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微瀾第一次見到秦府上一輩的人物,老爺秦培賢,大夫人林氏和秦宇揚的母親,如夫人宇文氏。正堂之中一派肅穆的氣氛,秦培賢和林氏坐在上首,宇文氏和秦家的其余幾個子女都站在旁邊,屏息斂眉不敢說話,連一向調(diào)皮的秦宇風也低著頭站著,動也不動。其中,秦宇揚的二哥和二嫂見了他們進來,驀地都變了臉色。
竟然連如夫人也沒有坐的位置!微瀾開始明白了墨言書所謂的秦家尊卑長幼有序是什么意思,同時細細地打量著宇文氏,想要看清楚秦宇揚的母親是什么模樣的。
出乎微瀾意料,她原本以為秦宇揚這樣絕代的人物,母親應當也是風采斐然,卻不料,只是一個慈眉善目,眉目帶著些許婉約的婦人,其實很平常。微瀾忍不住有些失望,又覺得不可思議,秦宇揚這模樣,既不像平凡婉約的母親,更不像那位嚴肅的秦老爺,卻是從何而來這樣翩然的氣質(zhì)?
她還在暗自思忖的時候,忽見秦宇揚已經(jīng)跪在了中央:“讓爹受累,是孩兒的不是,孩兒向爹請罪。”
秦老爺面上的怒氣絲毫不加掩飾,冷冷掃過微瀾:“方才你就是為了這個小廝,強行離開府中?”
秦宇揚淡淡道:“是。”
“好個逆子!”秦老爺氣得狠狠將手中的茶盞砸向秦宇揚,秦宇揚居然也不躲,所有人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茶盞就那樣砸在秦宇揚額頭上,霎時間就涌出鮮血。
屋中的幾個女子同時發(fā)出一聲驚呼,微瀾離他最近,立刻撲上前查看他的傷勢,卻被他拉住,示意她退到一邊。微瀾卻不肯,一咬牙,剛要開口,卻見秦老爺又偏頭看著宇文氏,厲聲喝道:“看看你養(yǎng)的好兒子!”
宇文氏幾乎立刻就紅了眼眶,泫然欲泣。
原來是一對不受寵的母子。微瀾想起墨言書說過,秦家的生意現(xiàn)在是全數(shù)交給秦宇揚在打理,而這樣的原因也是因為其余幾個兒子都不成器,秦老爺“迫不得已”才這樣做!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心中原本就已是忿忿不平,此刻更是怒火中燒,昂首看向秦培賢:
“秦老爺這話好生離譜!莫說四公子他沒有錯,縱使四公子有錯,秦老爺莫非沒聽過何謂‘養(yǎng)不教父之過’么?秦老爺不會檢討自身的原因,反倒怪罪于如夫人,是何道理?”
此話一出,堂中眾人皆是倒抽一口涼氣,從未被人頂撞過的秦培賢臉色更是鐵青。大夫人林氏冷眼旁觀多時,終于看不下去,冷笑道:“哪里來的不懂事的小東西,拖出去重重打了!”
“你敢!”微瀾雖從小不受寵,但身為公主應該有的氣勢和尊嚴卻也是被從小調(diào)教的,雖然從不輕易顯露,但此時亦難免意氣,只想與所有對秦宇揚不好的人對抗。
林氏霎時間也變了臉色:“我倒是想看看,我今日是打得還是打不得!來人,快動手!”
一見有家丁走進來想要拖微瀾,秦宇揚立刻抬起頭,顧不得頭上鮮血直冒:“大娘如果是嫌他不懂規(guī)矩,那么是宇揚調(diào)教得不好,大娘要怪就怪我吧,宇揚甘愿替他挨打。”
林氏愈發(fā)冷笑不止:“老爺,您可看到了,您的這個好兒子,為了這個小廝,可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秦培賢鐵青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有些猙獰起來,林氏見狀,立刻抓住時間道:“來人吶,兩人一起拖出去打!”
