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愛，多遠(yuǎn)的距離都填得平！你為什么就不能相信自己也相信我一次呢？你不就是想說我當(dāng)初跟你在一起是為了報復(fù)祁樹杰嗎？你怎么這么幼稚，為了個死去的人，我犯得著拿自己的感情去搏殺嗎？我對你的感情跟他們無關(guān)，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聽他這么一說，這幾年郁積在心底的怨恨和委屈，洪水決堤般傾瀉而出，舊傷口生生被撕開了，我捂著臉痛哭起來，“你饒了我吧，放我走，我不想再聽你說這些，你就當(dāng)是行行好，給我一條活路吧。你說得再多我也不想聽……”

“那我問你，你還愛我嗎？或者，你有沒有愛過我？就像我愛你一樣，死心塌地，無怨無悔，你有過嗎？”

“……”

“你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你說你有沒有愛過我！”

“沒有。”

“你，再說一遍。”

“沒有，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至于你有沒有愛過我，跟我沒有關(guān)系，兩年來我們沒有任何聯(lián)絡(luò)，不正說明了這點嗎？”

“……”他終于放開了我，退后兩步，重新注目于我，像是不認(rèn)識我了似的，指著門口，“你可以滾了。”

我退出了他的房間。

從一開始我就不應(yīng)該踏進(jìn)來，我錯了。

兩天后，在機(jī)場，我跟馮客他們等候返程的航班。就在臨近登機(jī)的時候，我接到瑾宜的電話，她在電話里號啕大哭：“你快來！白小姐，墨池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他不行了，你快來！……”

我最終沒有踏上那趟航班。

趕到醫(yī)院的時候，耿墨池剛剛由搶救室被推入重癥監(jiān)護(hù)室，瑾宜坐在外面走廊的椅子上臉色蒼白。我問她出了什么事，她抽泣著搖頭，“我也不知道，早上我去給他做檢查，發(fā)現(xiàn)他昏迷在臥室，滿房子都是煙，還有很多喝空了的啤酒瓶。聽他的助理小林說，這兩天他情緒很反常，也沒有去工作室，還交代小林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攪他。”

“他到底是什么病？”除了焦急，我對他的病情很疑惑，以前一直覺得他身體挺好的，跟我吵起架來絲毫不相讓，怎么會嚴(yán)重到要搶救，難道是喝酒？

瑾宜對此有些閃爍其詞，“這個，也沒什么，還是他自己跟你說吧。”說著她拉住我的手，眼中噙滿淚水，“白小姐，請你留在他身邊吧，他身邊不能沒有人照顧，這兩年他完全不把自己的身體當(dāng)數(shù)，誰勸他都沒用。”

“瑾宜，你叫我考兒好了。”

“嗯，考兒，你愿意留下來嗎？”

“是他自己叫我滾的。”

“他就這脾氣，你別跟他計較，有時候他像個孩子，很任性，其實內(nèi)心很脆弱。”

“你好像很了解他……”我好奇地打量瑾宜，她跟耿墨池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瑾宜想必也察覺到我的心思，笑了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就像是我的哥哥一樣，我父親跟他母親就是很好的朋友，他母親現(xiàn)在在國外，我是受他母親的囑托照顧他的。”

原來是青梅竹馬……

瑾宜的坦白讓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掩飾地站起身，走到重癥監(jiān)護(hù)室的玻璃隔窗前往里看，只見耿墨池靜靜地躺在一堆儀器間，閉著眼睛就像是睡著了。我忽然覺得很陌生，他此刻的虛弱與他平日的強勢，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他？他從未在我面前表現(xiàn)過他“弱”的一面，他是個哪怕睡著了也要霸占別人夢境的人，可是，他終究只是一個人，他不是上帝，他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也左右不了別人的命運。于是他最終讓自己躺進(jìn)了這間布滿儀器的房間，而我雖然只隔著一層玻璃窗，卻仿如隔著高山大海般，沒有勇氣走近他一步，只有我自己知道，外表看似堅強的我其實懦弱得可悲，在這點上我們好似又是同類。

耿墨池第二天早上被轉(zhuǎn)至VIP病房，這表示他的情況已經(jīng)穩(wěn)定。我一直守在他身邊，趴在他床沿昏昏睡去，他什么時候醒來的我并不是很清楚，因為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我看。我以為他會要我滾，不想他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

“你……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局促地問他。

他不吭聲，仍然只是盯著我。

我被他盯得心里發(fā)毛，挪著步子往門口走，“你想吃什么，我出去給你買。”剛走到門邊，他叫住我，“站住。”

“我就到醫(yī)院對面給你買點兒吃的。”我怕他不信，又說，“我也沒吃東西，很餓。”他瞅著我，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通融，“你要是敢離開這個房間，我就拔掉氧氣管。”

我泄氣了，重又坐到床邊的椅子上。

一直到耿墨池出院，我們都僵持著，他不大跟我說話，但我照顧他他也沒明顯抗拒，只是還一如既往地挑三揀四，有時候甚至是故意找碴。我當(dāng)然不能跟一個病人吵，只能由著他，心想他出院了我就可以走了，電臺那邊還一攤子事呢，我不能老請假。可是這個人根本不講道理，出院后的第二天我在客房收拾東西的時候，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客廳門口，當(dāng)我拎著行李出來的時候，他蹺著二郎腿瞅著我說：“有本事你就過我這關(guān)，不然你休想踏出公寓半步。”

“我單位還有事呢，你想讓我被開除啊。”我真是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辭職啊，這還不簡單嗎？”

