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微濃與明塵遠快馬加鞭趕到蒼山,后者擔心延誤戰(zhàn)機,只得讓十萬大軍趁著春雨時節(jié)到來之前,先行趕往幽州燕軍大營。
直至兩人來到蒼山腳下,微濃還在擔心明塵遠的這一決定:“十萬援軍沒有主帥,你真的放心?”
明塵遠也別無他法:“寧王雖放出風聲要開戰(zhàn),但畢竟還在整軍當中,咱們有二十萬大軍,尚且能抵御一陣子,只要我盡快趕過去,應該問題不大。”
在燕寧即將再次開戰(zhàn)的重要關(guān)頭,明塵遠身為主帥,微濃覺得他這個決定太不顧大局。但站在個人立場,微濃又欣慰于他這個決定,至少證明在他心中聶星痕比掌握軍權(quán)更加重要。正是這個決定,讓她徹底對明塵遠放下心來。
為了以防萬一,兩人這次來蒼山是帶著姜王的手諭,還有一千人馬相隨,守陵的士兵見有姜王手諭和信物,便讓他們進入園內(nèi)。此時已是二月中旬,萬物復蘇草木生長,陵園里一派新綠,各種具有姜國特色的花草樹木遍植園中,為這本該憂傷、沉肅的地方增添了幾分生機盎然的顏色。
但微濃和明塵遠皆無心觀賞,兩人直奔聶星痕的地下墓室,命令士兵將墓門挖開。這一挖,就足足挖了三天。因為聶星痕的棺槨移入陵園之后,姜王為了防止有人盜墓,命人在墓門內(nèi)外安置了諸多機關(guān),雖有圖紙在手,但士兵們害怕毀壞墓室,故而進展緩慢。
微濃和明塵遠就在陵園里等足三天才等到墓門開啟,微濃眼見機關(guān)復雜,下意識地分析道:“如若寧王真得曾來盜棺,必定是在棺槨進入墓室之前行動,否則以這墓門的機關(guān),相信他很難得手。”
明塵遠也做此想,心情感到一陣緊張:“真相近在眼前,進去看看便知。”
言罷,他親自選定十名親信隨微濃進入陵墓,其余人馬則都圍在墓室外頭等候差遣。十二個人手持燭臺往地下走去,微濃邊走邊看,率先感嘆:“他去年九月份逝世,迄今為止不過五個月的光景,姜王竟能建成如此規(guī)模的陵園,實在令人嘆為觀止。”
“您有所不知,這陵園去年初就動工了,本是姜王給自己百年之后修建的,后來聽說殿下想安葬于此,他在蒼山上看了一遍,沒有一處風水比這里更好,遂將這修到一半的園子讓出來,命工匠依照咱們燕國的規(guī)矩略加刪改,改成如今這個樣子。”明塵遠深深一嘆:“單從這點上來看,姜王還是重情重義的。”
此事微濃根本毫不知情,如今聽到這段內(nèi)情,再想起自己初見姜王時的質(zhì)疑,她也感到有些慚愧。明塵遠見她默不作聲,怕她徒增傷感,不禁說道:“郡主,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去查看棺槨吧。”
這才是正事,微濃忙掩去種種思緒,隨明塵遠往地下深處走去,雖越走越覺寒涼,但也越走越是激動。一方面,他們希望看到聶星痕的棺槨安然無恙,然而另一方面,他們又希望聶星痕的棺槨真的被寧王盜走了,而那一場生離死別只是大夢一場。
終于來到存放棺槨的墓室,明塵遠將石龕里的燭臺全部點燃,打量棺槨,道:“從外觀來看,的確是殿下的棺槨沒錯。”
微濃也撫摸著棺槨上的狻猊雕紋,竭力回想當時所見,想了片刻,這棺槨確實一模一樣。
“還不能最終確定,綠檀木槨里還有棺,也要看一看。”微濃如是說道。
明塵遠便也沒再說什么,對著棺槨磕了三個頭,才命道:“你們當心一些,把里頭的棺木抬出來。”
“是。”十名士兵什么都沒問,合力將木槨打開,又將里頭的棺木抬了出來。
微濃和明塵遠再次上前查看,這一次,仍舊看不出任何異常。明塵遠不禁眉峰緊蹙:“難道真如姜王所言,寧國只是來采買藥材?”
微濃沒有回答,只是雙目死死盯著那具棺木,輕聲道:“開棺,驗尸。”
明塵遠大驚:“郡主!這是會驚擾亡魂的!對殿下不好!”
