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
“什么都不用說,我能理解。”祁樹禮笑了笑,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對了,有件事要告訴你,Smith大夫找到了一種新藥,可以暫時緩解耿墨池的病情,以讓我們爭取更多的時間來找到合適的心臟。”
“真的?什么藥這么有效?”我一聽馬上興奮起來。
“我不是學醫的,我怎么知道。”
“謝謝你,Frank。可是他的病,我很清楚……”我心底一搐,那一瞬間只覺無力。祁樹禮握住我的手,“所以我決定把他送回美國做手術,Smith大夫那邊已經接洽好了,等你康復后我們就走,Smith大夫一定會有辦法,事實上現在也有些眉目了……”
“你是說心臟移植手術?”
祁樹禮點頭,“是。不瞞你說,我們現在已經找到了一位心臟捐獻者,他得了絕癥,時日不多了,他的配型跟耿墨池完全吻合,我們已經派人去接洽,但問題是手術的成功率可能比我們預料的還要低,因為耿墨池的病拖了這么些年,身體各項機能已經開始衰竭,也許被推進手術室后就再也出不來了,即使能出來,他身體能否適應移植的心臟也很難說。”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我都知道……”我的聲音又哽住,心里根本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考兒!”祁樹禮一聲輕嘆,伸手撫摩我凌亂的發絲,“你現在不要想這么多,生死有命,就看他的造化了……”
咫尺的距離,我卻沒有力量叫出他的名字,也邁不出去一步,仿佛中間還隔著天涯,我邁不過去,他也邁不過來。
祁樹禮當晚就派人趕去英國,得知安妮跟陳錦森結婚的用意后,這個男人恐慌到極點,認識他這么多年,我從未見他如此慌過。但是要找到他們的人似乎并沒那么容易,祁樹禮憂心似焚,天天打電話詢問,但好像進展不大。我出院后,還是跟耿墨池住在在水一方,我們也在焦急地等待消息,同時也在收拾東西準備去美國做手術,可是因為安妮的事,每個人都心神不寧。
而這個冬天也好似從未有過的寒冷,又下雪了。
晚上我坐在在水一方的落地窗邊看著外面紛飛的雪花出神,客廳的壁爐里生著火,屋子里暖意融融。祁樹禮和耿墨池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氣氛很僵。起因是我堅持要陪耿墨池去美國做手術,祁樹禮卻不答應,怎么說,他都不答應。
“你這次病得這么重,差點連命都沒了,又這么遠折騰到美國去,萬一病情復發怎么辦?”祁樹禮的態度非常堅決。
耿墨池也不贊成我去,瞪著我說:“你跑去干什么呢?什么忙都幫不上,還讓人惦記你,何苦讓我帶著牽掛進手術室?”
我咬著嘴唇,片刻,終于逼出一句:“如果你們不讓我去,我就死給你們看!”
“考兒!”
“考兒!”
兩個男人都瞪著我,沖我吼。
我也瞪著他們,毫不妥協。
最后,祁樹禮氣餒地跌坐到沙發上,“我們真是前輩子欠了她的!”
他回自己的屋子后,我扶耿墨池到樓上臥室就寢。他現在非常虛弱,走路都要人攙扶,整個人只剩個骨頭架子了。很快他就睡了,睡得很平靜。我無法入睡,繼續打點行裝。祁樹禮說了,兩天后我們就要乘專機飛往美國。
一直收拾到凌晨,我很疲倦,正準備休息一會兒,忽然發覺頂層閣樓門上的鎖是開著的,以往那扇門都上著鎖,我出入在水一方這么久,從來沒見有誰進去過。一種強烈的潛意識告訴我,這里一定隱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東西,就像電影、電視劇里經常放的那樣,主人公的很多秘密都是在這種狹隘的角落里被發現的。
吱呀一聲,我推開那扇門。
抖抖索索地摸到開關,只有一個昏暗的小燈泡亮著。
里面很亂,堆了很多閑置不用的物件家什。這房子幾易其主,應該都是之前的主人留下的,也應該有耿墨池的東西。可能長時間無人打掃,家具上落滿塵埃。
我的心怦怦地亂跳。仔細地翻找著,當拉開最里邊的一個書桌抽屜時,一個包裝精美的日記本映入我的眼簾。我拿過那本日記,翻開第一頁就知道是誰寫的,葉莎!
我跌坐在地板上,捧著日記本,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
這個神秘的女人自從跟祁樹杰雙雙自殺后,就從這個世界消失得一干二凈,當年我費盡心機也沒找到她的任何蛛絲馬跡,一方面是這個女人生前為人低調,極少有朋友跟她有往來,即使有我也不認識;二是耿墨池極少跟我提起他的這個亡妻,即使有時候說漏了嘴也是點到即止,絕不多說一個字,他近乎固執地捍衛著葉莎的隱私。所以長久以來,葉莎之死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謎團,想解開卻無能為力,此刻我拿著她的日記本,謎底會在里面嗎?
