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最近這一段時間以來，秦宇揚一直病著，早朝也多日未舉行，今日，他想勉強去金鑾殿一坐，也算是給所有持觀望態(tài)度的朝臣們一個交代。

他既然做錯事，奪了她家的天下，那么就決不能讓這個天下在自己手中敗了。

宮女為他換上朝服，然而，剛剛走出清心殿，卻突然間從宮殿頂上躍下來一個身影，所有人都沒回過神來的時候，明晃晃的劍尖已經(jīng)抵在了秦宇揚的脖頸上。

周圍的宮女太監(jiān)頓時亂作一團，有侍衛(wèi)迅速圍了過來，秦宇揚卻只是示意他們別動。

面前的慕容惜玉，失了往日的從容淡定，臉上有些蒼白，眼神卻凌厲而懾人：“秦宇揚，你這個卑鄙小人，她在哪里？”

秦宇揚原本只是淡淡的看著他，卻在聽見他的問話之后，臉色微變：“我已經(jīng)派人送她出宮了。”

“胡說！”慕容惜玉怒不可遏，“我一路從宮門那邊過來，根本沒有見過她的人。”

秦宇揚微微挑了眉，忽然轉(zhuǎn)過頭看向身后的張涼：“怎么回事？”

張涼不敢有隱瞞，忙道：“回皇上，是太后將如寧姑娘帶到了自己宮中。”

娘親！秦宇揚心中一緊，不知道娘親會與她說些什么，而在他之前，慕容惜玉身形微動，已經(jīng)踏風(fēng)而去，前往慈寧宮。

“攔住他！”還沒有怎么思考，秦宇揚突然就脫口而出，之間周圍的侍衛(wèi)們頓時都沖著慕容惜玉而去，其中不乏高手，很快將慕容惜玉偎在中間，不得動彈。

慕容惜玉看著一步步走近的秦宇揚，冷笑道：“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卑鄙。”

秦宇揚臉色不變：“慕容公子不要誤會，我這樣做，只是不想慕容公子驚了我母親。至于她，我會讓人將她送過來，交給慕容公子。”

“你以為我還會信你？今日，我便一并為了先皇，微瀾的母親，和眾多慘死的宮人報仇！”慕容惜玉鳳目微挑，手腕只是一動，長劍已經(jīng)破空而來，直刺秦宇揚的左胸位置！

“噗”的一聲，長劍入肉的聲音在一群人的驚呼聲中依舊清晰的傳入秦宇揚的耳中，他低頭看著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把劍，甚至感覺不到疼痛，身子晃了兩下，突然聽見一聲熟悉的驚呼——是她！

“你做什么？”她一下子沖到慕容惜玉身邊，拉著他的手臂，同時驚恐的看向搖搖欲墜的秦宇揚，忽又放開了慕容惜玉，而是跑到了秦宇揚面前，伸手?jǐn)v住他，急得眼眶泛紅：“你怎么樣了？”

慕容惜玉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忽覺無邊的悲涼，沉了聲音道：“寧兒，過來，他是死有余辜！”

“不，他是個好人，你為什么要殺他？”她回過頭看著他，質(zhì)問道。

“好人？”慕容惜玉怒不可遏，“你自己問問他，他敢不敢說自己是好人？”

她怔了片刻，秦宇揚突然緩緩?fù)崎_了她的手，低聲道：“他說得對，我本就不是好人，是我罪有應(yīng)得。”

“你……”微瀾說不出話來，慕容惜玉卻趁機一把將她拉了過來，“我們走。”

她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的恐懼，面前這個原本溫柔的男人怎么會在今天變得這樣邪魅，這樣陌生？原本就是一片空白的記憶此時卻是空得可怕，她緩緩掙開了他：“你知不知道他在生病？你還用劍刺他，他會死的！”

慕容惜玉被她陌生的目光逼得沉不住氣來：“我說了，他是自找的，他自己不是呃承認了嗎？寧兒，你是我的妻子，為什么不肯相信我，反而非要護著他？”

“我失憶了！”她突然大聲道，“我不記得以前的所有，可是我還有感覺，我不是傻子！他就是一個好人，他還在靜靜地等他的妻子回來，你怎么可以這么殘忍？如果他死了，他的妻子回來了見不到他，會怎么樣？”

