侍衛(wèi)把守上官府、木忠魂領(lǐng)軍布陣看守全城,最后再放進徐家這個妙子進去,一旦那些失利的東綠林、向、刀人馬失利逃走,木忠魂不追,他們一定會放低戒心,然后徐家出手,暗中除掉所有人,一來能試出木忠魂的忠心,二來也不會放走任何一個有可能威脅到他的人,三來還可以給上官凌云定罪,簡直是妙絕……
吩咐完,周仁廣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旁邊小太監(jiān)遞上了香茶喝了一口提過神,又道:“你也別待在這了,鐵梅雙劍不是還在百味樓嗎?讓他們也打起精神來,朕不是很相信徐烈鋒和徐子陽的能力。”
還要安排?虹佑庭聽著一愣,心道這也太小心了,有皇庭侍衛(wèi)軍和木家鐵軍、徐家還不夠,還要在三重防范之外加一個天劍山,四重圈套重重殺機,要不要這么謹慎?
虹佑庭畢竟是天武境高手,欺凌弱小這種事不屑于去作,然而在不同的位置上,他不會明白周仁廣的面面俱到,身為帝王,周仁廣要求的不是過程而是結(jié)果,就算再卑鄙,只要目的達到,倒是好的,所以再多的安排也不過份。
……
曉風(fēng)下低迷的月色陰冷而無光,站在西麟湖岸邊,望著湍湍的河水,看不到一絲一點的光亮。
風(fēng)絕羽一個時辰前就站在西麟湖岸邊了,垂柳下的他顯得異常的冷靜。這是屬于風(fēng)大殺手的獨特的個性,越是緊張的時刻他就越會保持住冷靜的心態(tài),以利用分析時局的變化和有可能會出現(xiàn)的變數(shù)。
整整一個時辰,他像一塊木雕一樣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腦海中回憶的盡是幾個月以來在上官府生活的各種片斷,一張張熟悉可親的面孔正不斷的在腦海中回放著。
上官府的人都是自己在乎的存在,與上一世不同,這一世注定自己要背負很多,那就意味著自己將會用另一種行事的手段來維護值得自己去保護的人。
用力的握了握手心中的長命鎖,堅硬的金屬材質(zhì)恪的手心生疼,他還記得在別院臨行前上官凌云的叮囑,沒想到,自己壓根就沒有意味到那是一番訣別的留言。
長命鎖,原本屬于自己的這副皮囊,現(xiàn)在屬于了自己,它的意義又因為有上官凌云的存在,而在原本的基礎(chǔ)上更加重大了。
怎么能讓老爺子出事?
無聊之余,風(fēng)絕羽拿著長命鎖上掛著的鑰匙往鎖孔里插去,正當(dāng)他想看看能不能看開這造型奇特的長命鎖時,一個壓低著帽檐的路人打斷了他的念頭。
“城北三里街孫家小院,有可疑人……”
那人說完仿佛沒有出現(xiàn)似的離開了,同時離開的還有風(fēng)絕羽……
……
城北三里街,孫家小院,本來是一處農(nóng)戶,數(shù)日前進來了一批神秘人,此時此刻,院中十幾個打扮的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正在擦拭著手中的兵刃。
院中有一名老者,八名穿著戲服、畫著臉譜的漢子,老者手里握著一只釣竿扛在肩頭上,八名漢子的身后插著戲服用的旗幟。
九個人皆不說話,片刻之后,戲服漢子中一人站出走向老者:“連爺,時辰到了。”
老叟瞇著眼睛看了看天色,無神的眼睛里登時射出兩道精光,用著沙啞的聲音說道:“告訴兄弟們準(zhǔn)備動手。”
卻在這時,院外飄進來一道人影,速度奇快,神出鬼沒的站在院中央。
頃刻間,院中刀光狂閃,眾人紛紛拔刀出鞘將來人圍起,不等那老叟發(fā)話,來人取出一只金屬筒,沉聲喝道:“青候火信在此,刻下東綠林何部何人,報上堂口姓名……”
“青候火信?”連帶著老叟的十幾個人頓時吃了一驚,愣神后紛紛跪倒在地,齊聲道:“參見盟主。”
見火信,如見盟主,乃是綠林盟的規(guī)矩,盡管他們還不知道來究竟是誰,但是能夠拿出青候火信,其人身位定然不一般。
老叟抬頭仔細打量,還好那人沒有掩示自己的真面目,定晴一瞧,老叟的雙眼頓時涌出了激動的淚花:“風(fēng)公子,是你嗎?”
來人正是風(fēng)絕羽,他是接到城南幫打探到的消息,前來阻止東綠林群豪中伏的,旦聽此話,風(fēng)絕羽微微一怔,問你:“你是……”
這一低頭跟老叟直視,老叟更加看清了風(fēng)絕羽的樣貌,天南地界中,東綠林的群豪沒有不認得風(fēng)絕羽的,究其原因還要拜上一次他失蹤所賜,而老叟等人也知道風(fēng)絕羽帶著青候火信離開了天南,現(xiàn)在看見他,更加認定了他就是新任盟主。
“是公子,是風(fēng)公子……”老叟激動的對著八名漢子和身后的幾個弟兄說了一聲,然后道:“連鉤漁叟(風(fēng)云八旗)見過盟主。”
“是你們?”風(fēng)絕羽雖然沒見過他們,但連鉤漁叟、風(fēng)云八旗的大名還是聽說過的,再一看,風(fēng)絕羽樂了,這是門口茶館外面戲攤上唱戲的那幾個嗎?至于這老頭,貌似在西麟湖邊上見過。
看到綠林盟的兄弟,風(fēng)絕羽也格外的欣喜,不過現(xiàn)在顯然不是說話的好時機,風(fēng)絕羽面色一正道:“青候之下,唯本盟令尊,傳令下去,今夜的行動取消。”
“行動取消?”眾人本來看見風(fēng)絕羽很高興,聽到這句話心中便是一冷,連鉤漁叟道:“那老主人怎么辦?四方兄弟已經(jīng)到了天南,不能眼睜睜看著老主子被處死啊。”
風(fēng)絕羽喝道:“笨,你們都中計了,現(xiàn)在不是解釋的時候,馬上傳令,讓所有兄弟退出天南。”
連鉤漁叟嘆了口氣:“啟稟盟主,現(xiàn)在傳令,怕是來不及了。”
話音方落,一聲嘹亮尖銳的哨聲響徹了天南,循著那哨聲一望,只見天南上空,一只青色的焰紅在昏沉的暗夜中亮起。
隨著青色焰火飛上高空,靜謐的天南帝都內(nèi)忽然仿佛覺醒了一頭洪水猛獸,發(fā)出了低沉而又暴燥的吼聲。
“殺……”
“媽的,還是來晚了……”
風(fēng)絕羽憤恨的跺了跺腳,立下命令道:“風(fēng)云八旗聽令,爾等速去西麟廣場等候,本盟與漁叟前往接應(yīng)綠林弟兄,待到我等回到廣場,立刻由西門撤走……”
說罷,風(fēng)絕羽看了一眼連鉤漁叟道:“漁叟,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