葉莎是個外表冷漠,內心世界極其細膩敏感的人,從她的日記就可看得出,她很在乎別人對她的印象和看法,尤其是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比如耿墨池。整本日記大部分都是記錄她丈夫的,從少女時代的暗戀,到成年后嫁給他,字里行間無不流露出她對這個男人的癡迷不悔,甘愿為他耗費最美好的青春,哪怕明知道對方并不愛自己。
她是個很用心的女人,日記中不止一次地寫到她對丈夫的不滿:“今天我用了新買的香水,味道很淡,回味卻很悠遠,是他喜歡的類型,洗完澡我在臥室里噴了點,希望他能感覺得到。誰知他一進臥室就歪在床頭看書,看累了就直接關燈睡覺,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睡到他身邊用身體緊挨著他,希望他至少可以感覺到我身上的味道,可是他一把推開我,說了句‘累了,睡吧’就不再理我……這就是我愛的男人?我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他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還有一則日記也寫道:“有時候我真的很灰心,算了,算了,沒希望了,他是真的把我當空氣,無視我的存在卻又依賴我,因為離開我給他的那些曲子,他的演奏就毫無味道。但他總在我表現出灰心的時候跑過來安慰,送點花,或香水,每次都這樣,毫無新意,我對他來說究竟算什么,難道只是他音樂上的一個搭檔?難道他不知道我是他的妻子?我需要的不是鮮花和香水,我需要的是他的愛,他的愛!可是有什么辦法,他總說離不開我,昨天我下定決心要回法國,他竟抱著我死活不放手,求我不要走,那么的無助,讓我怎么也狠不下心……”
我吃驚地張大嘴巴,在我的猜測里,耿墨池跟葉莎的婚姻就算不幸福,也應該算完美的,典型的才子佳人,又志同道合,可是沒想到他們的婚姻竟是如此不堪,葉莎在日記里歷數耿墨池對她的種種冷漠,同時也講到了跟祁樹杰的相識。從日記中看,他們是在看心理醫生時認識的,因為病癥相同自然就有了共同的語言,這一點是我沒料到的,我從不知道祁樹杰一直在看心理醫生。葉莎說,那個醫生姓林,是個男的,在星城很有名,她也是在耿墨池的安排下去見這個醫生的,也許耿墨池做夢也沒想到,他很偶然的一次安排卻徹底毀了他的婚姻,也徹底失去了妻子――
“他是個很有趣的男人,說話總是那么幽默,跟他在一起感覺很輕松……”葉莎在日記中給予祁樹杰很高的評價,對他的欣賞與日俱增,后來竟稱贊他是“真正的男人”。可能那時候他們已經越軌,兩人經常偷偷幽會,地點多在距星城不遠的湘北,在日記中葉莎還透露了我不曾知道的祁樹杰的內心世界,讓我震驚得連呼吸都要停止!
“原來他心里也愛著別的女人,那女人竟是他兒時的妹妹,今天阿杰跟我講這件事的時候,我非常震驚,我問他愛不愛自己的妻子,他說也愛,但感覺不一樣,他對妻子更多的是一種愛的轉移,但年少的那個妹妹對他而言卻是整個的精神世界,多少年來他一直被這種感情桎梏,飽受折磨卻又無從解脫。而表面上他又要維持他正常的婚姻,無微不至地照顧妻子,所以為了保持心理平衡他不得不借助于心理醫生的安慰,到現在光靠看心理醫生已經解決不了問題了,他說心靈的負荷越來越大,還說從未感覺過這么累,很累,很累,有種想徹底解脫的欲望。我說我也是這樣,我也想解脫,我們怎么這么相似啊,這緣分也太奇妙了吧……”
我拿著日記的手開始發抖。
四年婚姻。
他何時表現出過不正常?
即使在他生命最后的那些日子,他也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卻沒想到在他“正常”的外表下,卻隱藏著一段畸形的愛戀。他為什么就不能對自己的妻子講呢?如果講了,也許就不會有后來的悲劇發生。對于最后的悲劇,葉莎從一開始就有很不好的預言,她在日記中多次形容她跟祁樹杰的關系很危險。
“我覺得這個男人比我想象中的復雜,復雜得有點變態,而奇怪的是,我竟離不開他,每跟他見一次面,我都感到他內心的斗爭在升級。我也知道這樣長久下去不是個辦法,墨池遲早會發現的,到時候我肯定會失去他,以他的個性絕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紅杏出墻……而我失去耿墨池卻并不代表我能得到祁樹杰,他早就把話說得很明白,不會跟我有結果,我們只是彼此需要彼此安慰。昨天我跟他見面的時候又提到了這個問題,我說我不能再這么下去了,很奇怪,他也說他不能再這么下去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卻感覺很不好……”
其實葉莎已經預感到她跟祁樹杰的關系走到了盡頭,她在后來的日記中,這種預感越來越強烈,她的精神狀態越來越糟糕,寫的話也前言不搭后語,說她老是失眠,閉上眼睛是耿墨池,睜開眼睛是祁樹杰,這兩個男人把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人間不像人間,地獄不像地獄……這個時候她流露出來的更多的是對耿墨池的怨恨,說他一天到晚只知道忙工作忙演出,根本不理會妻子已經快崩潰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