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夏夜對他的評價不置可否,一心一意的朝著室外溫泉去了。
搶先一步挑了屏風左側風景獨好的那一邊,她沿著池子邊沿慢慢的滑坐進去,溫度適宜的熱水從下往上將她包裹,忍不住舒舒服服的喟嘆了一聲。
紀良辰別無選擇的在右側的池子里落座,隔著屏風看她的影子,嗓音慵懶的道:“不和我聊聊天么?”
“比如?”
言夏夜懶綿綿的單手托腮,雪白的腳丫踢踏著水花兒,充分享受著難能可貴的放松。
紀良辰側眸注視著她活潑的影子,漫不經心的問:“比如你這兩天都在忙什么,如果我沒記錯,你這身衣服足足兩天沒換過了!
言夏夜沉吟一瞬,大概是性格使然,她不習慣對別人訴說她的生活。
不過紀良辰是個例外,在他眼里,她應該僅僅是陌生無害的女人,在他對她真正感興趣之前,不會花力氣去探究她的過去和未來。
微微嘆了口氣,她的心情逐漸變得復雜,“你猜的沒錯,確實遇到了些麻煩!
“要不要說來聽聽,我可是個合格的聽眾!奔o良辰百無聊賴的屈指彈著水面,拋出橄欖枝誘惑她:“不如這樣好了,恰好我最近也有點煩心事,我們彼此交流交流,多么公平合理。”
言夏夜哭笑不得的接受了這個提議,嗓音溫軟中透著狡猾:“你先請!
她自認不是個圣母,不至于為了雅兒的手術結果心緒不寧。
這兩天她雖然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醫院,但真正讓她逃避的原因則另有其他,甚至連提都不想提起。
紀良辰勾唇莞爾,他不介意先后順序,卻很期待言夏夜吃癟的模樣,“言小姐,追求者一般要主動一點,對不對?”
此言一出,言夏夜那邊安靜片刻,連水花兒的聲音都不見了。
想象著她現在會是怎樣一種表情,紀良辰愉悅的探手向前,拿起漂浮在水面上托盤中的清酒,自斟自飲的喝了一杯。
半晌,言夏夜郁悶的開了口:“因為某些原因,我和家里的長輩關系不好……或許也不能說不好,只是親近不起來,比起父女更像是……”
說到這里,言夏夜不得不頓了頓,發現她沒辦法準確形容心底壓抑沉重、難以排解的情緒。
而且她和秦老的父女關系建立在秦家的利益之下,對于秦老而言,也許他并不是不愛她這個女兒,只是比起女兒,他更看重秦家。
這或許不是錯誤,但是和她從小期待的父親大相徑庭,讓人很難不感到失望失落。
欲言又止的咬了咬唇,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想說什么,卻躍躍欲試的輕聲問:“……你懂嗎?”
話一出口,她情不自禁想要苦笑,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
她在視頻電話里見到過紀良辰家里的氛圍,溫暖、親密、相互依賴——正是她求而不得的所在。
身為那樣家庭中長大的孩子,紀良辰遠遠比她要幸福得多,又怎么可能了解她言不由衷的心境?
“大概懂一些!甭龡l斯理的給了答復,紀良辰回味著舌尖上殘留的酒香,忽然問:“你那邊是不是也有托盤?”
言夏夜睜開眼睛,伸長手指試探著勾了勾飄得遠了點的托盤,興致缺缺的點頭:“有!
“這里的桂花酒味道不錯,少喝幾杯無傷大雅!
她不喜歡喝酒,不過桂花酒本身介于飲料和酒精之間,還不至于一杯就醉。
依言將淡粉色的液體倒入玉石制成的小巧酒杯,她抬手對著屏風另一側的紀良辰舉了舉杯,抵在唇邊一飲而盡。
紀良辰饒有興味的從屏風上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不失時機的笑道:“味道如何?”
“很好!
紀良辰笑笑,言歸正題的問:“你母親呢?”
“從沒親眼見過,在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盡量平靜的說出這一句,言夏夜的聲音在升騰的霧氣中聽上去輕輕淺淺,仿佛可以一觸即碎:“聽說她很愛我,我很開心。”
這種話題,她從未和任何人說起,包括厲云棠在內。
或許是因為她在厲云棠面前總是自慚形愧,又難以自已的對他心生仰慕。
別無選擇之下,她恨不得遮掩起身上所有的缺點和軟弱,才能若無其事的和他并肩。
“抱歉……”
收起眼中淡淡的笑意,紀良辰意識到言夏夜面臨的困境大概不止是小小的家庭矛盾,“你既然和父親相處不好,為什么不離開家里獨自生活?”
