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先生渾濁的瞳孔中倒映出言夏夜清美困惑的小臉,那過分相似的容貌令秦老一瞬間有些恍然。
及時咽下那個早已不在人世的名字,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凝視著言夏夜的神情,聲音嘶啞又頹唐:“就在剛剛,我看到你站在這里,仿佛看到了她從露臺上縱身一躍的場景。”
言夏夜似懂非懂的點了下頭,也就是說,秦老這是觸景生情,才會突然和她講起許多年前的過去?
然而秦老先生說出這句話的目的并不在于解釋,雙眸炯炯的盯著言夏夜不放:“這一次,我不想再讓自己后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阿炎,但他并不想你想象中那么簡單,他會特意把你帶到我面前,估計是從哪里打聽到我過去的愛人……不過那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想找時間和你做一次親子鑒定。”
“什么?”言夏夜驀然睜大眼眸,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等等,我理解您老遺憾內(nèi)疚的心情,可我只是在欄桿邊上站了站,你就認為我和您有血緣關系,這未免說不通,更何況,您不是認為您愛的人已經(jīng)葬身海底了嗎?”
從小到大,她在最缺少家庭溫暖的時候,也曾經(jīng)想過自己會不會像電視劇里的橋段一樣,根本不是言父言母親生的,而是隨隨便便被人遺棄,又被言家從垃圾桶里撿回來的——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釋言家對她和言水柔的差別對待。
可這終究只是孩童的玩笑而已,她和言水柔身為姐妹,長相上并非沒有相似之處,間接證明她和父母之間的確有著血緣關系,雖然她很不愿承認就是了。
“我知道你有自己認定的父母,經(jīng)過我一些調(diào)查,你小時候附近的鄰居也證實,你是嬰兒時期出現(xiàn)在言家,和言家另一個女兒一起長大的。”身為鼎鼎有名的老狐貍,秦老先生認定的事情,怎么可能會被一個小丫頭給影響,斬釘截鐵地道:“但這不算什么萬無一失的證明,我完全可以拿到你和你父母的血樣,在不通知你的情況下進行親子鑒定。”
言夏夜張了張嘴巴,眼中滿是不解和迷惑,話到嘴邊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她看出秦老先生是認真的,這太奇怪了,他怎么會是認真的呢?
半晌,她好不容易從劇烈的震驚中找回屬于自己的聲音,訥訥的開了口:“那您為什么沒有這么做?”
“因為有了前車之鑒,我不想再重蹈覆轍。”給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秦老先生按著胸口咳嗽兩聲,若無其事的道:“且不說你我到底有沒有血緣關系,單是感謝你聽我這個老家伙說了這么久都陳年往事,給你一個對秦焱來說很有用的獎勵,上個月我的檢查報告結(jié)果很不好,肺癌中期兼多種并發(fā)癥,治療還算及時,可我年事已高,醫(yī)生說大概還有一年左右的命。”
刻意用這樣輕松的語氣說出這樣沉重的事實,不愧是江海高層人盡皆知的老狐貍。
言夏夜頗為無奈的皺著小臉,這下子,她本想婉拒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不管這位老者如何的聲名遠揚,身為一個人來說,他都已經(jīng)走到了生命最末端的時光。
她認為那所謂的親子鑒定根本鑒定不出什么有價值的結(jié)果來,不過如果她同意,多多少少能安慰一下病急亂投醫(yī)的老人,似乎也無需特別在意。
就這樣,言夏夜哭笑不得的點了下小腦袋,遲疑著問:“需要我提供血液之類的東西嗎?”
“以目前的技術而言,只需要你一根頭發(fā)就足夠了。”
言夏夜了然,抬手揪了兩根發(fā)絲下來,遞到老者手中:“要是不見了的話,還可以再來找我要。”
總算放下了這一件心事,秦老青灰的面色好看了些許,握著發(fā)絲的手指收成拳頭,在最后不緊不慢的補充道:“忘了告訴你,我愛的女人在你這樣的年紀,幾乎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意料之外的事實加重了言夏夜心里的不安,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告別了秦老先生,只是再次回過神的時候,她的面前正站著如釋重負的秦景一。
她沒聽清對方都說了些什么,只是仰頭怔怔的看著男人。
啊,假如親子鑒定的結(jié)果真的是秦老想要的,那么言家對她的忽視也算有了正當理由。
也就是說,這個繡花枕頭的草包,竟然有可能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
開什么玩笑!
猛地想到秦景一差一點點就強抱了她,言夏夜條件反射似得退后一步,盯賊似的盯緊了秦景一,語氣不善的問:“你想干什么?”
