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終于再一次踏上了港北的土地，他闊別了近十年的故鄉。

然而故鄉卻早已經是物是人非，呈現在李青面前的，更像是一座冷冰冰的陌生城市。層出不窮的鋼筋混凝土建筑就猶如一只只兇猛的怪獸，仿佛要將人活生生的吞下去。

“幸好，我不是來懷舊的。”李青在心頭默默道，“我是來報仇的。”

林秋秋正坐在李青身邊，忙著接打電話，時不時的偷眼看看李青的臉色，神色間意味莫名。

終于交待完最后一項事情，放下電話，林秋秋對李青道：“我下午同港北代表有一個見面會，你打算一起來，還是做別的事情？”

李青思量了一下問道：“有麻煩么？”

“沒事，林英沒跟過來攪混水，一切都好說。”林秋秋笑著說道，“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開完會再給你打電話。”

“林少爺現在應該是樂不思蜀了吧。”李青笑呵呵的說道，然后很認真的叮囑林秋秋，“那你小心一點兒。”

林秋秋點頭：“放心吧，還有老霍呢。”

“呦，我倒是把他忘了。”李青笑呵呵的說著，坐在前排的霍一除了扔給了李青一個后腦勺作為無聲的反抗之外，也拿他沒有絲毫辦法。

李青在指定的街區下了車，沖著車里的林秋秋招招手，看著她乘車離開，這才兩手插進褲兜，沿著街邊的人行道慢悠悠的踱步。

港北的綠化很好，風景優美，道路兩邊的大樹已經有了幾十年的樹齡，長得郁郁蔥蔥。環境好似乎是臨港的一大特色，只不過近年來隨著越來越繁華，建筑越來越多，這些城市之中的綠色正在逐年遞減。

雖然多年未至，李青對港北的道路也還算熟悉，盡管建筑有不少更換，但他仍然記得當年騎著單車飛馳過的每條街道。

順著這條人行道一直向里去，走到公交站牌乘上了一路公交車，大概半個多小時的車程過后，李青站在了港北市狹窄的弄堂之中。

這里的古樸建筑，才是港北原本的模樣，才是最原始的風情。只不過這種風情，如今卻顯得格格不入，遲早有一天，也要被鋼筋混凝土所取代。

李青倒并不覺得這是壞事，有些陳舊的東西必須被代謝掉，李家也是一樣。

踩著鋪滿青苔的石板路面，李青拐了幾條弄堂，然后在一扇破舊的木門前停了下來。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抬起手來，輕輕敲了敲房門。

等了一會兒，來開門的是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相當疑惑的打量了李青一番：“你是...”

“萬叔，我是李青啊。”

“李青？”中年男人滿臉迷惑，猛地回憶起來，愕然的瞪大了眼睛，“李青？你不是...不是已經...”

“已經死了對吧？”李青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問道：“小萬在家么？”

“真沒想到你還能回來。”萬叔平復了一下心境，臉上的愕然也緩緩收斂，側過身子，向著里面讓了讓，“進來吧，小萬就在里面，他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嗯。”點了點頭，李青擠進那道狹窄的門里，跟在萬叔的后面向里走，步伐依然穩健，神色卻有些激動。

李青口中的小萬，正是自己高中時代的死黨，萬福。

在李青的印象之中，小萬個子不高，笑起來頗顯乖巧，不過打人卻很有一套，下手也出奇的狠。屬于老師眼中的乖乖學生，同學眼中的社會青年，陽奉陰違這種類型。至于他俗氣的名字，據自己說是源自于他爹看戲的時候，每每總能聽到戲詞里有一句“萬福金安”，覺得不錯，他出生的時候就直接拿來取了名字。

小萬家境不好，但同當時的李青相處卻沒有絲毫巴結奉承的意思，這一點難能可貴。兩個人一直都以好兄弟相稱，雖然李青有時也覺得，小萬喜歡同自己玩兒恐怕也有一些慕柔兒的關系。畢竟如同天仙一般的慕柔兒，沒有哪個年輕人會不喜歡，自然也就會想盡一切辦法拉近關系。

而當時的李青，就是拉近關系的那根細線。不過后來慕柔兒正式成為了李青的女朋友，敲碎了學校里不知道多少癡情少男的心，也再沒看到小萬對慕柔兒表現出傾慕。

不管怎么說，小萬這個兄弟，做的稱職，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如果不是在畢業宴會那天發生了變故，李青的父母死于一場莫名其妙的車禍，小萬現在很有可能已經成為了李青的左膀右臂。