微濃仿若未聞,只低聲重復:“開棺吧,我要驗尸。”
明塵遠心中既震驚又為難,伸手擋在她面前:“您可要想好了,咱們?nèi)绱艘呀?jīng)是大不敬了,若要開棺”
“他一定會理解我們的,一定會。”微濃蹲下身子,輕輕摩挲著棺材邊沿:“不看到尸身,我絕不死心。”
她邊說邊用手扒著棺木邊沿,想要憑一己之力將棺木打開。此時此刻,沒有一個人覺得她是褻瀆亡魂,反而都為她這一舉而感到動容。
不想也知,單憑她個人之力根本無法將棺木打開,明塵遠適時上前按住她:“您若是信我,就讓我來開吧。您還是別看了。面目全非,也根本看不出什么來。”
但微濃執(zhí)意要看:“他什么樣子我都見過,就差這一面。是他或不是他,我都認了。”
明塵遠曉得微濃的執(zhí)拗,便也沒再多勸,嘆氣道:“好,那您得有個準備,恐怕不好看,也不好聞。”
微濃點了點頭:“我有準備,開棺吧。”
明塵遠只好帶著幾個親信將棺材上的釘子全部掀掉,無比虔誠地打開棺木。意料中的難聞氣味卻并未飄出來,仍舊是那股淡淡的香氣,與數(shù)月前一樣。微濃不自覺地上前一步,朝棺木之中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副盔甲包裹著的身軀,臉龐藏在頭盔的陰影之中,根本看不清樣子,只能看出很干癟,但不是白骨。
“咦?奇怪。”明塵遠自言自語了一句。
微濃立即對他這句話上了心:“怎么?”
明塵遠搖了搖頭:“我也不是第一次見尸體,但從沒見過殿下這樣的,去世半年尸體不僅沒有腐爛,還有香味”
只有兩種可能:要么是藏書上保存尸體的秘方效用極強;要么這尸體是剛?cè)ナ罌]多久的,而不是聶星痕。
想到此處,微濃便欲伸手探入棺中:“我看看”
“等等,”明塵遠抬手攔住微濃,“這樣根本看不出什么,臉是可以作假的。我知道殿下身上有兩處骨傷,若是被人偷換了尸偷換了身子,我也能瞧出來。”
他話到此處,仍舊有些躊躇:“只是,要揭開盔甲,對殿下真是太不敬了。”
微濃卻抱起了莫大的希望:“動手吧,或許這根本就不是他。”
今日若不查出個結(jié)果,明塵遠知道她絕對不會死心,便只能點頭:“好吧!”為了不破壞聶星痕的遺容,保持其最后的尊嚴,明塵遠讓那十個親信都退了出去,只余他和微濃兩人在墓室之中。他先從衣袍上撕下兩塊布料,纏住雙手,這才屏住呼吸,將雙手伸進棺中,緩慢地解開尸身上的盔甲。
解到一半時,他忍不住看了微濃一眼,見后者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棺木,眼睛一眨不眨。明塵遠不由停下動作,勸道:“郡主,您還是轉(zhuǎn)過身去吧!萬一他他真是殿下,一定不想讓您看到他這副樣子。”
微濃聞言沉默半晌,面上劃過掙扎之色,終究,還是選擇聽從明塵遠的意見,轉(zhuǎn)過身去背對棺木。
明塵遠見她妥協(xié),這才敢繼續(xù)去解尸體的盔甲,他出入沙場見過無數(shù)死人,死得更久更慘的比比皆是。可是開棺驗尸之事卻還是頭一次經(jīng)歷,驗的又是他最敬重最親近之人,故而不由得雙手也顫抖起來。
終于將盔甲全部解開,明塵遠刻意不想太多,去查探尸身上的兩處骨骼,半晌,才對微濃嘆了口氣:“郡主,的確是殿下。”
微濃只覺得心頭漶漫一陣疼痛,根本不愿相信,她終是忍不住轉(zhuǎn)過身子,望向棺木之中。但見一具男性的尸體橫陳于內(nèi),渾身**,肌膚干癟,面目全非。那腰腹之上隱隱有一個黑色的大洞,應該就是當時讓聶星痕致命的傷口,軍醫(yī)也是在這傷口里塞入了秘藥,才能保持他尸體百日不腐。
但如今,百日已過為何尸身沒有腐爛?
明塵遠見微濃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來看,只好指了指尸體的左肩,話語低沉:“殿下幼年時曾經(jīng)墮馬,摔斷了左肩胛骨和鎖骨,長好之后左肩便異于常人,多了一道凸痕。這尸身上也有凸痕,應是殿下無疑。”
“還有,他的左手肘關(guān)節(jié)曾經(jīng)脫臼,翻轉(zhuǎn)手腕時,能看出左手比右手肘關(guān)節(jié)稍微突出,這尸身也符合。”明塵遠說完這番話,只覺得自己那微茫的希冀也就此破滅,忽地感到一陣鼻酸:“您節(jié)哀吧。”
從始至終,微濃只默默聽著,一句話也沒說。她抬眸望著石龕里的一盞燭火,沒有任何反應,這讓明塵遠幾乎要懷疑,她是否把他方才的話聽進去了。
“郡主?”他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微濃依舊沒有反應,良久,才說出三個字來:“蓋棺吧。”
她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漸趨于死寂。明塵遠知道,她這是真地死心了,愿意面對現(xiàn)實了。可他寧愿她痛哭一場,癲狂一場,但是她沒有,她只是輕聲地重復著那句話:“蓋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