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平靜了一段時間,除了南邊傳來的戰爭消息一直不斷,而無一例外,竟都是對天朝不利的。微瀾逐漸也學會了隱藏自己的不安,不讓秦宇揚看見。
晚上,當微瀾正在等秦宇揚回來一起用晚飯的時候,忽見林倩倩哭著沖了進來,拉住她的手就將她往外拉。
微瀾驚訝的看著她:“三嫂子,你怎么了?”
林倩倩哭得淚流滿面,一下子在她面前跪了下來:“微瀾……不是,公主,就當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家宇翊吧,老爺這會子正要打發他去北方,實際上就是要將他趕出家門呀!”
“三哥?”微瀾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為什么?”
“為什么你還是問宇揚罷,現在老爺什么都聽他的,宇翊身體一直不好,不能去北方的!微瀾,我求求你,求你好不好?”林倩倩說著,又是磕頭,又是作揖。
秦宇揚?微瀾怔了怔,一咬牙,拉起林倩倩一同往前院趕去。到了前院的空地上,果然見圍了一大堆人,見到她和林倩倩,都不自覺的讓出一條道來。
中間的空地上趴了一個人,已經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林倩倩一見就哭著撲了上去。微瀾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著,而前方,秦培賢正坐在椅子上,旁邊站的正是秦宇揚和另兩位低著頭的秦家公子。
秦宇揚一眼看見站在那里的微瀾,心中一凜,走過去拉著她:“你怎么出來了?”
微瀾抓著他的衣襟,看著趴在地上的秦宇翊,心中禁不住恐慌:“這是怎么回事?”
“三哥犯錯,父親動了怒。”秦宇揚淡淡道,盡量擋住她的視線。
微瀾的目光接觸到林倩倩的眼神,見她哭得聲嘶力竭,忍不住心中一顫:“你為什么不幫忙求情?”
秦宇揚冷冷掃了一眼:“沒必要。做錯事不是應該接受懲罰么?”
微瀾看著他,他又變成那個讓人覺得陌生的秦宇揚了,總是這樣,時好時壞,讓人驚心。她抬頭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秦培賢,撇開秦宇揚,上前在秦培賢面前跪了下來。
秦培賢見狀,忙的站了起來,將她扶起:“公主這是做什么?”
微瀾只是跪地不起,秦宇揚在她身后,目光有些捉摸不透,只聽她道:“微瀾以兒戲的身份向公公求這個情,縱使三哥犯了什么大錯,也畢竟是公公的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而況乎人?況且,三哥犯下的錯也不外乎是生意上可以補救的,又何需這樣殘忍決絕?想必公公心中也是有不舍的吧?”
“生意上犯下的錯的確是可以補救,可是他的大錯特錯就在于將過錯往宇揚身上推!”秦培賢冷著臉道,“本是自家的親兄弟,卻要這樣子勾心斗角,不是該死又是什么?”
微瀾一怔,這么說來,是秦宇翊要陷害秦宇揚,所以才弄得這副下場?她一時間怔在那里,不知道該說什么,耳邊充斥著林倩倩嚎啕的哭聲。
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微瀾感覺著他熟悉的氣息,臉色蒼白的轉頭看著他。他伸手將她扶起來,同時看向秦培賢:“爹,既然微瀾都開口向您求情了,您就允了吧。所幸三哥這次的事情沒有造成什么影響。”
秦培賢看看他和微瀾,又看看那地上昏迷的秦宇翊和大哭的林倩倩,臉色鐵青的冷冷一哼,拂袖而去。他一走,預示著這場風波的平息,看熱鬧的人也隨之散去。
林倩倩眼看著人就要走光了,沒人幫她攙扶秦宇翊,忍不住又將目光投向了微瀾,卻看也不看秦宇揚,只道:“微瀾,謝謝你,你幫我找人來行嗎?”
微瀾心中猶是不忍,點了點頭,正待跑開,卻被秦宇揚拉住。他轉身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管家:“去找人來將三少爺送回房中,再請個好點的大夫來。”
此番話一出,換來的卻是林倩倩冷漠的一瞥,但她還是毫無辦法,只能接受。
秦宇揚看了趴在地上的秦宇翊一眼,沒有再說話,拉了微瀾往回走去。
微瀾小心翼翼的跟著他:“他陷害你?”