正在這時,正堂門口忽然人影一閃,走進一個人來,淡漠的聲音響起:“如此,是不是該連在下一起打呢?”
眾人皆抬頭看去,竟然是陸蕭翎!他冰涼的眼神投向林氏:“秦夫人,微瀾是在下府中的人,若是要因為調(diào)教不善而連主子一起打,那要挨打的是在下吧?”
林氏立刻變了臉色,猶疑不決的看向秦培賢,再不敢多說一句——這陸蕭翎,表面上雖不及秦家財雄勢大,但在杭州這個地段上,他卻猶如能夠通神一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換句話說,在這里,沒有人敢得罪陸府,包括秦府。
果然,秦培賢的臉色也微微有所緩和,站起身道:“原來是陸公子府上的人,如此,老朽自是不敢造次。就將他交還與陸公子,由陸公子去管教吧!
陸蕭翎的眼睛掃過額頭滴血不止的秦宇揚,又掃過就蹲在秦宇揚身邊的微瀾,冷冷一笑,徑直上前坐了下來,悠然道:“秦老爺不愿意幫在下管教書童,在下倒是愿意幫秦老爺好好管教管教孩子!”
秦培賢只道他口中所說的是秦宇揚,不禁暗暗叫苦。想必那小廝定是陸蕭翎的男寵,如今卻與那不肖子廝混在了一處,難免陸蕭翎如此冷漠。秦培賢一咬牙,想想陸蕭翎應該也不會要做出什么過分的是來,便道:“既是犬子得罪了陸公子,那秦某請陸公子代為管教,感激不盡了!
陸蕭翎冷冷一笑:“好,那陸某愿意為秦老爺代勞。秦宇霆!”
眾人都沒有想到陸蕭翎突然一聲斷喝,竟然喚出二少爺秦宇霆的名字來,所有人都詫異的看著秦宇霆,卻見他臉色微變,面上仿佛寫著不耐煩:“原來陸公子要教訓的是在下,卻不知宇霆哪里開罪了陸公子?
陸蕭翎冷冷瞥向他:“你派出人來,意欲殺害我府中的人,可有將我這個主人放在眼里?”
“你胡說什么?”秦宇霆青筋暴起,一聲怒喝。
陸蕭翎賺了視線,對著門外道:“將人帶進來。”
立刻就有人押了幾個丟盔卸甲,一身狼狽的人進來,那幾人一見了秦宇霆,立刻垂首喪氣,蔫在那里。
秦宇霆早已想到是這種結(jié)果,冷笑道:“沒錯,他們幾個是我派的,那又如何?”他將目光投向微瀾,恨得咬牙切齒,“這個小廝,蓄意接近四弟,意圖不軌,我派人殺他,不過是想為四弟除害而已!”
“如此,我是要多謝二哥了?”秦宇揚依舊跪在原處,用手按住自己額頭的傷口,“那二哥可知,這小東西,與我原本沒有任何干系?”
微瀾怔怔的看著秦宇揚,隱隱約約覺得接下來會有什么事情真相大白,卻又怎么也想不通,不自覺的將目光投向余晚晴,卻發(fā)現(xiàn)她緊張的絞緊了絹子,看著這邊的幾個男人。
秦宇霆冷笑道:“四弟又何需如此強辯?事實在座眾人皆已看到,還用狡辯?”
“那敢問二哥,昨夜二嫂生辰,宴席過半,二嫂突至宇揚書房,說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后來二哥就帶人破門而入,這又是怎樣的事實?”秦宇揚依舊神色自若,淡然道。
秦宇霆怔了片刻,忽然轉(zhuǎn)向余晚晴,怒道:“賤婦,你居然真的與他牽扯不清?”