她說完這番話，靜靜的站在原地，咬著牙看著慕容惜玉，卻突然驚覺自己竟是滿臉淚痕！裙裾微動，身后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她慌忙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秦宇揚竟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霎時間，她臉色變得蒼白；而同一時間，慕容惜玉看著她突變的臉色，同樣也變了臉色。

御醫(yī)很快趕來了，有人抬著他進了殿內(nèi)，一時間慌亂不已。而圍在慕容惜玉和她周圍的侍衛(wèi)們卻依舊一動不動，不敢放他們離開，也不敢擅自做主將他們抓起來。

慕容惜玉丟掉了手中的長劍，抬頭看著天空，心中悲哀的聲音響徹一片。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么，從前，守在她身邊的人是他，可是她從來沒有將他放入過心底，直到遇到秦宇揚，將一顆心交出去；而她失憶之后，依舊是他守在她身邊，甚至，他們可以親密無間，可是這一切，卻又在秦宇揚出現(xiàn)之后變了。

秦宇揚，于她的情感，竟有著那樣大的影響力？那他，究竟是她命中逃不過的劫，還是他慕容惜玉命中跨不過的坎？

“你不打算跟我回去了，是不是？”他淡淡的看向她，開口問道。

“我覺得你很陌生……”她微微搖著頭，“我好像從來就不認識你一樣。”頓了頓，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頭也埋得低了：“太后說，希望我能留下來陪他一段時間……太后在我面前哭，我想不起來自己的母親，可是我覺得太后是一個好母親，我不能拒絕她。”

慕容惜玉忽然笑了，眼角是前所未有的蒼涼。周圍的侍衛(wèi)沒有一個能攔得住他，他翩然而去，沒有人看得見他隱藏的身體里的哀傷，也沒有人看得見，他那顆徹底碎裂的心！

慕容惜玉步步朝著宮門方向走去，微瀾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強烈的內(nèi)疚感，她隱約覺得自己應(yīng)該解釋什么，便抬腳追了上去。

可是遠遠的，她看見走到宮門口的他，突然被一個明艷的女子攔住了去路，隨后，那女子竟投進他懷中，埋頭大哭起來。

微瀾遠遠的站著，忽然沒有了前進的動力。

慕容惜玉僵直著身體站在原地，任由閔恬兒在他懷中嚎啕大哭。他知道微瀾就在他身后，可是他沒有回頭，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強烈的呼喚著——微瀾，上前來，來質(zhì)問我，告訴我你看到這一幕會難受，會吃味。

“你沒有死，你真的沒有死……我知道你不會死的……”閔恬兒在他懷中哭得氣息不穩(wěn)，“你為什么不回來？若不是有人給我報信，我還不知道你出現(xiàn)在皇宮里……”

他依舊僵直著身子不動，閔恬兒終于察覺到不對，拭了眼淚抬頭看去，卻正好看見同樣僵直著身體站在宮門后方的微瀾，霎時間變了臉色。

“就是因為她？”她忽而冷笑著看著慕容惜玉，莫怪前些日子傳言皇后失蹤，竟原來與他有關(guān)！她心中忽然迸發(fā)出無盡的悲涼：“慕容惜玉，你是傻子嗎？就算是她現(xiàn)在許了你，那不過是因為她恨秦宇揚，她會愛你嗎？她一輩子都不會愛你的！”

她一輩子都不會愛你！

這句話跳過所有，清晰的傳入他耳中，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間涌上大腦，他怒不可遏，大手一把握住了面前閔恬兒纖細的脖頸，緊接著，毫不留情的收緊。

閔恬兒喉嚨瞬間被扼住，頓時呼吸困難，臉色漲得紫紅，根本發(fā)不出聲音來，但是一雙不甘心的眼睛，還是來回的在慕容惜玉和微瀾身上游走。

而遠遠站著的微瀾突然見了這樣一副情形，再次嚇得臉色煞白，不敢相信前方那個男子竟是自己一開始認識的穆郎！過了很久，眼見著那個女子似乎就要倒下去的時候，她終于克制不住顫抖著聲音喚了出來：“穆郎！”

在聽見她聲音的一瞬間，他便松開了手，閔恬兒立刻跌到地上，整個人已經(jīng)處于半昏迷的狀態(tài)。微瀾遲疑著，最終還是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來，震驚的看著地上的閔恬兒，在確定了她還有呼吸之后，終于微微松了口氣，隨即才看向慕容惜玉：“穆郎……”