“嗯。”秦宇揚淡淡發出一個聲音,也不知是在回答還是在冷哼。
“可是沒陷害成,現在你是真正的獨攬大權了,是不是?”微瀾突然頓住腳步,想起了上次他二哥的事件。這兩件事看來都是一樣的,秦宇揚都沒被他們陷害成,反而抓住他們的陷害,一舉反擊,將他們打垮。
以守為攻,的確是高明的手段,可是也必須要執行的人聰明若水,心如明鏡才能成功。而他,似乎沒有失敗過。
秦宇揚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來看著她,良久輕笑道:“以后不管誰來拉你,都不許像今天這樣子跑了,聽到沒?你又糊涂,萬一什么時候腹中有了小生命,你這樣子慌慌張張一通亂跑那還得了?”
他的避而不答卻正是回答了微瀾心中的疑問。她微微嘆了口氣,心中的憂慮經過今天這件事,逐漸又升了起來。現在的他,似乎對所有人都是冷心冷面,只是除了她。他似乎十分克制他在自己面前的舉止,總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與寵溺。但實際上,他很多時候在書房發脾氣,她都能聽見響動。
她心中的擔憂終究是越來越濃,只是待她沒有變,但實際上他里里外外都如同換了一個人一樣。微瀾實在想不出有什么會令他這樣,可是他一如從前的待她好,她能說什么?
幾日后,微瀾坐在房中逗一只會說話的鸚鵡。那鸚鵡是秦宇揚幾天前托人帶回來特地給她解悶的,微瀾喜歡極了,每每聽到鸚鵡說話都會開心得捧腹大笑。
“微瀾?”
突然間,房門口響起一個有些膽怯的聲音,微瀾回過頭去,看見林倩倩正站在門口,忙起身去迎接她:“嫂子,快進來坐。”
“宇揚不在吧?”林倩倩往屋內瞅了瞅,方才踏進門來,看著看桌上那只鸚鵡,強笑道:“你倒是有閑情逸致。”
微瀾多少有些尷尬,招呼她坐下,又親自給她倒了杯茶,才道:“三哥好些了吧?”
林倩倩紅著眼眶點了點頭:“身體是好了許多,只是整個人都消沉下去,成日躺在床,也不說話。”
微瀾咬了咬下唇,沒有說話。
“我來也不為別的,如今宇揚行事作風大變,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不會不知道吧?”她抹了抹眼淚,看向微瀾。微瀾先是一怔,隨即咬牙道:“我知道。”林倩倩點頭道:“如今,宇翊是真的沒辦法,也沒能力再爭什么了,我只求宇揚能夠放他一條生路,畢竟自家骨肉兄弟,不是么?”
微瀾忍不住蹙了眉:“嫂子多慮了,秦宇揚他不會的……”
不待她說完,林倩倩又握住了她的手:“還有,你有空多勸勸他,眼見著五弟就快可以主事了,我怕他又會轉而對付五弟。如今也只有你的話他才聽得進了,秦家是離是散,就看你了。”說完,她就匆匆起身,微瀾尚未回過神來,她已經離開了。
可是她的話,卻真真讓微瀾擔心起來。如果秦宇揚真是像她說的那樣,該怎么辦?
那天晚上,微瀾極力迎合著他,也不知時日,幾番歡好下來,早已是筋疲力盡,卻還是強打起精神,趴在他胸口上:“我有事和你說。”
他笑著在她臉上摩挲著,低聲道:“我說今天怎么這么聽話,原來有條件。”
微瀾臉上原本就一片潮紅,被他這么一說,更是紅得快要滴血一樣,惱羞成怒,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那你聽不聽?”
“聽,當然聽。”他點頭。
微瀾猶豫了片刻:“關于三哥那件事,是不是就此了結了?”
他微微挑眉:“這件事不是那天就了結了嗎?”