余晚晴眼眶紅紅,泛著淚水,看看秦宇揚,又看看秦宇霆:“我?guī)讜r與他牽扯不清?是他……想要調(diào)戲我……”
秦宇揚低頭冷笑起來,卻忽聽得自己的母親忍不住發(fā)話的聲音:“二少奶奶,你之前還說親眼見到宇揚和那個小廝糾纏不清,怎的現(xiàn)在又變成了宇揚要調(diào)戲你?”
微瀾霎那間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呼吸頓時一窒,再看向秦宇揚的時候,已經(jīng)是滿臉的震驚。
秦宇揚卻依舊面色鎮(zhèn)定,對秦培賢道:“父親,如若當時不是微瀾出來幫助孩兒,只怕孩兒早已因調(diào)戲二嫂的罪名被二哥置于死地。孰是孰非,請父親明斷!
事情至此,算是真相大白,所有先前被蒙在鼓里的人都震驚不已,唯有秦培賢,深鎖著眉頭,下一刻,看了看眼前臉色變得慘白的秦宇霆,怒道:“來人,請家法。”
大夫人立刻站起身,撲上前哭道:“老爺,事情不是這樣的,請老爺不要相信他們的一面之詞!
秦培賢冷冷看了她一眼,又將冷漠如冰的眼神轉(zhuǎn)向秦宇霆:“我是沒有給過他機會么?是他們一個個不成器,卻只在這種陰謀詭計上下功夫,今日若不好生教訓,秦府祖訓何在,家規(guī)何在?”
微瀾緩緩放松下來,猶未回過神來,怔怔的看了秦宇揚好久,直到他也轉(zhuǎn)過頭看她,她才突然醒悟過來,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去。
秦宇揚一怔,顧不得自己額頭上的上,淡淡瞥了一眼陸蕭翎,起身追了出去。
微瀾在花園中被他攔下,他看著她,只是淡淡的笑:“怎么了?”
“你一早就知道你二嫂是跟你二哥串通好的?你明知道你也不揭穿?你故意讓我在所有人面前出丑,讓別人以為我是你的男寵?”微瀾一連串的質(zhì)問毫無間歇的脫口而出,只覺得生氣,頭腦發(fā)熱。
秦宇揚不禁啞然,無奈的笑了笑。
“那今天呢?你又怎么知道你二哥他要殺我?又那么恰巧有人埋伏在那里圍了那些殺手?你根本就是和陸蕭翎串通好的,用我做誘餌,來反擊你的二哥?”
秦宇揚無奈的嘆息,剛要說什么的時候,一抬頭發(fā)現(xiàn)陸蕭翎走了過來。微瀾一見到陸蕭翎,心中的火氣和羞意頓時齊齊往上涌,不顧一切的沖出了陸府。
秦宇揚看著她的背影,終于忍不住轉(zhuǎn)頭看著陸蕭翎,溫潤的眼波突然變得深不可測起來:“我要你替我護她周全,你就是這樣護的?”
陸蕭翎面無表情:“她現(xiàn)在不是周全的么?”
秦宇揚忍不住撫上額頭上的傷,很久之后沉聲道:“為什么設下這個局不跟我商量?”
“用她當誘餌,你舍得么?”陸蕭翎冷哼一聲,“你連她讓你多繞了一大圈都不舍的告訴她,更何況,機會難得,言多必失!闭f罷,他依舊冷峻了眉眼,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秦府。
秦宇揚禁不住頭痛欲裂,抬手按住傷口,眸色深沉。過了不久,忽然有丫鬟尋來,見了他,忙迎上來:“四少爺,夫人請了郎中來為少爺敷藥。”
秦宇揚微微點了點頭,再抬起頭來,眼波又恢復了溫潤,微微笑道:“走吧,別讓娘擔心!
微瀾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整整一天,始終無法面對這樣的事實,又難過,又不甘,可是又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情。于秦宇揚,她雖并非十分了解,但每每想起他溫潤無波的眼神,又總覺得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擇手段的人。
面對著他,她所有的情感前所未有的混亂著。
正在她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響起了敲門聲,伴隨著一個有些耳熟的女聲:“微瀾,夫人來看你了!
