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jié)后的第三天,圣旨便下達(dá)了慕容家,婚期定于三月十五。
這一道圣旨讓慕容府眾人都措手不及,但心思卻各不相同。王氏等人只盼飄落能早日出閣,都還嫌三月太長,巴不得立刻將她送走;慕容觀止雖有不舍,但心中卻如同放下了一個大石頭般,定了下來;寒秋和寒煙,則是滿滿的擔(dān)憂和心疼,只是寒秋較之于寒煙,更多了一分不為人知的心思。
那日傍晚,寒秋躊躇了半日有余,終于來到了久未踏足的飄雪苑。本是一段不算遠(yuǎn)的路,卻讓他想起了很多過往的事。
五歲那年,爹在外出三個月以后帶回來一個女子,并對家中的所有人宣布,從今以后,她就是四夫人。
盡管已經(jīng)是十幾年前的事,他依然清晰的記得黎如雪當(dāng)時的樣子。十六七歲的年紀(jì),一襲白衣,外披一件雪白的披風(fēng),站在爹的后面,眉目如畫,十分的安靜。只是眼里卻流露出絲絲的哀傷,可是真的很美,很美……
她的到來在府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大娘,二娘和母親都沒少罵她,他甚至親耳聽到過母親和丫鬟說四娘是狐貍精。但她,卻依舊安安靜靜的住在爹專為她而新建的飄雪苑里,府中的一切事物她都置身事外。但她卻受極了爹的寵愛,因為自從她進(jìn)府后,以前常常到母親這邊來的爹再也沒有來過。
大半年后,梨花紛飛的四月,四娘產(chǎn)下了一個女孩,名喚飄落。是承襲了娘親的優(yōu)點吧,飄落從小就生得十分動人,可是也同娘親一樣的是,她從小就是安靜的。家里的大多數(shù)人對她們母女兩都是熟視無睹,因為大娘不喜歡,刻意討好過飄雪苑的下人們都受過懲罰。而幾個兄弟姐妹中,也只有寒煙會和飄落玩,并且常常拖上自己作陪。寒煙從小就頑皮,一直到十幾歲還是一樣,時常在落兒身邊搗蛋。可就算有這個調(diào)皮鬼在,飄落也是一天比一天安靜了。
而他,本是一直以哥哥的身份站在寒煙身邊照顧飄落的?墒莾蓚月前,四娘去世,他第一次慌亂得手足無措,而偏偏在這之前,寒煙去了江南的外公家,整個府里,能給飄落安慰的,就只有他這個哥哥了?墒,他卻害怕了。
他害怕,害怕面對她,害怕看她心痛,害怕看她難過,害怕自己無力給她慰藉……他不敢往深了想,因為害怕那個深藏在心底的事實會突然跳出來,會刺得自己體無完膚。他明明已經(jīng)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可是卻依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已經(jīng)不能說清楚有多恨自己,恨自己無能,恨自己齷齪,可偏偏,越恨自己,就想她越多,直到,已經(jīng)不能自拔。
就像此刻,他看著面前的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怔怔的看著她。
“四哥?”飄落被他瞧得不自在了,便喚了他一聲。他恍若未聞,良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竟是這么快就來了么?”
飄落驀地明白了他所說的,苦笑道:“遲早都會來的!
寒秋凄然一笑:“是啊……我還以為,我還可以多看你好長一段時間……”
“四哥?”飄落開始不懂他話里的意思。
寒秋卻仿若未察,繼續(xù)如同夢吟一般的說:“我還以為,只要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你,就好了,就夠了……原來自己卻這么貪心……我還以為,只要躲著不見你,就可以放下了,可是,我做不到……”
“四哥!”飄落提高聲音喚了他一聲,希望能喚醒他。她慌了,她亂了。她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在說什么!他瘋了嗎?飄落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慕容寒秋,他在想什么?
寒秋抬頭看著她,眼里滿是認(rèn)真,這更讓她感到害怕。他說:“你慌了,你在害怕是不是?你根本不想嫁給他是不是?”他突然拉過飄落的手,“你不想的,是不是?只要你說你不想……”他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很大膽的念頭,“只要你說你不想,我?guī)阕,天涯海角,走到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去,好不好?落兒?”
