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持跪在地上,面色陰晴不定道:“我已經按你說的做了,該你把刀放下了。”
巨大的快意和滿足感讓肖景激動得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他抵在沈容脖頸間的手也有些不穩,眨眼間那纖白的頸上又多了些血痕。
宋清持見此臉色大變,怒喝道:“趕緊把刀拿開!你傷到他了!”
頸上的刺痛感激起了沈容最深的恐懼,他險些抑制不住大聲叫喊的沖動,可是看著宋清持擔憂而緊張的臉,看著他跪在地上的雙膝,沈容死死咬住下唇,縱然嘗到了血腥氣,也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懷里的念念不安地動了動,沈容立刻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生怕他鬧出點動靜,引起肖景那個瘋子的注意。好在念念很乖,又安靜地窩在了他懷中,不聽不看。
肖景不屑地輕哼一聲,倒是依言將匕首扔給了旁邊的屬下。他雙手插兜,松開了鉗制沈容的手,信步朝宋清持走去。
沈容感受到他放開了自己,著實松了口氣,下一秒看到他直沖宋清持而去,一顆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肖景施施然站定在宋清持面前,抬起一只腳,重重落在宋清持的肩頭,極盡羞辱之意,他微微彎腰,快意道:“宋清持,你也有今天?宋總位高權重,向來盛氣凌人,從不將我放在眼里,如今……”肖景腳上用了幾分力氣,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還不是跪在我面前?”
宋清持一雙拳頭捏得緊緊的,脖頸上青筋隱現,一看便是在強忍怒氣。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沈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平淡道:“肖景,你千方百計擄來我的家人,又把我逼過來,只是為了出氣嗎?明明你可以借機得到更多,可不要為了逞一時之快而錯失良機!
肖景不耐地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可以付出足夠多的籌碼,只要你放我們離開。”宋清持沖他勾了勾手指,肖景遲疑片刻,還是附耳過去。
宋清持在他耳邊低語一番,而后好整以暇地望著他,“如何?”
肖景眸光閃爍,陰晴不定地看著他,似乎在思索他話中的真實性。良久,他才惡狠狠地說:“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鬼話嗎?”
宋清持皺了皺眉,“我一向言而有信!
“放屁!”肖景怒道,“當初你老婆在監獄里被我的人挾持,你在電話里也給了我許多好處,最后等人平安了,你還不是耍手段讓我把好處全吐出來了!”
“……”宋清持無言以對。
良久,他才說:“如今形勢不比以前,我自然不敢對你陽奉陰違,你大可以放心。”
肖景冷哼一聲,“我要先查證過才能決定,你最好不要騙我!
說完,肖景就讓手下將他們全都押進了那間廢棄廠房,自己則匆匆離開了。
兩個大人和一個孩子被隨意扔到了陰暗潮濕的廠房中,隨著大門吱吱呀呀地被關上,落鎖的聲音響起,周圍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宋清持最先開口:“把念念給我抱吧,你歇一會兒。”
沈容僵著身體,任宋清持從他懷里抱走念念,一聲不吭。
念念摟著宋清持的脖子,用帶著哭腔的小奶音問道:“爸爸,我們在哪兒啊?”他一直都懵懵懂懂的,又被沈容保護得很好,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宋清持輕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低聲哄道:“沒事,爸爸在這兒呢,不要怕!
念念抽抽噎噎地往宋清持懷里縮了縮,最后在他的低柔的輕哄下睡著了。
宋清持和沈容并肩坐在地上,身后便是冷硬的墻壁。宋清持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念念的睡姿,讓他在懷里睡得更舒服些。
沈容見念念睡熟了,才啞著嗓子低聲道:“你……還好嗎?”
不管怎么說,宋清持都是為了他和念念,才會落到如此境地,還受了那般折辱,他有意關心一下他,卻又怕傷他自尊,一時間倒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宋清持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沒事!
沈容看到他平靜溫和的臉,心里卻更不是滋味,他嘴唇微動,最終還是略過他受辱一事不提,轉而說道:“你不該來的!
沈容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你就這么落在了那個瘋子手里,那還有誰能救我們呢?”他嘆了口氣,“你該為念念想一想,怎么這么沖動?”