微瀾怔了怔,想起這是陸夫人園中大丫鬟秀月的聲音,站起身來,打開了門,看到陸夫人在秀月的陪伴下站在門口,忙將她們讓進門來,自己站在門后,看著陸夫人高貴雅致的絕美面容,低低喚了一聲:“夫人!
陸夫人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又細細打量了微瀾一番,方才開口道:“今日發(fā)生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倒是委屈你了。”
微瀾心中知道她此次前來定然不止是慰問自己,于是靜靜等待著她說下去。
果不其然,又說了兩句面子話之后,陸夫人微微嘆了口氣:“我倒是沒想到你這孩子這么有膽有識,當日能那樣出來幫宇揚。宇揚那孩子,的確是人中龍鳳,你會那么幫他,想必他在你心中分量不輕吧?”
微瀾一早就聽過,曾祖父母都是極其聰明之人,而陸夫人是他們的女兒,莫怪也這般精明。微瀾訕訕一笑,沒有說什么。
陸夫人看在眼中,當她是害臊,道:“你也不必覺得不好意思。我們陸府一向開明,不然的話,你今天見到的蕭翎只怕也不會是這和樣子。我在想,既然你一心向著宇揚那孩子,那不如成全了你,我將你送到他身邊去如何?”
微瀾一瞬間就明白了她最終的目的——她終究是怕自己留在陸府會對陸蕭翎造成“影響”,想要她離開,又不好明說,只能借著這么一件捕風捉影的事情,給她一個離開的契機。
話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微瀾自然懂得進退,連夜便收拾好了東西,第二天一早沒有知會過任何人,便悄悄離開了陸府。秦府她是自然不會去,也沒有任何理由去,算來算去還是只有一個目的地——南隅城。
來到碼頭處,微瀾打算找一艘小船送自己繼續(xù)南下,卻發(fā)現(xiàn)碼頭入口處停了一艘華麗無比的大船,把其他所有的小船都擠到了一邊。微瀾無奈,只能低了頭站在碼頭上,感受著迎面從江上吹來的風將她的衣衫吹得飄飄不已。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瘦了,原本合身的衣物穿在身上,竟然顯得有些空空蕩蕩的。心中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情緒,微瀾有些難過。都說黯然銷魂,唯別而已,原來是真的么?當初離開京城,她也不見得有這么難受,反倒現(xiàn)在,居然還會有想哭的情緒。
她低著頭出神,絲毫沒有注意身后有一群人正簇擁著一個人匆匆而來。她站得靠邊,當那群人從她身邊走過時,突然有人不經(jīng)意間撞了她一下,微瀾猝不及防,一頭栽進了江水里。
“噗通”一聲,有人回過頭來,驚呼:“有人落水了!”
前方人匆匆的腳步依舊匆匆,沒有絲毫停留。
“救……命……”微瀾喝了一大口水,艱難地呼救。
人群中最前方的頎長身形突然一頓。
很快有人跳下水去,將她救了上來。微瀾渾身濕透的躺在地上,艱難的喘息,不時咳出兩口水。她與水,倒真是相生相克。微瀾恍惚的想著。
正在這時,人群忽然被撥開一個口子來,微瀾迷迷糊糊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還以為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苦笑著喃喃道:“我要死了么,怎么可能看見你?”
秦宇揚額頭上尚且?guī)е鴤,擰著眉頭看著似是神志不清的她,伸出手去撫上她的臉:“你怎么在這里?”
微瀾艱難的搖著頭:“我不該……在這里,我要走……”
秦宇揚手忽然一僵,看著她半睜半閉的眼睛,略一思索,將她抱進了自己懷中,往船上走去。
微瀾朦朧間只感覺到一個溫暖的懷抱,昏昏沉沉的就往那里靠去,任由沉重的眼皮闔上,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