微瀾張口結舌,趴在那里半晌不說話。他又湊過來親她,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良久,微瀾微微喘著氣看著他:“秦宇揚,如果我說,我要你放棄秦家的當家人位置,你愿意嗎?”
他幽深的眸子直直的看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微瀾轉過了頭,輕嘆一聲:“那就算了,我知道你努力這么多年,就是為了得到肯定,我沒有強求你。”
“三嫂又來找過你了?”他忽然慢悠悠的開口。
微瀾心中突的一緊,忙回頭看他:“沒,沒有啊!”
“你做什么緊張成這樣子?”他不禁好笑,“你以為她來找過你,我會對她做什么?”
微瀾仔細觀察了他的神色,重新偎進他懷中:“我不是怕你不高興嗎?”
“那你現在不怕了?”他輕輕哼了一聲。
“不怕!”微瀾撒嬌似的輕輕咬著他,“你不會不高興的,是不是?”
他又氣又好笑,輕輕在她鼻尖捏了一下,頓了頓,忽然認真起來:“你真的不想我接手秦家的家業?”
微瀾一怔,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那我就放手好了。”他忽然淡淡道。
微瀾愣了一下,仿佛還沒回過神來:“你說什么?”
“既然你不喜歡,我就放手。”他看著她,重復了一遍。
“真的?”微瀾一下子明白過來,喜得勾住他的脖子,“那你以后,就可以每天陪我了是不是?”
他笑著點頭。微瀾則興奮的抱緊了他,久久不愿分開
“公主和駙馬起了?”正濃情蜜意之時,門外突然傳來紅雨的敲門聲,微瀾詫異的睜大了眼睛,與秦宇揚對視著:“天亮了?”
秦宇揚也是微微有些吃驚,伸手撩起床幔,果然見到窗外已經開始明亮起來的天光。
微瀾如蒙大赦,長長的舒了口氣就要起身:“天涼了,還是快起來吧,我今天要和婆婆去廟里燒香。”
沒想到,剛要跨下床沿,卻突然被人拉住,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等她回過神來,已經又被他壓在了身下。看著他眼中促狹的光芒,微瀾羞道:“天亮了,紅雨還在外面呢……”
“我可是放棄了秦家產業的。”他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嘴角噙著的笑意卻似乎比春日的陽光更加燦爛暖人。
微瀾忍不住嘆了口氣,暗罵自己沒出息,每次都會被他的外表迷惑,可是,誰叫他是真的長得那么好看呢?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閉上了眼睛。
秦宇揚也輕輕笑了起來,俯身去封住了她的唇。想到屋外的紅雨,微瀾緊張得連腳趾都繃緊了,嬌羞無限,卻不敢喊出聲來。
屋外,天光正好,紅雨茫然的站著,不知道為何微瀾昨日明明說了今早早起,卻到現在還沒動靜。
屋內,一片旖旎被低垂的床幔遮住,只余輕微的喘息聲在屋中回響。
微瀾沒有想到,秦宇揚答應了她放棄秦府當家人的位置之后,竟然在三天之內就辦到了。他先是將所有事情都分配了出去,然后親自帶了秦宇風兩天,親自操持了一切之后,正式將所有事情都交給了秦宇風,同時不忘囑咐有經驗的老功臣多帶著秦宇風。
“宇風可真是可憐,著了你的道了!”數日后,畫舫之上,微瀾躺在他懷中,想著秦宇風日日來到清揚居訴苦時那焦頭爛額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
“若是不交給他,會有空來陪你游湖?”秦宇揚輕輕在她額頭吻了一下,披衣下床。
微瀾眸光卻突然一黯,苦笑道:“你說,我們這算不算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秦宇揚沉默的絞了帕子過來,給她擦了擦:“那你怎么看?”
微瀾搖了搖頭:“其實,想到那個皇宮,那個朝廷,我是真的沒什么感覺的。可是一想到將來天朝將會變成南詔,而且……國土覆滅,終究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她靠在他的肩上,心口微微泛起疼痛來。
“南詔已經打到了錦城。”沉默了片刻之后,秦宇揚淡淡道,“他們越是不斷往前,天朝將士越是慌亂,只怕到最后,會毫無招架之力。”
微瀾苦笑起來:“這么看來,是大勢所趨,不可避免了?”