“因為他需要我!毖韵囊古矂油斜P上的酒壺,一鼓作氣的再喝一杯,眉眼間溢滿了難以啟齒的寂寥:“我也……需要他!
唯一不同的是,秦老需要一個合格的繼承人,而她需要一個無條件疼愛她的父親。
所以,他們都注定得不到各自真正想要的東西。
紀良辰無法從只言片語中推斷出言夏夜的心緒,卻聽得出她話里深深隱藏地脆弱和無力。
望著屏風的視線專注幾分,他知道豪門世家通常有些見不得人的隱秘,或許這正是造就她與眾不同的真正原因。
“怎么不說話了?”偏著頭等了片刻,言夏夜輕輕地笑了起來。
溫泉的熱度蒸的她面如桃花,看上去似是微醺,語氣也懶洋洋的:“是你讓我說來聽聽的,沒想到話題這么沉重?”
紀良辰笑笑,修長的手指描摹著屏風上她的倒影,慵懶灑脫地道:“還好還好,總比你見一個愛一個,在這兩天里移情別戀要好得多了!
他的俏皮話讓她心中的大石頭輕松了些許,言夏夜本來就不指望男人能幫她想什么辦法。
無論是秦家還是秦景一,都是需要她獨自一人面臨的問題,任何人都幫不上忙,這是她早已注定的命運。
“恭喜,現在換你說!
“我的煩心事你不是聽到過,我家那位厲害的夫人巴不得我明天結婚,逼得我不得不離家遠游,千里迢迢跑到江海躲著,還不知道能清凈多久!
言夏夜略感意外的眨了眨眼睛,一時間忘記她追求者的身份,“有那么多女人喜歡你,你隨便找一個門當戶對的結婚還不容易?”
“隨便結婚當然容易,不過我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愛情……”
欲言又止的咳了咳,紀良辰隨手往屏風上撩了把水,頗為謹慎的道:“這屏風真是礙事,喂,你現在是什么表情?”
言夏夜輕飄飄的聲音傳過來:“準確來說應該是面無表情!
紀良辰懸著的心放下一半,煞有介事的警告她:“很好,如果你敢笑我,別怪我不顧君子協定,推翻這屏風把你就地正法。”
“別,我怕怕!
提前表示認輸投降,言夏夜虛弱的伸出手晃了晃,“再說這又沒什么好笑的……好吧,以你的性格來說有那么一點點好笑!
大多數情況下,豪門世家的子弟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都默認了婚姻是利益交換的形勢,愛情是其中最不必要的東西。
而紀良辰這種游戲人間的公子哥竟然還有愛情的需要,聽上去著實有點不可思議,比起理由更像借口,借此躲避來自家里的逼婚。
屈起食指敲了敲屏風的木質部分,紀良辰顧影自憐的哀嘆道:“最好笑的是我不相信愛情這種東西,畢竟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卻根本不想討我歡心!
言夏夜委屈巴巴的辯解:“哪有,我已經拼盡全力的討你歡心了,只是我不大擅長這個而已!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令紀良辰狐疑的挑了挑眉頭,欲求不滿的哼了一聲。
不過他目前依然對她很有興趣,所以暫且原諒了她的敷衍,“我在房間里預定了壽司,想不想吃?”
屏風對面,她歪著小腦袋向他看來,很誠實的道:“想!
“想就出來,泡的太久會頭暈!
擰了擰濕漉漉的袖口,紀良辰穿著那身累贅的浴衣上岸。
猜想言夏夜不會請他觀看美人出浴的一幕,他很自覺的背對她邁步向前。
“紀先生。”
來自身后的呼喚令男人站住腳步,有種預料之中的乏味,“讓我猜猜,你回心轉意,打算陪我玩刺激的了?”
“那倒不是!
她的聲音還是該死的誠懇,根本不在乎他會不會失望,“謝謝你聽我說!
預料之中的事情落空,紀良辰唇角一抽,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自作多情。
但他想要的恰恰是她這不按套路出牌的行為舉止,否則又怎么能新鮮有趣?
菲薄的唇角撩起絲絲縷縷的笑意,他若無其事的含笑道:“不客氣,這是給你的小小福利!
說完,他繼續向前,聽到身后水聲漸起。
有意無意的放慢腳步,通過一塵不染的玻璃反射,他驚鴻一瞥的窺見了她濕淋淋的身影。
純白的浴衣勾勒出她窈窕纖細的身段,齊腰長發散落開來。
也許是在溫泉泡久了的緣故,她一臉懵懂迷糊的神情,眼尾帶著淺淺的紅暈,像一只誤入人間的水生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