沈容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宋清持愿意為了他們來赴這場鴻門宴,已經讓他羞愧難當,自然不會得寸進尺地怪他沒能將他們救出去。
他只是感到非常難受,鼻酸得想要流淚。如果宋清持還好好的呆在外面,也許能有機會將他和念念救出去,現在他也被困在了這里,逃脫的希望恐怕很渺茫。
念念還那么小,他應該有大好的前程,這讓他怎么甘心……
沈容還沉浸在無限悵惘中,宋清持卻低低地笑出了聲,“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沖動的人。”
沈容心中一動,猛地抬頭看向他,目光中隱含探究之色。
宋清持卻沒有解釋。他摸索地握住沈容的手,柔聲安撫道:“別怕,不會有事的!
沈容的手上傳來屬于另一個人的陌生體溫,他不自然地動了動手掌,條件反射地想要掙開,可是宋清持握得很緊,他一時間竟動彈不得。
沈容愣了愣,最后疲憊地閉上眼睛,放松身體靠在了墻壁上,不再掙扎。
算了,說不定馬上就要沒命了,還有什么必要同他較勁呢?
宋清持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解釋,但此時他們身陷險境,恐怕隔墻有耳,不適合解釋太多,所以他最后還是沉默了。
四周一片寂靜,地面是冷的,墻壁是冷的,連空氣也是冷的,只有他們交握的手是熱的。
饒是沈容平日里再反感宋清持,在這樣近乎絕望的境地里,能有一個人相互扶持,多少也能升起一絲希望。
沈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中也不甚安穩,緊緊皺著眉頭。宋清持輕輕地叫了他一聲,見人已經睡熟了,便小心翼翼地攬住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四年了,這大概是他們相處時最平和的一次,也是最親密的一次。沒有爭吵,沒有冷眼,也不是他在一廂情愿地糾纏。
宋清持突然笑了起來,他心潮涌動,眼眶都有些酸,明明此刻正身處龍潭虎穴,可他抱著沈容,竟生出一種滿足感,充盈在他心里。
沈容對宋清持激蕩的心情一無所知,他昏昏沉沉地睡著,不知過了多久,便被人叫醒了。
宋清持壓低了聲音叫他,語氣有些急促,“小容,醒醒,快醒醒!”
沈容回神,緊張地問:“怎么了?”
“來不及解釋了,跟我走!
沈容這才發現廠房里不止他們三人,又多出來兩個人,他們明顯是來救人的,一行人打開廠房的門,迅速而安靜地撤離此地。
沈容的心砰砰直跳,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隱約明白,他們可能要得救了。
來救他們的那兩個人壓低了聲音咒罵道:“這破地方信號太差了,不然能早點找到你們!
沈容心里有疑問,實在忍不住便問道:“你們是怎么找到我們的?”
宋清持向他伸出左手臂,指著自己手肘內側說:“我把定位器植入到皮膚下了,當初搜身的時候就沒被搜去!
……沈容目瞪口呆。
宋清持說:“回去細說,接應的人在前面,咱們再快點!
“肖景那邊防守很嚴,太多人來容易暴露,所以就來了兩個人,再往前面一點就安全了!
沈容原本有些疲累了,此時聞言,又重新有了力氣。他機械地邁動腳步,急欲逃離這里。
夜色很黑也很靜,只剩下幾人粗重的喘息和急促的腳步。
突然間,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還有手電筒射來的光線在他們周圍晃動。
有人追上來了。
沈容心里一緊,極大的恐懼勒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幾欲窒息。
宋清持穩穩當當地抱著熟睡的念念,空出一直手來牽住沈容,喘息著安撫他:“別怕,馬上就安全了!
之后發生的事情,沈容都記不太清了。
他只能模糊記得那晚漆黑的夜色,跑動時快速晃動的樹影,宋清持溫熱潮濕的手掌,以及緊跟在身后的追逐聲、叫罵聲,甚至槍聲。
沈容的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可是他不能停下,只能一直跑,一直跑。到最后他連呼吸都困難,大腦也暈暈沉沉的。
如果沒有宋清持一直拉扯著他,沈容恐怕早就累極癱倒在了地上。
可饒是他們拼了命的跑,也沒能甩開身后的那些人。
好在他們遇到了前來接應的人,兩伙人終于交上了手。
沈容和宋清持被掩護著先走,但沈容恍惚間聽到肖景在近乎瘋癲地嘶吼著宋清持的名字,隨后便是一聲槍響。
沈容被宋清持牢牢地護在懷里,他什么都看不見,只能感受到宋清持身體猛地一顫,隨即便軟軟地倒了下來。
沈容根本撐不住宋清持高大的身軀,被他壓得撲通跪在了地上。他驚慌失措地去扶宋清持,摸索到他的后頸時,掌間一片溫熱。
“宋清持……”沈容失神地喃喃著他的名字,終于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沈容再次有了意識的時候,最先蘇醒的是他的嗅覺,鼻尖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沈容慢慢撐開眼皮,被光線刺激得瞇了瞇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沈容猛地從床上彈起,緊張而恐懼地四處張望。他還記得自己被肖景擄走了,宋清持帶著他逃跑,最后……宋清持倒在了他的懷里。
沈容的心頓時揪了起來,他正想掙扎著下床,就有人打開門走了進來。
沈容一個激靈警惕地望去,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男人。
“醒了?”醫生關切地問道,“有哪里不舒服嗎?”