秦宇揚憐惜的在她頭頂揉了揉,將她拉近懷中:“你不要想太多,還記得外公的話么?”
微瀾凝神回憶,終于點了點頭。其實很想問他,如果天朝戰敗,那慕容家兩兄弟會不會有什么事,可是她知道問出來他定然不開心,況且這個問題,答案她也隱約猜得到。
她正出神,忽然聽到一聲嘆息,轉過頭去看他:“你怎么了?”
他只是看著她平坦的腹部,不說話。
微瀾霎時間明白了什么,紅著臉:“哪有你這樣的。”
哪有你這樣,每天眼睜睜的巴望著別人的肚子,讓別人為你孕育子嗣的?只是太羞,她實在說不出這句完整的話來。
他苦笑起來:“是我不夠努力么?怎么還沒動靜——”
“靜”字方才出來一半,微瀾已經羞得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口,急道:“不準說不準說,你好沒羞。”
“我只是想要個孩子。”他無辜的如實回答。
微瀾又羞又急,低聲道:“我怎么知道……婆婆也說了,這種事情是順其自然的……”
看著她的模樣,他忍俊不禁:“好好好,那我們就順其自然。”笑過之后,心中卻是忍不住一聲嘆息——這個孩子,實在應該是時候來了。
所有的形勢終究還是一步步的朝著對天朝不利的方向前進起來,不過短短五個月,南詔已經接連拿下了十多座城池,凱歌一路高奏,只差兩座城池,眼看著就已經要打到皇城底下了。
而在京城前方,那兩座唯一能給京城護翼的城池,其中一座的守城將領竟然丟盔卸甲,不戰而逃!這對京城里的所有人來說,無疑是一個重大打擊。已經有留言傳出來,說是宮中皇帝已經帶著幾個妃子和公主往北邊逃走了。
皇城之中,天子腳下,頃刻之間人心惶惶,亂作一團。
微瀾身在仿佛與世隔離一般,沒有收到任何戰爭滋擾的江南,想象著此時京城的情形,忍不住糾緊了心。而此時秦宇揚竟然好像重新忙碌了起來,微瀾問他,他只說是秦宇風應付不了很多事,還是要他幫忙。
但是微瀾還是覺得不對勁。他每天都好像很累的樣子,待人愈發不耐煩,眼神也越來越冰涼,有時候甚至面對著她,都會流露出一種讓人感到恐懼的神情。
唯一不變的每天晚上,他依舊柔情蜜意的擁著她,與白天時判若兩人,努力想要她懷上孩子。微瀾心中的擔憂不止一重,終于有一天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向他道出了自己的疑問:“你最近怎么了?”
彼時,他們剛剛才結束一場纏綿,他本是心情大好,卻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立刻沉下臉來,頓了頓,又緩和了臉色:“我怎么了?不是好好的么?”
“胡說。”微瀾咬著下唇看著他,“你沒見最近所有的下人幾乎都避你如洪水猛獸,你最近的臉色,真的很嚇人。”
他的臉再一次沉了下去,冷冷道:“是嗎?”
又是這樣。微瀾心底忍不住發涼,如果說前段時間他是對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冷心冷面,那么現在,連她都免不了要面對他的冷面孔了。她頓了頓,沒有說什么,翻身朝里面睡去。
不多時卻突然又被人抱住了,他在她耳邊輕聲道:“你不要想太多,我不就是我嗎?可能太忙,有時候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
卻突然聽到一聲來不及隱藏的抽噎聲,他一怔,快速將她轉向自己,看著她淚流滿面:“怎么了?哭什么?”
“不知道。”微瀾胡亂的搖頭,“我心里很亂,我總覺得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了,我害怕。”
他心中狠狠一震,將她擁進懷中:“別怕,有我在。”
微瀾卻哭得更厲害了。
秦宇揚,連你都變成這樣子了,你可知,你亦是讓我感到害怕的其中一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