如果說李青在港北僅存的一點兒美好記憶，除了慕柔兒，恐怕也就只剩下小萬了。慕柔兒那面的情況太過復雜，李青選擇在回到港北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看望小萬，倒并不是意外的事。

“萬叔，小萬現在做什么呢？”李青隨口問道。

“在家呆著呢，他能做什么啊。”萬叔嘆了口氣說道，然后沖著低矮的屋子里喊：“小萬！小萬！你看看誰來了！”

“啊，來了。”

李青聽到了一個略顯熟悉的聲音，然后一陣輪子滾動的咯咯聲，一架輪椅出現在了門口。

輪椅上的年輕人臉色蠟黃，早已經不復當年的意氣風發，身上的棱角也早已被世事抹平，眼底透露著對這個世界的屈服和無奈。

“小萬？”李青身子猛地一滯，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感陡然蔓延向全身，這就是他重回故土所要面對的么？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難道說物是人非終是人生定局么？

抬眼看到李青的一瞬間，小萬整張臉也完全呆滯了：“李青？你...你沒死？”

李青向前挪了兩步，依然無法掩飾眼底的愕然：“你的腿怎么了？”

“唉，被人打斷的。”萬叔嘆息了一聲，“我外面還有活計，先去忙了，你們兩個慢慢聊吧。”

說著萬叔轉身離開，只剩下兩個人，一個站在狹窄院子里的棗樹下，一個坐在低矮屋子里的輪椅上，互相對視一眼，許久竟然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好久，小萬才挪動了一下輪椅，笑呵呵的說道：“李青，你還活著，真好。他們說你失蹤了，大家都以為永遠回不來了呢。”

看到李青還在發呆，小萬沖著他招了招手：“進來啊。”

點了點頭，李青走進屋子里。小萬已經扯了一把椅子擺在一邊，伸手在上面拍了拍：“屋子里臟，湊合著坐吧。反正你當年也坐過，估計不會嫌棄吧？”

“怎么會呢。”李青在小萬對面坐了下來，掃視了一眼他的腿，“你的腿...怎么回事？”

“我爹不是說了，被人打斷的嘛。本來還想著去當兵呢，后來當不成了，就躲在家里混吃等死了。”小萬擺擺手，似乎不愿意再多提一句，“我現在也挺好的，自己在屋子里做一些手藝活兒，讓我爹晚上帶著我拿去賣，賺不了幾個錢，不過一天也不嫌著。”

小萬說著笑了起來，臉上的兩個酒窩扔在，只不過眉宇間卻平添了幾多落寞凄涼：“我現在經常看電視，沒想到柔兒都變成大明星了，嘿嘿，當年那可是你女朋友。我有幾次跟別人說歌后慕柔兒是我高中同學的女朋友，都沒人信我。”

“柔兒沒來看過你么？”李青問道。

“好久沒聯系了，你走了之后我就再沒見過柔兒，現在看她都是在電視上。”小萬輕輕說道，“她可能怕看到我又想起你吧，而且咱現在這副樣子，怎么跟人家大明星比啊。”

“說說你吧，這些年都做什么去了？怎么杳無音信失蹤了這么久？”小萬岔開了話題，看著李青問道。

李青猶豫了一下：“當年家里出了些事情。”

“嗯，這我們都知道了。你家的事情在臨港可是大新聞，登了當天的頭版頭條，我看了報紙都嚇傻了，急急忙忙去找你，結果你家四周都被封死了，那些保鏢連大門都不讓我進。”

“我不知道，當時父母剛剛離開，家里一片混亂，我也一點兒其他的心思都沒有了。”李青苦笑著說道。

“這我理解，本來我也打算過一陣子再去找你的。好不容易捱完了一整個暑假，結果就聽到了你失蹤的消息，又上了一次頭版頭條，那張報紙我現在還留著。”小萬說完搖著輪椅走到墻角便的書架旁，從里面抽出了一本泛黃的高中課本打開。

課本里面夾了一張褪了色的高中畢業照，還有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臨港日報。

將那張畢業照拿出來，又塞了回去，小萬嘆了口氣，將報紙遞給李青：“你看，就是這張。”

李青將報紙接過來，低下頭掃了一眼，點了點頭：“嗯，就是這一天，我記得清楚，那天夜里還下著大暴雨。”

“到底怎么回事？”小萬將輪椅重新搖到李青身前，盯著他一臉嚴肅的問道。

李青抬起頭看了小萬一眼，笑著道：“被逼的，我當時若是不走，就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