沈容愣愣地看著他,半晌才問:“你……你是醫生?”
“是啊!
沈容的心放下大半,看來他已經逃出來了。
很快他又想起了宋清持和念念,緊張地追問道:“有沒有人和我一起被送過來?一個小孩和一個Alpha……”
醫生有些猶豫,最終還是答道:“沈先生,我知道你問的是誰,我們這些人都是宋先生之前就安排好的醫生!
“那他……”
“小念念很健康,就是受了驚嚇,宋先生的助理已經帶他回家了。至于宋先生……”醫生欲言又止。
沈容心里一沉,不自覺攥緊了被子。
“他的情況有些麻煩,院里的醫生們還在商量治療方案!
“他……他怎么了?”
醫生不自然地垂下眼眸,“我了解的也不多,沈先生可以去問一下主治醫生,他會見您的。”
沈容沒受什么嚴重的傷害,就是脖子上被刀劃出幾條血痕,已經被貼好了紗布,還有就是之前發燒的后遺癥,也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所以他匆匆忙忙地下了床,就要去看望宋清持。
不管怎么樣,宋清持都是為了救他才會陷入危險的境地,如果出了什么事,他真的……于心難安。
沈容踉踉蹌蹌地跑到了宋清持所在的病房。宋清持靜靜地躺在床上,他的臉色和唇色都很蒼白,雙眼緊閉著,身上倒是沒有明顯的外傷。
沈容不自覺抓住了醫生的手臂,緊張問道:“醫生,他哪里受傷了?”
這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就是宋清持的主治醫生,他眉頭緊鎖,說:“他的后頸被子彈擦傷了,萬幸的是沒有傷到脊椎和神經,不然恐怕要癱瘓!
沈容先是松了口氣,然后就愣住了,他有點迷茫。既然子彈只是擦傷,沒有留在他體內,而且也沒有傷到脊椎和神經,為什么醫生們還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醫生嘆了口氣,解釋道:“偏偏就那么巧……他的腺體被打穿了。”
沈容如遭雷擊,目瞪口呆地回不過神:“什、什么?”
醫生也愁得厲害,這位宋先生是這家私立醫院的最大投資人,如今這情況,院里實在是又愁又怕。
“我們幾個醫生都看過了,覺得……很大可能要摘除腺體了,只是這么重要的事我們不敢做決定,只能先等宋先生醒過來再說了。”
沈容聞言面色驟然蒼白起來,他無措道:“這……能不能盡量不要摘除腺體?治不好嗎?”
沈容心里亂的厲害,他簡直不敢想象宋清持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會怎樣崩潰。
在這個世界上,Alpha和Omega都是極少數人群,每一個都極受重視。
其中,Omega的處境相對來說比較艱難,有時候,基因優越的Omega會淪為孕育優秀后代的工具,社會上也有不少工作明令禁止Omega參與。
相比起Omega一言難盡的處境,Alpha則占盡了優勢,天生就比旁人優越。Alpha大多天賦過人,能力出眾,是天生的領導者,每個Alpha多少都有些傲氣,不過他們也確實有高傲的資本。Alpha的身份幾乎可以看做權勢與地位的象征。
如果一個Alpha失去了腺體,他自然便算不上純粹的Alpha,當中的恥辱和落差恐怕不亞于一個男性失去生殖能力。
沈容的大腦里一片混亂,濃重的愧疚感壓得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醫生的一席話讓他的心更涼了幾分,“他的腺體被損壞得很嚴重,如果不摘除的話,隨時可能會出現信息素紊亂或爆發等情況,嚴重時甚至會影響他的精神狀況。這種情況就比較危險了,我們院方的建議是……摘除腺體。”
看沈容一臉恍惚的樣子,醫生又連忙補充道:“摘除腺體其實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不會影響生育能力,恢復一段時間后也可以嘗試植入人工腺體,就是配型和排異反應可能會比較麻煩,但也不也是沒有希望……”
沈容抿著嘴唇,神色復雜地看著人事不知昏睡著的宋清持,良久才問:“他什么時候能醒?”
