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頭,盡管仍在抽噎,但我不得不承認,祁樹禮句句都說到了要害上。
祁樹禮嘆口氣,牽著我走向他的車,邊走邊說:“不要再想那些事了,好好過,我希望你過得幸福快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自己折磨自己。”他幫我打開車門,將我送入車內,“我這次回美國有很多事要處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做得到嗎?”
我沒回答他,目光落在一棵落葉松下。樹下直愣愣地站著一個人。他穿了件咖啡色短大衣,系著米色圍巾,一動不動地站在那樹下,想必站的時間不短,頭上和肩上已落滿雪花。
我瞪著他,他也瞪著我,我們的距離不到二十米。
“是你的朋友嗎?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不用,開車吧!”
“OK!”祁樹禮關上車門。
車子緩緩地從湖邊駛過,從那人的面前駛過。漫天的雪花還在飛舞,我看著他的身影在車窗外徐徐往后倒,就像倒一盤錄影帶。我疲憊地閉上眼,腦子里又是一片混亂。
耿墨池,我說了我不想再見你的。
回到家已是傍晚,米蘭正在梳妝打扮,看樣子又有約會。這就是她的風格,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影響不了她約會的心情。她曾說過,一個女人有沒有價值很重要的一個標志就是有沒有約會,照她的說法,我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因為自從祁樹杰去世,我極少被人約過。祁樹禮倒是經常約我,但我甚少應約。我看著描眉畫眼的米蘭,心里說不出的難過,我們的友情就這么不堪一擊?只為了一個祁樹禮?
“我明天就搬走。”米蘭邊化妝邊跟我說。
“你要搬就搬吧,隨你。”我還是那句話,心里卻很痛。
米蘭冷冷地掃我一眼,開始涂口紅,“不好意思,打擾你這么久。”
“沒關系,大家都是朋友。”我也冷冷地說。
“是,我們是朋友!”米蘭語氣很沖,涂完口紅又開始涂指甲油。刺鼻的味道立即讓我的胃一陣翻騰,我跳起來就往衛生間沖。等我出來的時候,米蘭的妝已經化好,光艷照人地坐在沙發上打量著我,“你最近好像老是吐哦。”
“胃不太舒服,可能是受寒了吧。”我心虛,不敢看她。
“是嗎?那你得多注意了。”米蘭起身朝門口走去,樣子像是心知肚明,臨出門又甩下一句話,“有麻煩最好盡快解決,別到時候小麻煩弄成大麻煩。”
毫無疑問,她已經猜到了,什么事情能瞞得過她呢?猜到了就猜到了吧,只要那渾蛋不知道,我想我還是有能力解決好這件事的。這是我第二次懷孕,第一次是因為跟祁母慪氣,我自作主張把孩子做了,祁樹杰為此恨了我很久,也許現在躺在墳墓里還在恨我,怪我沒給他留個后,可是很奇怪,我居然一點兒也不后悔,真的,從來沒后悔過,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而這次呢,我卻意外地有些遲疑,其實很好解決的,往手術臺上一躺就可以了,可是我卻在遲疑……
電話響了。這個時候會有誰來電話?我遲疑著抓過電話,還沒開口,阿慶就在電話那邊呱呱叫:“妹子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耿墨池要來湖南演出啦!”
“……”
第二天上班,我打電話給瑾宜,“你沒把我的話轉告給他嗎?”瑾宜說:“轉告了啊。”“轉告了他們怎么還跑過來,我說了不想見他的!”“我問過他,他說去星城演出的計劃去年就排好了的。考兒,你別生氣,或許真是工作上的安排……”
鬼才信是工作安排!我覺得他真是自私透頂,竟然想到要忽悠我去法國,他從來不問問,我愿不愿意。我的家人,我的生活都在國內,我跟他跑去法國干什么?他瘋了,真是瘋了,對付這樣一個瘋得沒道理的人,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理他,我就不信他還真能拿繩子把我捆了去。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兩天后,當老崔把我叫到辦公室,要我去請耿墨池來臺里做節目時,我就像當頭挨了一棒,好半天沒回過神。
老崔話還是說得很委婉的,措辭一絲不茍,“耿墨池是時下樂壇舉足輕重的人物,此次他來湖南演出,官方都很重視,因為他也算得上是半個湖南人嘛,他母親就是湖南人。所以他還沒來,這邊的媒體就開始動了,都在搶他的專訪,報紙、雜志、電視臺等等,這些強勢媒體我們是競爭不過的,問題是我們友臺也在爭,我想來想去,覺得由你出面談這事是最合適的,因為你本身就主持一檔音樂節目,在音樂方面跟耿墨池絕對是有共同語言的,而且在我們臺里,你也是最有親和力的,你拿不下來別人就更拿不下來了。”
不愧是老崔啊,他只字未提我跟耿墨池相識這件事,他不會不知道這件事,就阿慶那張大嘴巴,沒直接拿到節目里去播就算好的了。都說姜是老的辣,在老謀深算的老崔面前,我這只洞庭湖邊毛都沒長全的小麻雀能玩得過他?
