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北碼頭,早已經是一片廢墟的李家莊園。
由于資金不足,在這地方被一場沖突毀掉之后,就沒有經過重修,暫時僅由李家派來的幾名保鏢看守。
李元武害怕李青臨時起意,根本不敢同李賢去住酒店,只能是隔著一條街,選了個僻靜的地方停了車子,然后躲過守夜的保鏢,將李賢拖拖拽拽的帶進了李家莊園。
擔心被人發現,李元武只能是一路拉著李賢,來到了人造林邊的那幢二層小樓。
將已經近乎于呆傻的李賢扶進屋子,李元武用一把鐵鍬頂住房門,才在骯臟的床墊上坐下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暫時安全了,李青絕對想不到我們會藏到這里來。”李元武長舒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看了一邊的李賢一眼,李元武輕輕推了推他:“賢兒,賢兒!”
心里咯噔一下,李元武有些害怕了,趕緊在四面轉了轉,發現電燈還能用,迅速打亮。幸好這幢小樓附近林木環繞,如果不是距離極近,也很難發現這里的光亮。
再度湊到李賢身邊,李元武扶住他的肩膀,使勁晃了晃:“賢兒!賢兒!”
“爹,我沒事。”李賢終于開口,啞著嗓子說出了一句話。
李元武松了一口氣,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嚇死我了,還以為你小子瘋掉了呢。”
“咱們兩個沒事就好。”巴掌在地上拍了一下,李元武重新自地上爬起來,半倚在床墊上說道,“咱們先在這里避一避風頭,然后找機會偷渡出海,我在這方面還有些認識人,總能派上用場。”
李賢冷笑了一聲:“你交的那些朋友,都是勢力之徒。現在咱們父子有難,他們不跑去告訴李青就已經不錯了,還指望著幫咱們?”
輕輕嘆了口氣,李元武無奈的說道:“問一問沒準兒還有個希望,人情總不至于這么淡吧。”
“我不走。”李賢冷冷的說道。
李元武一驚,直接坐了起來:“不走?你還想留在臨港做什么?”
“我要報仇。”李賢緩緩攥緊了拳頭,“李青向奪走我辛苦經營的一切,沒那么容易,我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嘆了口氣,李元武說道:“賢兒,今天的場面你也看到了,現在的李青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任人宰割的娃娃了。他根本就不是咱們能對付得了的,這可是你告訴我的話,怎么現在連自己都忘了?”
“爹,你怕了?”李賢扭過頭來,似笑非笑的問道。
沉默了一會兒,李元武輕輕點了點頭:“確實是怕了,我活了大半輩子,沒見過這樣的人。他的身手,已經是我不能理解的范疇了。賢兒,放手吧,咱們兩個一起去海外。”
身子湊過來,李元武扯住李賢的衣袖,目光有些放亮:“我這些年偷偷私留了不少錢,用單獨的賬戶存在外面,沒有人能夠查到。這筆錢相當安全,足夠咱們父子倆在海外好好的生活了。”
“我不甘心。”李賢惡狠狠的咬了咬牙,“爹,我還是要報仇。”
“這么多年,爹一路看著你過來,我知道你聰明,可有些時候不是單單靠腦子就能夠解決問題的。至少咱們現在根本找不出一個能同李青抗衡的高手,賢兒,人有的時候就得認慫。”
李賢聲音冷冰冰:“你就是太軟弱了,當年也是這樣。我讓你出手對付李元文的時候,猶猶豫豫,瞻前顧后,差一點兒就放他們出了港北。”
悶了口氣,李元武悶聲道:“我寧愿當年什么都沒做,老老實實當我的李家二爺,現在也不至于鬧得這么個下場。”
李賢突然扭過頭來,目光死死的盯著李元武,臉上滿是惱怒。
“好了,好了,過去的事情不提了。”李元武趕緊擺擺手打破僵局,“賢兒,你餓了吧?先去洗把臉,將身上的血跡擦干凈,我上樓上找一找有沒有什么吃的。”
說著李元武站起身來躡手躡腳的上樓,過了十幾分鐘才再度下來,手里捏了一包過期的方便面,臉色有些尷尬:“就剩下這個了,今晚就對付著墊墊肚子吧,等到天亮了再想其他辦法。”
“我不餓,你自己吃吧。”李賢將外衣脫了,然后走到水桶邊舀了一大瓢水喝下去,然后開始擦洗身上的血跡。
李元武盯著李賢的背影,眼底緩緩泛起一抹悲哀之色,看了看手中這袋過期的方便面,將它小心翼翼的放到一邊,自己咽了口唾沫,也沒有去吃。
寂靜的屋子里灰塵繚繞,唯有李賢帶起的水聲嘩啦嘩啦響個不停。
李賢突然間停了下來,他抬起頭看了看,見那兩根木頭釘起來的十字架還在,當初李青就是被鎖在這上面,受盡了折磨。而今他卻已經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在李家公館逍遙快活,春風得意,而自己卻反而淪落到了這種骯臟的地方,活的偷偷摸摸,連條狗都不如!
