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耿母聲音發顫,“你當著我的面說這種話不是要我的命嗎!”
耿墨池沒理會母親,繼續說:“所以我要帶她去法國,一輩子不再回來,不給她任何的機會離開我,直到我死去……我對自己的生活已經沒有什么要求了,就想在生命最脆弱的時刻跟自己喜歡的女人在一起,有她送我上路,我會很安心。”耿墨池手中的煙頭越來越暗,隨時都會熄滅,猶如他對自己的希望,“也許我這樣做很殘忍,可我顧不得這么多了,我離開這個世界后,我會還她自由,但在這之前,她必須在我身邊。”
“可她不愿意怎么辦?”
“不愿意也得愿意,就是拿麻袋捆也要把她捆到巴黎去。”
“我還是覺得你這樣做不妥,她父母知道了怎么辦,你沒有征求他們的意見。”
“暫時管不了這么多了,以后再向她父母解釋吧,如果我能活得久一點的話。總之我死了,她才能自由……”
三年的等待,所謂的舊情復燃竟是這般的不堪,縱使小心翼翼,那樣支離破碎的過往仍然像尖利的玻璃碎渣橫在我們之間。
我逃回了星城!在耿墨池陪他母親去醫院看病的時候,我趁人不備逃出了那棟小樓,打車直奔機場,用身上不多的錢買了張去星城的機票。一回到闊別數月的家,我高度緊張的情緒終于崩潰,抱著米蘭哭得稀里嘩啦,把她那套價格不菲的寶姿洋裝蹭得全是鼻涕眼淚。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人不人鬼不鬼,”米蘭一點兒也不同情我,嘖嘖直搖頭,“我都不知道怎么說你,白考兒!”
一聽這話我哭得更傷心了,想想這些年的混亂無常,說不清過去看不到未來,我真恨我自己,為了一個耿墨池,把自己搞得如此落魄灰暗。
“哭什么哭,你以為全世界就你凄慘啊?櫻之比你更凄慘!”米蘭的脾氣不知怎么變得很壞。
我馬上止住哭泣,“櫻之怎么了?”
“離婚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什……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前天。”
“我走之前都好好的,怎么說離就離了呢?”
“什么叫好好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張千山搭上那個女人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那櫻之她現在……”
“搬回娘家住了。”
“旦旦呢?”
“判給了張千山。”
“那怎么可以?”我叫起來,“旦旦可是櫻之的命根子。”
“那有什么辦法,櫻之的單位幾年前就被買斷了,沒有撫養能力,孩子當然只能判給張千山,”米蘭憤憤不平,又很難過,“房子、大部分存款也都給了他,櫻之一夜之間什么都沒有了。”說著她抬眼看我,略帶嘲諷地說:“現在你還覺得你凄慘嗎?”
培訓還沒結束我就跑回來了,我對臺里的解釋是身體不適,要回來看病。事實上我并沒有說謊,我的確是身體不適,整日惡心反胃,昏昏欲睡。我開始以為是著涼了,于是去醫院掛了個號,當看到那張化驗單時,我眼前一抹黑。
那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想哭又哭不出來,肚子里明明是空的,卻什么也吃不下。外面狂風呼嘯,我縮在家里不敢出門,偏在這時候接到母親的電話,說要來星城看我。母親在星城住了三天,我知道她是專程來看我的(我不敢回去見她),無論她如何盤根問底,我就是死不認賬,最后送她回去的時候在火車站她還在問:“你是不是又和那個姓耿的男人在一起?”
“哪有的事,我跟他已經分手兩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又在糊弄我!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不是跟他鬼混,怎么會弄成這樣?”母親早就心知肚明。
“媽,我……真的沒有……”
“你還想騙我,你這幾天老是在吐。”
“我胃受涼了。”
母親不說話了,定定地看著我。站臺上的風很大,白發翻飛的母親那么無助地看著我,恨鐵不成鋼的悲傷讓她暗黃的臉更顯蒼老。
母親一句話也沒說,轉身上了車,連頭都沒回。火車緩緩地在我面前駛過,我奔跑著搜尋車窗里母親悲傷的面容,可是看不到――她在躲著我,是我傷了她的心!最后我只好獨自佇立在站臺凄冷的寒風中,掩面痛哭。那一刻,我從沒這么覺得自己虧欠父母過,從沒覺得過!
“你的子宮壁本來就很薄,又做過一次手術,如果再做,恐怕以后很難再懷上,就是懷上了也保不住。”這是那天醫生給我的忠告。
媽媽,我怎能將這件事告訴你?!我開不了口!所以我才不敢回家,我知道只要一回家,你就會知道一切。我不想讓你再為我操心,因為你已經為我操了半輩子的心。可是現在你還是知道了,我可憐的媽媽,生了這么個不孝的女兒,想必你已經絕望了,連我自己都絕望了,還有什么理由讓別人給予我希望?