“我知道,這件事有一定的難度,因為我聽說耿墨池這個人不喜歡跟媒體打交道,他一直很低調,除了演出,很少公開露面。但我們不能因為人家不好打交道就不去打交道吧,工作總是人做通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考兒,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不得不承認,老崔做思想工作是很有一套的,通常是先講明事情的重要性,然后擺出困難,最后給予鼓勵,讓你找不到半點兒推托的理由。
我耷拉著腦袋,只能自認倒霉了。
下班后,我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在繁華的街頭,心里琢磨著是不是該去找五一廣場天橋下的胡瞎子算一卦了,最近這么背,到底是沖了哪路神仙……
正胡思亂想著,櫻之打電話過來,約我在阿波羅見面,說是有事要問我。見了面,她開門見山地問我跟米蘭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正亂著呢,只說沒什么事,她就是想自己搬回去住。“我看沒那么簡單,”櫻之說,“你們倆我都了解,死性子,準是又鬧別扭了。”
我嘆口氣,不想多說什么。
“都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歲數也不小了,別跟個小孩似的三天兩頭就鬧。”櫻之提了一大袋零食和玩具,挽著我的胳膊邊走邊說,“總得有個什么事吧,你就不能跟我說實話?”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反問。
“還不是米蘭昨晚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要搬回去住,要我給她做個伴……她還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我聽不明白,問她,又不肯說……”
“她說什么?”
“說……哎呀,我記不得了,反正是一堆的話,”櫻之顯然不想把那些話告訴我,直搖頭,“米蘭看上去挺快活,其實呀未必,她這人城府深,讓人捉摸不透。”
我沒吭聲,心想她如果那么容易讓人捉摸透就不是米蘭了。“你買這么多東西干什么?”我看著櫻之滿袋的東西問,試圖岔開話題。
“還不是去看旦旦。”櫻之低聲道。
“旦旦現在怎么樣?”
“別提了,我都去看了四五次了,每次都見不到人,他們家的人不讓我看。”櫻之說著眼眶就紅了,“為了不讓我看到孩子,他們連幼兒園都不讓他上了,天天關在家里,聽周圍鄰居說,他們打算把旦旦弄到鄉下去……”
“憑什么?是張千山對不住你啊,他反倒不讓你看孩子,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我一聽就來了氣,張千山也欺人太甚了。
“唉,你不懂,很多事情你都不懂。”櫻之說到關鍵處就連連擺手,不想再說下去,“都是前世的冤孽,活該我受懲罰。”
“可是……”我正想問個明白,手機響了,是祁樹禮打來的,他說明天就要回美國了,想請我吃晚飯。我本來想拒絕,可他把話說得很誠懇很委婉,發出邀請前就把我回絕的路給堵死了,而且堵得不動聲色。我真的覺得這個男人很厲害,這么厲害的一個男人,十個米蘭只怕都不是他的對手。這時我忽然心里一動,連忙給米蘭打了個電話,說祁總裁要回美國,請咱倆吃飯,問她去不去……
我真是意外啊,祁樹禮居然把地點選在了“邂逅”餐廳,這是我跟耿墨池第一次用餐的地方,祁樹禮看中這里,不知道是不是天意,而當我在餐廳遇見同在用餐的耿墨池和他的助手小林時,這就真的是天意了。
五個男女最后詭異地坐在了一張桌子上,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米蘭跟我坐在一起,我身邊坐著祁樹禮,耿墨池坐祁樹禮對面,助手小林坐他身邊。這布局就像一盤棋,各有各的目標,各有各的對手,未來一場血淚縱橫的生死較量這時候已經初現端倪。
“你怎么還是一個人呢?怎么不成個家?”我問祁樹禮,沒話找話。
“原因很多,一言難盡啊。”祁樹禮回答得很有分寸。
“是沒時間嗎?”米蘭優雅地支著下巴看著他,笑靨如花,電波頻頻,“好像沒成家的最好理由就是沒時間,我很多朋友都是這樣的呢。”
米蘭今晚化了個很亮的妝,銀色眼影閃著魅惑的光,紫色唇彩線條完美,整張臉精致得就像是掛歷上的美人頭,很漂亮,就是漂亮得有點呆滯。
可能是美女看多了,祁樹禮根本不看“掛歷”,他看的是我,而我看的是耿墨池,耿墨池就不知道看什么好了,只好看餐廳的壁燈。這么轉了個圈,祁樹禮最后把目光鎖定了耿墨池,立即分清了敵我陣線,毫不含糊地把槍口對準他,彬彬有禮地套近乎,“這位耿先生好年輕啊,做哪行的?”
“彈鋼琴的。”耿墨池對陌生人一向冷淡,何況這個“陌生人”是他那日在湖邊撞見的,我坐他對面隔著一張桌子都能感覺到他森冷的寒意。
而坐他身邊的助手小林唯恐旁人看低了她的老板,連忙插話道:“耿老師是很著名的鋼琴家,LOVE系列曲就是由他演奏的。”
“哦,那曲子我聽過,”祁樹禮連連說,“原來是閣下彈的,失敬失敬。”耿墨池側過臉狠狠地瞪了一眼小林,怪她多嘴。小林嚇得身子一縮,再也不敢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