“寧兒，你這樣子喚我，不違心么？”他也看向她，似笑非笑。

她一怔，隨即道：“是你告訴我，你是我的未婚夫。”

“那就成親吧。”他迅速開口接下她的話，“我們的婚事已經(jīng)定下了這么多年，也該是時候辦了。”

“成……成親？”她心中突地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他將她所有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冷笑過后，臉上是無邊的落寞：“我會在小屋等你，你回來的那天，就是我們成親的日子。你一日不回來，我便一直在那里等你。”

慕容惜玉離去了，閔恬兒被慕容府的人帶了回去，而微瀾，則被心急如焚的太后親自迎進了宮中。將她拉到秦宇揚榻前，她只看見他蒼白如紙的臉，耳邊響起太后的聲音：“孩子，你拉著他的手，跟他說話，就當(dāng)是我求你……自從微瀾離去之后，他便一直沒有斷過病，我只怕他這一次是兇多吉少……”

微瀾被太后逼得坐在床邊，也很想開口說什么，可是，一個沒有記憶的人，能說什么？

宇文氏見她不開口，忙遣散了所有人，自己退了出去，只留下她在房間內(nèi)。周圍安靜下來，微瀾似乎也突然放松了下來，目光緊緊鎖定在他的臉上。或許是因為太過痛楚了，他雙唇緊抿著，眉頭擰作一團。

她悄然伸出手去，纖細的食指撫上他的眉頭，緩緩的揉著，直欲將他的眉頭揉平了，才終于輕聲開口。

“你知道嗎？我是個沒有記憶的人，腦子里經(jīng)常是一片空白……這種感覺很可怕，我常常半夜做夢驚醒，因為我總是想著自己是不是將什么重要的事或者人遺忘了。自從知道了你的故事之后，我又總是在想我和穆郎之間，是不是也有你和你妻子那般身后的情誼？如果是，我卻將他忘了，甚至日夜相對，都還想不起來的時候，他會不會像你一樣難過？”

“但實際上，我又很羨慕你的妻子，竟然能得到你這般的待她，她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可是你為什么會將她弄丟了呢？我沒辦法想象我與穆郎之間如果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會是怎樣的結(jié)果，可是我每每想到你……和你的妻子，我都會覺得難過……”

有溫?zé)岬囊后w一滴滴的落在他手上，她明知是自己的眼淚，卻沒辦法控制，只能任由它往下落：“怎么辦……我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你和她……我很難受……”她低下頭去，卻又很快抬起來，看著他緊閉的雙眼：“你快點醒過來，好起來，快去找到她！你們幸福的在一起，讓我不要再想了，行不行？”

接下來的日子里，她盡心盡力的照顧著他，除了為他擦身子的時候稍稍避忌之外，別的時候幾乎寸步不離。當(dāng)御醫(yī)的神色終于緩緩放松之后，她整個人也已經(jīng)瘦了一大圈。

十日后的一個深夜里，他終于睜開了眼睛。而一直守在床邊的她，見狀，卻突然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哭。

“微瀾……”他有氣無力的聲音里帶著焦急和心疼，“不要哭，對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她的哭泣頓時便止住了。微瀾，微瀾，她在他的眼中只是微瀾，可是她不是！偏偏他的目光還那樣癡迷，可是這樣的癡迷不是為她。她狠下心，轉(zhuǎn)身跑出了大殿。

“微瀾——”他掙扎著就要起身，可是身體的劇痛卻突然間襲來，他支撐不住的倒在地上，嚇得外間的宮女匆匆跑進來，忙將他攙扶回床~上。

“把她找回來，快去……”他疼得臉色大變，卻還只顧著吩咐宮女。宮女無奈，只能又折身去尋微瀾。

好在她并未跑出多遠，只是在清心殿門外，宮女見狀忙上前，好說歹說將她請回了殿內(nèi)。

只是短短一段時間，秦宇揚情緒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正擰眉看著桌上擺的絲毫未動的飯菜，見她進來，才轉(zhuǎn)而看向她，微微苦笑道：“對不起，將你認作她了……”

她很低落的模樣，微微點頭應(yīng)了一聲，再也不肯抬頭看他。

“為什么不吃飯？”他輕聲道，“我睡了這么多天，辛苦你了吧？”

她依舊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

他呼吸微微有些沉重，平復(fù)了片刻之后方才抬頭看向站在門外的宮女：“吩咐御膳房準(zhǔn)備膳食。”