心底瞬間涌起一股邪火,李賢一揚手將水瓢摔了,自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大叫,然后將面前這桶水全部推到了地上。
“李青!我要殺了你!”
李元武嚇得直接從床上跳了下來,手忙腳亂的去拉李賢,臉色緊張:“賢兒,賢兒,小點兒聲!別被發現了!”
咻咻的喘了兩口氣,李賢被李元武扶著坐在一邊,兩手抱著腦袋,一陣止不住的啜泣。
李元武拍了拍他的脊背,然后緊張兮兮的湊到門邊,伴隨著李賢的啜泣聲,靜靜的聽著外面的動靜。
又過了十多分鐘,李元武才再度放下心來,走回來將水桶扶正,然后坐到床墊旁安慰自己的寶貝兒子:“賢兒,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你還是太年輕了,等你都經歷一些事情,也就懂了。”
“我年輕時候吃喝飄賭,在整個李家都是公認的廢物,沒有人愿意正眼瞧我。自從李元文死了之后,李奇志從來就沒提過要我接這份家業。誰都知道我腦子笨,一點兒骨氣都沒有。可整個李家上上下下,也沒有人比我活得舒坦。人這輩子,知足就好了,別太較真。有機會弄死李青最好,即便是斗不過他,咱們也不要強求。”
“我不是你。”李賢壓低了聲音說道。
李元武微微一愣,旋即自嘲的笑了笑,拍了拍李賢的脊背:“你這孩子鉆進牛角尖里去了,天色都這么晚了,先睡覺吧。也許等到你明早睡醒,就完全想通了。”
說著李元武站起身來,將臟兮兮的床墊拍了拍:“小了點兒,不過咱倆擠一擠也睡下了。你小時候睡不好覺,又不放心那些笨手笨腳的保姆,我就是這么看著你長大的。”
李元武說著說著,眼底竟然悄然間迸顯出了淚花。他做了一輩子混賬,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甚至是欺男霸女,但惟獨作為一個父親,自認問心無愧。
面對這個兒子,他已經進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將最好的東西,全部給了他。
有句話說的沒錯,人皆有善惡,世上不會有完完全全的好人,也不會有完完全全的惡人。即便是李青,這十年來也是殺人無數,不知道讓多少家庭夜夜哭嚎,肝腸寸斷,他絕對不敢拍著胸脯說自己是一個好人。
李青不敢,李元武更不敢,但他唯一敢做的,是拍著胸脯說自己是一個好父親。
“早點睡吧,你晚上要是餓了,就將這袋面吃了。雖然難嚼了點兒,但總比餓著肚子強啊。”李元武說著,將那袋過期的方便面輕輕放到李賢頭上。
而李賢渾然不覺李元武眼底的淚花,臉上涌起一抹厭惡,一抬手就將這袋面打了下去:“拿走,我看見就覺得惡心。”
抿了抿嘴,李元武沒有說話,走過去從地上的水漬中將那袋方便面又撿了起來,在衣袖上擦一擦,放到一邊,然后也在床墊上躺了下來:“睡吧。”
父子二人背對背,這一夜似乎相當難捱。
李元武腦袋枕在胳膊上,腦海中涌起一楨楨年輕時的畫面,禁不住浮想聯翩。
“等到天亮就好了,我再勸勸賢兒,讓他隨我到海外去。”李元武在心中默默的對自己說道,渾然不知,在這幢破敗的二層小樓之中,竟然是這位可恨的李家二爺,可憐的父親的最后一夜。
他已經挨不到天明了。
床墊上布滿灰塵,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嗆人的酸腐氣味,身子只要略微移動,就能帶起一陣咯吱咯吱的刺耳聲響。
李元武做了二十多年的李家二少,而后又做了三十多年的李家二爺,大半輩子也沒有吃過這樣的苦楚,要能睡得著才是見了鬼了。
空氣有些悶熱,汗液黏在身上相當難受,然而李元武卻一動也不敢動,他生怕自己一翻身,就吵醒了身邊睡覺的李賢。
一直到后半夜,氣溫漸漸降下來,這股子悶熱才減退了下去,而李元武這個時候,又明顯感覺到一陣陣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