“應該快了。”
沈容點點頭,“我在這里陪著他,等他醒了之后,還要麻煩醫生再來一趟!
“應該的。”
客客氣氣地送走醫生之后,沈容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靜靜地等待宋清持醒來。
他現在心里很亂,甚至有點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宋清持。
他和念念被人擄走,宋清持不惜以身犯險去救他們,雖然他們三個都成功逃脫了,可是只有宋清持受過肖景的羞辱折磨,最后還受了這么嚴重的傷……
沈容從小就倔,向來不愛欠別人的,他總是會將別人的人情看得很重。就像當年宋清持在監獄里救了他,他一直念著那份救命之恩,從此對宋清持處處妥協,現在想想,那好像就是他痛苦的開始。
現在,宋清持又一次救了他,甚至還受了這么嚴重的傷,他該怎么做呢?還要像上次那樣,對他處處妥協,事事容忍,以報答這救命之恩嗎?
沈容還沒思考出一個結果,病床上的宋清持有動靜了。
宋清持緩緩睜開眼,剛動了一下,便發出一聲悶哼。
沈容聞聲趕到他床前,看著宋清持蒼白的臉,無數的話涌到喉頭,最終化為一句詢問:“哪里難受?”
宋清持一見到沈容,雙眼就綻放出驚喜的光芒,他張了張嘴急切地想說些什么,可他還是有些虛弱,只斷斷續續地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沈容心里滋味難明,“……我沒事!
他狼狽地低下頭,近乎逃避地小聲說:“我去叫醫生來!
他不知道該怎樣把腺體的事告訴宋清持,他開不了口。
醫生很快就來了,中年醫生在面對宋清持這位醫院最大金主時多少有些拘謹,尤其是他還要跟人家匯報他那麻煩的病情……醫生心里更是忐忑。
但職責所在,他還是坦誠地將宋清持的病情說了出來,順便將推薦的治療方案以及各種后果都做了詳細說明。
宋清持躺在病床上,安靜地聽著醫生說話,虛弱的臉色好像更白了幾分。
然而,聽醫生說得越多,宋清持的臉色就越平靜。他面無表情地聽著,神色不動如山,一雙眼睛卻暗得嚇人,表面上平靜無波,內里卻暗藏洶涌。
饒是沈容已經事先了解了一些情況,再聽醫生說的時候心也還是揪著的。他無法想象宋清持這么驕傲的人該如何接受這個殘忍的現實。
醫生說完之后就住了嘴,宋清持卻丁點回應都沒有。
良久,病床上的人突然開口了,面容沉靜,聲音平和,他說:“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想再休息一會兒!
醫生點點頭就離開了。
沈容傻站在那里,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宋清持便又對他說:“小容,我有些累了,你也先回去吧。”
沈容著實愣住了。自他回國以來,宋清持總是想方設法往他身邊湊,這還是第一次他主動讓自己離開。
此時此刻,宋清持在知曉自己的病情后沒有露出一絲情緒上的波瀾,他甚至還在對他微笑,溫和地讓他先回去休息。
沈容敏銳地感覺到宋清持有點不太對勁。他如果憤怒、傷心,甚至歇斯底里,沈容都覺得可以理解,偏偏他如此平靜。
可這種平靜就像是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內里有多少洶涌翻滾的痛苦和瘋狂,恐怕只有宋清持一個人知道。
沈容不自覺捏緊了拳頭,啞聲說:“那我先走了。”說著他就邁步向房門處走去,他拉開房門,猶豫片刻,又回身說道:“有事可以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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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容走出去,關上門,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靠在了一旁的墻壁上。
沈容仰頭靠在墻上,望著醫院雪白的天花板發呆。
不會兒,病房內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緊接著還有沉悶的撞擊聲,接二連三,沈容光是聽著都能感受到屋里那人的悲憤與瘋狂。
沈容身形一動,控制不住地握住了門把手,他僵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進屋。
既然他不想將自己的脆弱現于人前,那他就當做不知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