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行駛至清心殿門口,汐汀坐起身來,皇帝正欲去扶她,卻被她避開了。皇帝手一僵,轉(zhuǎn)身跳下馬車,站在車邊看著她。
汐汀站在車鸞上,看著地面,卻無論如何都沒有力氣跳下去,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下來,卻被皇帝一把接住,摟在懷里。
再一次接觸到他的胸膛,她依然能嗅得到他身上的龍涎香,仿佛上一次,那個迷亂的夜晚之后,模模糊糊的早晨,她靠在他懷里哭的時候,也是這樣緊緊被他抱住。
皇帝也驀地回想到了那個早晨,雖然有燃情香的成分在空氣中,才造成了又一次的情不自禁,可是,她就真的沒有一點心甘情愿?當(dāng)她緊緊摟著他哭得時候,那般的依賴他,真的都只是因為燃情香嗎?
皇帝漸漸失了神,汐汀卻一直清醒,清醒到心疼。她忽然用盡力氣推開他一點點,離開了他的懷抱。
皇帝這才幡然回神,怔怔看了她片刻,還是伸出手來:“我扶你進(jìn)去。”
汐汀揚起臉看著他:“皇上要民女住在這里?”
她淡漠而疏遠(yuǎn)的語氣深深刺痛了他,良久,方才點頭道:“是,從現(xiàn)在起你住這里,朕會派人來服侍你的。”毫不自知的,他已經(jīng)將之前的“我”轉(zhuǎn)為了“朕”。
汐汀清醒明白的聽在耳中,眸光一黯。記得上次曾經(jīng)聽皇后說過,清心殿是他一直住著的地方,如今他要將她安頓在這里,是為什么?
“清心殿是朕休息的地方,一般不會有人敢來打擾,你住在這里,會清靜一點……”他頓了頓,看向她的腹部,“對孩子也好。”
汐汀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民女代孩子謝過皇上……”
民女?皇上?他心中苦悶到了極點,這樣的稱謂讓他頭痛欲裂,倉促的轉(zhuǎn)過身去,淡淡道:“你好生休息,讓高平扶你進(jìn)去,朕先走了。”說完,他邁開腳步就往前走,剛走兩步,卻又回過頭來,只看了一眼:“高平,去傳太醫(yī)過來候著,隨時為她把脈。”
高平忙答應(yīng)著,見他逐漸走遠(yuǎn)了,忙上前攙著汐汀:“姑娘隨奴才進(jìn)來吧。”他小心翼翼的攙著汐汀,將她扶進(jìn)了里間。
汐汀看著這熟悉的房間,身子一僵,心中如苦瓶驟然翻倒,忍不住的酸楚從心底迸發(fā),深深吸了兩口氣,還是沒能忍得住,瞬間紅了眼眶。
“高公公,我想先休息了。”她低下頭,壓低了聲音道。
高平忙將她扶到床邊,道:“姑娘先休息吧,奴才不打擾了,宮女們都在外面守著,姑娘有什么需要就喚她們吧。”
汐汀無力的趴在床上,卻又嗅到那股熟悉的氣息,那是他的氣息。她不懂他為什么一定要這么殘忍,非要將她置于這樣的環(huán)境里,到處都能使她想起想起那日的情形,到處都是專屬于他的氣息。
“高公公!”汐汀驀地抬起頭來,高平正要出門,忽然聽她喚了一聲,忙回過頭來:“姑娘還有什么吩咐嗎?”
“你能不能轉(zhuǎn)告他,我不想住在這里。”她說完,便快速的回轉(zhuǎn)了頭,唯恐被他看見自己眼中搖搖欲墜的眼淚。
高平愣了愣,還是點頭道:“奴才會稟報給皇上的。”
棲鳳宮內(nèi),皇后正悠然自得的坐在貴妃榻上品茶,忽然聽到聲音,一抬頭便看見林景盈氣沖沖的進(jìn)了門,一進(jìn)來就坐到她身邊,哭訴道:“都是姐姐的好主意,這下可好?那個女子懷孕了,皇上眼中哪還容得下我?姐姐是不知道,今日皇上親自接她回宮,愣是將馬車駛進(jìn)了宮門,還讓她住進(jìn)了清心殿……”
“妹妹!”皇后拉住她不停拭淚的手,柔聲勸道:“妹妹怎么這么糊涂,一個普普通通的采蓮女,就算僥幸讓她誕下龍子,她又能得到多高的分位呢?哪能跟妹妹你比?”