因為他病著不能動，飯菜都擺到了床~上，而他幾乎連拿筷子的力氣都沒有，所有宮女的目光都投在微瀾身上，她怔住，臉上一紅，只能硬著頭皮上前。

將食物送到他唇邊，他卻微微往后一點：“你先吃。”

她怔了怔，放下了碗筷：“我不想吃。”

“這倒奇了，以前你不是最喜歡吃么？”他竟被眼前這種看似甜蜜幸福的情形沖昏了頭，一時忘言，卻見她突然就變了臉色。

“我不是她。”果然，她再次悶悶的開了口。

他心中一陣疼痛，良久過后方才點了點頭，有意岔開話題：“是我娘要你留下來的？”

她點頭，心中的憂傷泛濫成災(zāi)：“太后她擔(dān)心你……所以要我留下來，可是現(xiàn)在你都好了，我還是應(yīng)該走了。”

他嘴唇微動，卻沒有發(fā)出聲音來。其實心中不是沒有疑惑——她愛上慕容惜玉了嗎？如果愛，怎么會心甘情愿在皇宮內(nèi)呆這么多天，又怎么會這樣盡心盡力的服侍他？她消失殆盡的記憶中，還會出現(xiàn)他的影子嗎？她此時的憂傷，她的難過，又是為了誰？

正在此時，有宮女送上了熱氣騰騰的白粥。微瀾一頓，又拿起勺子想要喂他喝粥，可是剛剛抬起手，他忽然就握住了她：“你不要服侍我……我是個罪人，不能讓你服侍……”

罪人？她訝然，隨即便猜到了他所指的是對他的妻子，咬住了下唇：“可是你是皇帝，我不過是個平民女子，是你的子民，不是應(yīng)該服侍你嗎？”

“你不是子民！”他心緒突然激動起來，卻因為身上的疼痛而再次平靜下來，低聲道：“我不想讓你這么辛苦。”

她再一次怔住，因為他最后的那句話。可是那句話，真的是說給她的嗎？于是，她放下了粥看向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微瀾，你是微瀾，我曾經(jīng)的微瀾。他心中聲聲的訴說著，卻明白她問此話的意思，輕笑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她，可是，也絕不能這樣勞煩你。”

“你現(xiàn)在倒知道我不是她了……”她咬牙，委屈得差點紅了眼眶。

秦宇揚心中一動。她為何有這樣的反應(yīng)？他能抱有幻想嗎？她忘記了他，可是再見他，依然會對他有微微的動心嗎？如果是這樣，他該放她離開嗎？他想起那一晚他親她，可是她竟絲毫沒有反抗或是厭惡，那么，她會是重新愛他嗎？

“你過來。”他輕輕伸出手去。她遲疑著，盡管遲疑的時間很長，卻終于還是將手放進了他的掌心，頓覺那種厚重的溫暖將自己包圍，直愿沉溺下去。

從小方桌的對面坐到他身側(cè)，她可以聞到他身上干凈好聞的氣息，心跳頓時亂了陣腳，臉也不爭氣的紅了起來。

“你是心甘情愿留在皇宮的嗎？”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帶著三分的期待，七分的不安，直直的看著她的眼睛。

她的臉霎時間紅了個通透，卻突然想到他的妻子，心頓時涼了下去：“你這樣問，是想說什么？”

“我……”他張口結(jié)舌，卻還是有著不甘心，試探性的問她：“如果我說，想要你留在皇宮呢？”

她震驚的看著他，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

她的反應(yīng)讓他頓時沉重起來，緩緩的松開了她的手，心中也仿佛松了一口氣一般，自嘲，果然他還是應(yīng)該得到報應(yīng)：“沒什么，你當(dāng)我是在與你說笑。”他又看向門外站著的宮女，淡淡道，“將這里的東西撤了，帶如寧姑娘下去休息。”

“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卻突然反手握住了他，“你知道我是誰？你說這句話，是清楚的知道我的身份，不是你的妻子，是不是？”

“是，我知道。”他心中驚疑不定，緩緩點頭道。

“那你為什么要說這句話？你不是很愛你的妻子嗎？你不是苦苦的找她，在等她回來嗎？”她心中不知為何竟難過起來，忍不住質(zhì)問他，“還是，你因為我和她長得像，想要我做她的替身，好慰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