“誰想干什么。”得到好消息才特意叫住她的秦景一滿臉不悅,抬手指了指船外無邊無際的大海:“你不是嚇唬我說白菡萏跳海自殺了?派下去的船員都回來了,項鏈當然沒找到,不過也沒找到白菡萏。”
言夏夜反應過來,忙不迭的松了口氣:“那就好。”
雖然不知道白父找到白菡萏了沒有,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還有,你知不知道我家老頭子說的項鏈是怎么回事?”一旦沒了懸在頭頂上的危機,秦景一再度恢復成平日里討人厭的做派,單手撐在墻壁上,用身體阻攔言夏夜的去路,意味深長的逼問道:“是不是老頭子給你買了什么禮物?否則他干嘛那么在意,還知道的那么清楚?”
倘若秦景一提前十幾分鐘來問這個問題,言夏夜一定回答不上來。
可是她剛剛知曉了秦老關于她身世的懷疑,再聯(lián)想到老者緊張那條項鏈的樣子,不難猜得出來那條項鏈過去一定是那個女人戴著的東西。
這也難怪,按照一般常見的思維,身為人母總會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子女,尤其那條項鏈可能本身還承載著什么不同尋常的含義。
嗯……話說按照這個方向推理,她根本沒見過什么項鏈,是不是就代表著她果然和秦老先生沒有任何關系,長得像他愛過的女人也只是出于偶然,以前電視上不是也報道過的,不是雙胞胎的兩個人莫名相似。
雖然那些報道的發(fā)生地都是外國,但又不代表國內(nèi)就不會發(fā)生。
勉強為自己找了個恰如其分的理由,言夏夜稍稍安下心來。
她并不是不明白成為秦老先生的女兒意味著什么,只是在聽過那個女人的過去之后,她寧愿自己不是秦老先生的女兒,也不愿意有可能是自己母親的人,曾經(jīng)承受過那樣無助的痛苦。
因為類似的無助,她也嘗試過,只不過那個時候有厲云棠充當她的救世主。
僅僅從這一點來看,她似乎比那個和她長相相似的女人要幸運的多。
不過那個女人起碼有秦老先生真心愛著,而她……
腦海中頃刻間轉(zhuǎn)過很多思緒,言夏夜的心情最終還是沒能輕松,冷眼瞧著固執(zhí)的擋住她去路的秦景一,知道不給對方一個滿意的交代,他還真敢不放她離去。
“項鏈這回事本來就是你胡編的,說起來我還沒追究你擅自把我扯進麻煩事里。”沒好氣的翻個白眼,她不悅的扭過臉,十分冷淡的說:“這種情況下,你真的認為我會清楚秦老在說些什么?”
秦景一俊朗的面孔陰沉下去,看不慣一個區(qū)區(qū)的言夏夜敢和他大小聲,“你是不是忘記了,要不要放過尹家,那個決定權(quán)還掌握在我的手里?”
“你不是答應過我了嗎?”言夏夜無語,怪不得連秦老自己都承認這個獨生子不堪大用。
答應了別人的事情還敢隨意反悔,要是把秦家交給這種人,估計沒幾年就會被那些虎視眈眈的商人分割殆盡。
“那又怎么樣?”秦景一絲毫沒有言而無信的自覺,反而洋洋得意的抬起下巴,居高臨下的的俯視著言夏夜,冷哼道:“我不喜歡你和我說話的態(tài)度,所以你求我的事也一筆勾銷,明白了?”
一筆勾銷說的容易,不只是浪費了她的出謀劃策,連厲北城受傷了的代價都一并無視。
言夏夜氣的快要暈倒,眼眸沉沉的瞪了秦景一一眼,又偏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大海,真想把這混蛋推到海里淹死算了。
就在她手癢癢著躍躍欲試,厲云棠頎長的身影出現(xiàn)在甲板上,漆黑的瞳孔瞬間鎖定言夏夜的身影,邁開長腿步履優(yōu)雅的走了過來,要笑不笑的勾著菲薄的唇角,氣勢迫人的淡淡道:“秦景一,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令尊家里恐怕沒什么古董舍得割愛了。”
這話里的言下之意,言夏夜沒有同明白,但秦景一卻立刻皺起了眉頭。
上次丟臉的教訓歷歷在目,他這段時間一直小心避開厲云棠可能會出現(xiàn)的地方,想不到還是在這和男人撞了個正著。
“我只是和言小姐有話要說,現(xiàn)在話說完了。”
規(guī)規(guī)矩矩的從言夏夜身前讓開,秦景一不敢再多看眸色幽暗的厲云棠,匆匆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