林景盈卻不肯聽她:“我?我哪里敢跟她比,如今皇上對我愈發(fā)冷淡,只怕,他根本不會像姐姐預(yù)料那般的娶我,他現(xiàn)在眼里只有那個女人!”
皇后一直都心情大好,見她一直哭哭啼啼,耐心也出奇的好,微微笑道:“妹妹放心吧,我已經(jīng)與爹爹商量過了,只要皇上封給汐汀分位,爹便會聯(lián)合滿朝文武一起請命,到時候,也是將你許給皇上的最好時機(jī)。”她頓了頓,問道:“皇上將她安置在清心殿?那你隨我一起去看看她吧。”
“姐姐莫不是瘋了?”林景盈吃驚的看著她,“姐姐身為一國之母,紆尊降貴去看那樣一個卑賤的女人?姐姐若真是想見她,傳她過來不就行了!”
皇后無奈的嘆了口氣:“傻妹妹,你還想不想嫁給皇上了?如今皇上這么看重她,你就要與她打好關(guān)系呀,皇上若是經(jīng)常過去看她,你不也能經(jīng)常見到皇上嗎?”
“那姐姐的意思是叫我去討好那個女人?”林景盈擰著眉,“我才不去!”
皇后起身來,喚過一個宮女幫忙整理這自己的儀容,淡淡道:“你不去就算了,是你自己的事情,本宮為了你將事情做到這種地步,你還要放棄,那就不能怪我這個做姐姐的了。”
林景盈眼睜睜看著她收拾妥當(dāng)一切,搭著明悅的手跨出了門,咬了咬牙,終于還是不甘心的站起身來,追了出去。
清心殿的一班侍衛(wèi)們原本得到的命令是不準(zhǔn)任何人進(jìn)入殿中打擾阮汐汀的休息,然而眼見著后宮之主皇后親自前來,卻還是沒有人敢上前阻攔,都弓著身子向皇后行禮。
皇后微微點了點頭,便帶著林景盈一起走了進(jìn)去。
汐汀原本躺在床上休息,忽然聽見有宮女來稟報,說是皇后來了,忙坐起身來,正好看見皇后進(jìn)門,而她身后跟著的,就是林景盈。
汐汀眼神暗淡無光,就要下床來,卻被皇后一把扶住,笑著道:“好了,你身子不好,如今又有孕在身,就不要多禮了。”
汐汀淡淡應(yīng)了聲,低下頭不看她們。
林景盈見她的模樣,忽然冷哼一聲,轉(zhuǎn)過頭去看向了一邊。
皇后聽在耳中,依舊微笑著,將林景盈拉上前來,對汐汀道:“這是本宮的妹妹,你應(yīng)該見過了吧?”
汐汀這才看了看始終將臉轉(zhuǎn)到另一邊的林景盈,對皇后點了點頭:“是,民女有幸見過林小姐一次。”
皇后聽她自稱民女,眼中微微露出訝然的神色:“你怎么還這樣稱呼自己呢?你現(xiàn)在腹中有了龍種,母憑子貴,怎么還是民女?”她眸光一轉(zhuǎn),忽然又笑了,“放心吧,皇上才剛剛知道這個消息,可能一時之間還沒想好要給你什么分位,估計這會兒正在想著呢!”
汐汀心里一涼。分位?他會給自己什么分位?他明明已經(jīng)說過,只要她生下孩子之后就可以離開,哪里會給她分位?還好那種東西她不在乎,若是她在乎,卻遭遇如此,叫她情何以堪?