“沒工作我怎么生活，我又不像你，含著金湯匙出生。”

“你可以為我工作，我給你十倍的薪水。”

“墨池！”我跺腳，機(jī)票都訂好了的，這下又泡湯了。最后當(dāng)然是沒走成，耿墨池蠻橫不講理地要求我一直到他完全康復(fù)了才能走，原因是那日我的同事給他灌酒害他住院，我必須對他“負(fù)責(zé)”。我知道他這是找借口，他在醫(yī)院入住的病區(qū)是“心外科”，雖然我對他的病情一直沒搞太清楚，只大致知道他心臟有問題，可喝酒能喝出心臟病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然而有些事情真的像是注定了的，逃也逃不脫，當(dāng)我打電話到單位請假時，老崔說：“哦，我正要跟你說，臺里近期剛好要派人去上海培訓(xùn)，是廣電系統(tǒng)組織的，既然你現(xiàn)在在上海那就不用派別人去了，就你去吧，大概有三個月，好好學(xué)習(xí)，多保重身體。”

“……”

耿墨池得知我要在上海培訓(xùn)三個月，心情大好，瞅著我時罕見地有了笑容。培訓(xùn)的地點在一所大學(xué)內(nèi)，那里有住宿安排，我提出要搬過去住，耿墨池堅決不同意，“我會安排車送你。”他不允許我有一點點的機(jī)會離開。

于是我只能跟他同住在公寓，每天他派司機(jī)送我去培訓(xùn)，傍晚時再把我接回家，偶爾他會親自開車接送我，與我在外邊一起吃飯，但這樣的情況很少，因為他要我親手做飯給他吃，為這他把保姆都辭了。所以在上海我每天都很忙，既要培訓(xùn)還要伺候這位爺，他這人又挑剔，要讓他滿意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要以為我們真的就和好如初了，事實上我們在一起時并沒有多少交流，他練琴的時候，我多半在做家務(wù)，我看電視的時候，他一般在書房忙他自己的事情，只要我不離開他的視線范圍，我們互不干涉，若我未經(jīng)他允許私自出門，他就會甩臉子給我看。

真的相處下來，我感覺他這兩年過得并不輕松，表面是風(fēng)光，但他從未在我這里贏得勝利，即使當(dāng)初一腳踹開我，也沒有表明他就贏了，兩年來我從未主動找過他或給過他只字片語，這讓他的自尊心很受挫。現(xiàn)在是多好的機(jī)會啊，他必須要徹底地控制我從而挽回受挫的自尊。他無法容許自己失敗，尤其是在我身上。可是他對我并沒有親密的舉止，他從不進(jìn)入我的房間，我要進(jìn)他的臥室也得先敲門。這種感覺很怪，兩個人像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的房客，心里面憋著氣，誰都不想向?qū)Ψ较缺硎就讌f(xié)，看似平靜的生活其實暗地里各自在較著勁。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留下來照顧他，按理以我的個性我應(yīng)該會轉(zhuǎn)身就走，可事實上我不僅留了下來，還盡心盡力地照顧著他，不僅每日叮囑他吃藥，還買了烹飪書一心鉆研廚藝，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做吃的，吃完飯會陪他去散步，或者一起去看場話劇、電影什么的，周末還會陪他去健身、打高爾夫，或去郊外釣魚。

耿墨池偶爾也會帶我出席一些私人Party，他不用介紹，在外人看來我們儼然是一對情侶，在舞池中輕舞漫步的時候，他目光溫柔，好似深邃的海，可是私底下他從不會用那樣的眼光看我。我感覺我跟他收藏的那些雕塑之類的藝術(shù)品并無區(qū)別，擺在房間的角落里，看得到就夠了，他并不會去碰那些東西，他只要我的“存在”。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不免在心里問自己，我究竟是因為什么而“存在”于他身邊呢？是因為同情，因為心甘情愿，還是因為我其實也留戀著他的存在？我舍不得離開他？

不管我承不承認(rèn)，這兩年來我即便是恨著他，心心念念地要遺忘他，但其實心心念念遺忘的時候卻是在思念著他。兩年來，我像只寄生于回憶中的可憐蟲，任憑回憶將自己纏成繭也毫無悔意，而思念就像是從心底抽絲一樣，隱隱作痛，綿綿不盡，白天向往著夜的黑，夜晚降臨時又期盼著天明，沒有盡頭，無法終止。我實在是受夠了這樣的折磨。

這么一想，我忽然覺得很悲哀，其實我還是愛著他的，因為愛，所以卑微；因為愛，所以懦弱；因為愛，所以期盼。

因為愛，只是因為愛，所以不忍離開。

可是他未必懂得。

不過總有好消息，這期間我通過阿慶得知星城方面的消息，我們錄的那部廣播劇大獲成功，但讓人意外的是，馮客做完這一切后就從電臺辭職了，現(xiàn)在在北京某藝術(shù)學(xué)府進(jìn)修導(dǎo)演，說是要當(dāng)真正的導(dǎo)演。老崔并沒有強行挽留他，老崔給我打電話詢問我培訓(xùn)的情況時說：“我早知道他想走了，以前很舍不得，但后來一想，他還年輕，我沒有理由阻礙他的前程。”

有夢想的人真好！

祁樹禮偶爾也給我打電話，他不知道我跟耿墨池住一起，幾次都說要飛上海來看我。那天晚上他又打電話過來，耿墨池剛好就坐旁邊沙發(fā)上看一份合同，我支支吾吾閃爍其詞的樣子引起了他的懷疑，掛掉電話后他問我：“誰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