走出車站的時候,天空忽然飄起了零星的雪花,這應該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星城火車站廣場那座標志性的老鐘沉悶地叩響灰暗的天空,我仰望蒼穹,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世界也是一片混亂和蒼白,刺骨的寒風卷著雪花讓我辨不清前面的方向。事實上,我又什么時候看清過人生的方向,我走路從不看方向,跌得鼻青臉腫都不吸取教訓,現在好了,跌進萬丈深淵了。
晚上,我意外地接到瑾宜打來的電話,“考兒,你怎么突然回星城了?出什么事了?”
“沒事,年底了,單位很忙,就先回來了。”我只字不提耿墨池。瑾宜想必什么都知道,抑或她就是在耿墨池的授意下專門打電話來試探的,所以言談中我很戒備,瑾宜不會聽不出來,囑咐我多注意身體就掛了電話。可是片刻后,瑾宜又發來短信:“對不起,是墨池要我打電話過來問你情況的。他說他很抱歉,希望你保重。”
我猜就是這樣。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回了條短信:瑾宜,麻煩轉告他,這輩子我都不想再見到他,也不想聽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謝謝!
……
這事我也不敢告訴米蘭,讓她知道了,不曉得會把我罵成什么樣。我強打精神照常上班,可是很明顯,我無法集中精力,做節目的時候老是出錯。好在老崔并沒有責怪我什么,只是關心地要我多注意身體,如果實在撐不住就回家繼續休息一陣子再回來上班。但我不敢回家,白天米蘭去上班的時候,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房子會讓我感到無端的恐懼,我很怕自己會瘋掉。到了晚上,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失眠的惡疾這次來勢更加兇猛,比在上海時的情況還嚴重,加上強烈的妊娠反應,我面色萎黃,迅速地消瘦下去。難怪母親察覺出我在撒謊。
米蘭是個人精,也很快察覺出了什么,我也只得對她搪塞說最近胃病犯了,很難受。米蘭半信半疑,卻也沒再深究,她現在很忙,一天到晚興沖沖的,根本無暇顧及我快崩潰的情緒。我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但肯定不是在忙工作。
我的猜測沒有錯,她還在攻克祁樹禮的城堡,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勢頭。可是好像進展不大,雖然她把祁樹禮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但這位祁先生還是沒有給她任何機會,我感覺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沒有明確地拒絕她,這讓我夾在中間很尷尬。
那天下班回到家,我跟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忽然問:“你說,祁樹禮這個人很難對付是吧?”“干嗎問這個?”“我今天碰到他了,”米蘭眼睛空洞地盯著屏幕,神情好像有點沮喪,“我跟他打招呼,他好像愛理不理的。”
“我說過要你別太認真的。”我給她潑冷水。
我已經不止一次給米蘭潑冷水,雖然是我把祁樹禮介紹給她的,但當時我只說是“介紹”認識,并沒有表明是要她跟他發展男女關系,而且她自己也應該知道,以祁樹禮的實力什么樣的女人得不到呢?他會看上一個雖然有幾分姿色但也僅僅只是有幾分姿色的小記者?我見過祁樹禮的幾個女下屬,一個比一個高貴優雅……說實話,我很替米蘭捏把汗。
可是米蘭不甘心,她雖然不說,我也看得出來她的內心正在進行激烈的交戰,放棄還是繼續對她而言只是一念之間,就像天堂和地獄,往往也只有一步之遙。
電話響了,正是祁樹禮打來的,說他最近要回美國一趟,臨走前想約我見個面,“很想看看那個湖,你能陪我去嗎?”他問得很小心,生怕我受傷似的。這反而讓我沒法拒絕(他總是這樣,在發出邀請前就切斷了你回絕的路),所以我只好答應。
“明天我接你一起去。”他有些意外的欣喜。
我連忙推辭,“不,我自己去就行了。”
“他約你做什么?”米蘭知道祁樹禮約我有些不悅。
“他說想看那個湖,要我陪他去。”
“想看為什么不自己去看呢?”米蘭的臉色很陰沉。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也拉下臉。
“沒什么意思,”米蘭別過臉,陰陽怪氣地說,“你小心點兒就是,這個人很厲害,別到時候被人家盯住了想甩都甩不掉,他可不是耿墨池那么好對付的。”
“他好不好對付我好像比你更清楚,這話應該是我來提醒你吧?”
“你……”米蘭瞪著我氣得說不出話。她蹭的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往臥室沖,重重地摔上門。“別高興太早,誰先死在他手里還不一定呢!”我聽見她在里面喊,聲音很刺耳。
我又是一夜沒睡。半夜的時候,下起了大雪,我看著窗外漫天雪花心底一片悲涼。米蘭說得對,誰先死還真不一定,至于死在誰手里那倒是其次,對我而言,死在耿墨池手里的可能性比較大,祁樹禮,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讓我死。
早上我起來的時候米蘭也起來了,我出門時米蘭冷冷地甩給我一句話:“過兩天我就搬回去住,這陣子打擾你了。”
我吃驚地看著她,本想說句挽留的話,但我說了句“隨你吧”就出了門。一出門我就后悔昨晚把話說得那么刺,可我死要面子,心想等過些日子大家都平靜了再去跟她解釋,請她吃頓飯,這么多年來每有矛盾我都是這么擺平的。十幾年的友情呢,豈是一個祁樹禮就能破壞的,對此我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