想到這里,她不禁暗自慶幸,冷冷一笑。
皇后見她的神情,也不再多說什么,又將林景盈拉近一點,笑道:“盈盈,汐汀她跟你一般年紀(jì),在京城也沒什么親人,你有空就多到她這里來走動走動,也好多跟她說說話呀!你們都還年輕,結(jié)成一對兒好姐妹豈不妙哉?”
林景盈一直瞪著眼睛,這會兒方才微微放松了僵硬的臉部表情,卻還是不說話。
汐汀淡淡一笑:“娘娘說笑了,民女怎敢高攀?”
天一閣中,皇帝擰著眉頭看完了手上的那本奏折,方才抬起頭看著高平:“不想住那里?那她想住哪里?”
高平苦笑著道:“汐汀姑娘她也沒說,只是奴才見她走進(jìn)去的表情,卻著實痛苦,這樣,對腹中的孩子只怕不好。”
皇帝沉默著,心底無聲嘆息,良久方才又抬頭道:“朕記得在錦漢宮東邊,有一片池塘是吧?那就將錦漢宮重新修葺一番,讓她遷進(jìn)去吧。”
想起她上次,對他說起江南采蓮情景時閃閃發(fā)亮的眼睛,皇帝禁不住心神一蕩,又道:“派御花園中的工匠前去,在池塘里中滿荷花,以供觀賞。”
高平忙答應(yīng)著,又道:“既是重新修葺,那皇上是否要親題宮名?”說完,他便走上前來,為皇帝鋪開一張紙在面前,又為他研磨。
皇帝神思不佳,提起筆,“錦”字正要開寫,卻突然筆鋒一轉(zhuǎn),片刻便書成“沁荷宮”三個鐵劃銀鉤的大字,喃喃道:“沁荷宮,沁荷宮……你說,她會喜歡這個名字嗎?”
高平輕聲嘆了口氣:“皇上如此用心良苦,汐汀姑娘她定然會喜歡的。”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皇上,汐汀姑娘她……是不是該封個頭銜?宮中的人都喚她為姑娘,只怕不大好。”
皇帝怔了怔,忽然不知道說什么。給她分位?他該給她分位嗎?她會接受他給的分位嗎?她不是一直都想回江南嗎?她已經(jīng)在怨恨他奪去了她的清白,連回宮都尚且如此勉強(qiáng),他又怎么能這樣自私的,用一個封號將她圈禁在宮中?
“這件事情,以后再議吧。”思索良久,他終于淡淡的開口。
高平遲疑了片刻,還是答應(yīng)下來,正要轉(zhuǎn)身出門,卻忽然看見李巖走了進(jìn)來,對著皇帝行禮,道:“皇上,蕭太醫(yī)求見皇上,說是……”
皇帝皺著眉頭看著他:“什么事這樣吞吞吐吐?”
李巖一臉為難,還是道:“蕭太醫(yī)說軒王喝醉酒,去到蕭府打鬧了一場,又沒有人敢攔他,他將整個蕭府弄得雞犬不寧,砸東西,打人,甚至……”
皇帝的眉頭越擰越緊,眼神也逐漸深沉起來,沉聲道:“還有什么?”
“軒王他還調(diào)戲了蕭府的小姐,現(xiàn)在那位小姐,正尋死覓活的要自盡。”李巖低下了頭,艱難地告訴他這樣的事實,等待著暴風(fēng)雨的來臨。
出乎意料的是,過了半晌皇帝都沒有說話,李巖抬起頭來,只看見他沉著臉坐在那里,眼中寫著前所未有的憤怒。
“去蕭府鬧?”皇帝咬著牙開口,冷笑道,“好極了,他這是在向朕示威,不向朕抱怨,反而跑到蕭府去!朕倒想看看,他還能鬧出什么花樣來!”
他忽然抬起頭來,看著李巖道:“你方才說什么?蕭府小姐自盡?”
“是,已經(jīng)被救下來好幾次了。”李巖低聲道。
“你去告訴蕭府的人,告訴簫小姐,她不用自盡,朕絕不會讓她的清白名譽受損,她很快,就將成為軒王的嫡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