“慕容寒秋!你瘋了嗎?”飄落害怕到渾身顫抖。他到底在說什么?他不知道那是天理不容的嗎?
“我是瘋了!我早就瘋了!我心中藏著的那個秘密讓我發(fā)瘋,你讓我發(fā)瘋!”他吼完這一句,聲音忽然又低了下去,“落兒,你讓我發(fā)瘋……”
飄落忽然想起那日假山后面聽到的話,以及當(dāng)時他的反應(yīng)。他那一聲長長的嘆息重重撞在她的心上,加上眼前他絕望的樣子,飄落開始不可抑止的發(fā)抖。
寒秋忽然一把將她拉進(jìn)自己懷中,緊緊抱住,凄然道:“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會這樣子……我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不想失去你……那次你落水,我嚇得快瘋了!我只知道你不可以死,如果你死了,我會……那天你答應(yīng)寒煙,有什么事和他一起分擔(dān),我心痛,我連自己最好的兄弟都嫉妒!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我很克制自己了,真的……我不見你,不找你,可是我還是發(fā)瘋一樣的想你!我知道自己瘋了……”
被他緊擁在懷里,耳邊全是他絕望的聲音,飄落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根本無法思考。
寒秋繼續(xù)道:“我沒想到會這么快的……可今天圣旨下來的時候,我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樣!我才知道,如果我再不說,就沒有機(jī)會了……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你嫁給他……”
飄落只覺得脖子里濕漉漉的,她恍惚的想:他哭了么?
寒秋說得累了,只是擁著她,一動不動。他不曾察覺,自己的淚一顆顆的落入了她的脖頸里。飄落神情恍惚,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周圍的情況了。
就這樣站了好久,寒秋啞著嗓子開口:“跟我走吧,我們一起走……”
飄落之覺得頭痛欲裂,她想了好久,終于想起自己要說什么:“你瘋了嗎?我們是……兄妹!你不可以……”
寒秋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剩“兄妹”這兩個字在腦中盤旋。
飄落終于清醒過來,用盡力氣推開他,沖他喊道:“我們是兄妹!”
寒秋一個不及手,被她推開,呆呆的看著她,只剩滿心的悲涼。
為什么,你要是我妹妹?
飄落淚流滿面,轉(zhuǎn)過身不再看他,身子卻仍不停的顫抖。
寒秋看著她的背影,滿心的悲傷都涌了起來:“落兒……落兒……”
飄落依舊不動,可是他一聲聲的喚她的名字,凄涼而無助,喚得她心都碎了。
“落兒……落兒……”他依舊喚著她,仿佛定要叫她轉(zhuǎn)身看他。
飄落心亂如麻,聽他一聲聲的叫自己,又害怕,又難過。她只是用力的攥著自己的手,努力不讓眼淚再往下掉。
寒秋見她依舊一動不動,凄涼的笑了笑:“落兒,你不理我了么?你恨我了么?”
怎么能不恨。是他,讓疼她愛她護(hù)她的四哥,變成了一個不顧天理倫常的瘋子,她,應(yīng)該是很他的吧?寒秋凄涼的想著,心中不禁大慟:“落兒……不要恨我,不要恨我……你可知——”話未說完,他就只感覺到血氣上涌,一股血腥味直沖喉頭。
“哇”的一聲,他吐了一大口血出來。飄落聽見聲音,趕緊回頭,卻看見那一灘血,怵目驚心:“四哥!”
寒秋嘴角帶血,依舊強(qiáng)撐著看向她:“不要恨我……你可知……”話依舊未說完,一口血又噴了出來,他努力地還想抬頭,說完未說完的話,卻只覺得渾身無力,一頭栽了下去。
他多想告訴她,你可知,上天待我……多么不公!
你可知,我明明可以愛你,愛得堂堂正正!
你可知,我明明可以告訴你,我可以堂堂正正的愛你!
你可知,我心中有多苦……
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飄落驚得差點暈過去,一抬頭,卻忽然發(fā)現(xiàn),清風(fēng)立在門外,滿面淚痕的看著屋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