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翌日起,明塵遠開始暗中盤查在京州城的丹藥師。燕國崇尚道家,人人都愿意慕仙學道,尤其重臣、世家,都以結交所謂的“世外高人”為榮。
順著這個線索,明塵遠重點暗查了幾名時常出入朝臣官邸、公卿世家的丹藥師。半個月后,他列出了五個可疑人物,又去徹查他們的家世身份。當這五個丹藥師的底細被查得一清二楚時,已是這一年的九月底,距聶星痕離開燕王宮已近半年。
就在查找丹藥師期間,聶星痕又來過兩封信,一是否認自己給聶星逸下毒下蠱,只吩咐微濃暗中繼續查下去,但暫時不要打草驚蛇,也不要削去金城的湯沐邑;第二封則是報來喜訊,言及燕姜經過數月艱難談判,姜國終于愿意歸附燕國,但提出了一大堆條件。
而這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一旦燕寧開戰,姜國允許燕軍大營駐扎本土,但不允許在本土作戰。
須知姜國乃燕寧之間的屏障,地形復雜、山水又多,原本是作戰的最佳之地。尤其,目前聶星痕手中又有姜國的地形防布圖,真要利用姜國的地形作戰,簡直就是如虎添翼!
可姜國提出這一條件,就是把聶星痕最想走的一條路堵死了,而讓微濃驚訝的是,聶星痕居然真的同意了!
“要打寧國,姜國是必經之地,不在姜國開戰,難道要直接在燕國作戰不成?”明塵遠得知后更是煩躁不安:“殿下怎么能同意這個條件?那咱們與姜國和談還有什么意義?”
微濃聞言也是長長嘆氣。其實這條件從姜國的立場看,合情合理,畢竟哪一國的國君都不希望戰火燒至國內。同理,聶星痕再傻也不可能將戰火引向本土,讓百姓遭難。可若是不能在姜國開戰,又不能誘敵來燕,那就必須要直奔寧國深入敵營
直接在寧國的地盤上開打,聶星痕可有把握?會不會燕軍剛一到寧國境內,就被埋伏突襲了?
“如今多說無益,我看他的意思,是已經打算接受這個條件了。”微濃只好自我開解:“往好處想,至少日后燕寧開戰,燕國沒有后顧之憂,姜國也會全力支持吧。”
“還有什么‘日后’,殿下也不知是聽了誰慫恿,已經派出探子去寧國打探地形了!”明塵遠重重跺腳:“我看殿下是準備明年就打了!”
“這么快?”微濃大吃一驚。
明塵遠半是抱怨半是感慨:“殿下已近而立之年,他估摸是怕等不及了。”
微濃被堵得無話可說,心里竟也有一絲絲的自責:“他太沖動了!我得寫信阻止他。”
“我已向殿下回過信了,該勸的也都勸了,看殿下如何回復吧!”明塵遠又嘆了口氣:“此事您別擔心,您只要穩住宮里就成了。軍國大事,還是我與殿下商議吧。”
于公,軍國大事微濃的確無權置喙;但于私,云辰、祁湛、原澈都與她有淵源,她怎么可能不擔心?但微濃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滿,猜測他是將聶星痕的冒進之舉怪到了自己頭上,便也沒有再說什么。
氣氛稍顯沉抑,明塵遠大約也覺得自己過火了,忙又轉移話題道:“既然殿下讓您繼續暗查聶星逸,又不能打草驚蛇,下一步您打算怎么辦?”
“金城都已經被禁足了,怎么可能不打草驚蛇?”微濃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可咱們是用了查賬之事為借口,只要往后小心謹慎,他未必會發現咱們懷疑他。”明塵遠回道。
“但愿如此吧,”微濃看著桌案上五個丹藥師的身世詳情,發現這其中雖有裝神弄鬼者,但也不乏真才實學之人,曾用幾粒丹藥救過人的性命,還曾為某位大臣的妻子治過不孕之癥。
在微濃的猜測中,聶星逸不會找徒有虛名之輩替他做事,故而她走到桌案前提起筆,將其中三名口碑較好的丹藥師圈了起來,遞給明塵遠:“勞煩您找人暗中盯著他們,我再想想往后該怎么辦。”
明塵遠接過紙張,低頭看了一眼三人的名字,正待點頭稱是,忽見一名宮婢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急色稟道:“啟稟郡主,鎮國侯府管家被擋在宮門外,說是有要事向鎮國侯稟報。”
“什么事?”明塵遠忙問。
“說是金城公主出事了!”
“什么?”微濃與明塵遠恍然失色。
*****
當明塵遠趕到云陽山璇璣宮時,所有的女道士都站在大殿之內,等待接受審問。
微濃曾經的師祖清景散人一臉悲戚愧疚之色,向疾步趕來的明塵遠稟道:“昨日金城公主一夜未歸,今日一早,被下山采藥的弟子發現陳尸在山澗小溪之中另有一名男施主也已往生是我們璇璣宮的香客,工部尚書劉大人。”
在清景散人說話的同時,后殿時不時傳來哭泣聲,仔細辨聽,依稀能聽見“老爺”二字,應是劉大人的家人。
在來時路上,明塵遠已聽管家說了前因后果,大意是金城上山之后脾氣驕縱,除了貼身侍女之外從不讓人近身服侍,也不讓人過問去處。昨夜熄燈之時她還在璇璣宮內,可今日一早,小道姑去送早飯時卻發現她已不在屋內,是她的貼身侍婢躺在她床上偽裝身份。
經侍婢供認,是金城自行出宮,臨行前交代她偽裝兩個時辰,侍婢不敢不從。可誰料金城一宿都沒回來,侍婢原本提心吊膽,最后竟不知不覺睡著了,這一睡便是一覺到天亮。清景散人得知此事后,立刻派人在璇璣宮內外搜尋,都沒有金城的影子,直至下山采藥已有兩日的道姑匆匆回來,說是在山澗里發現金城和另一男子的尸體
清景散人不敢隱瞞,立刻派人去鎮國侯府通知明塵遠,自己又親自帶人去辨認尸體,才發現除了金城之外,另一男子竟是工部尚書劉大人。此人膝下一直無子,每年都來璇璣宮祈愿求子,直至去年得償所愿,今年特意在麟兒周歲之際,攜夫人來璇璣宮還愿。后來不知為何,他和夫人分開回府,不想當日便出了事。
聽了這出事經過,任誰第一反應都是金城與那位劉大人有私情,兩人夜里相約見面,卻不知為何雙雙死于山澗之中。的確,璇璣宮一眾道姑私下也都是這么想的。
只不過明塵遠十分了解金城,以金城的性子和眼光,即便心有外屬,也絕不會看中劉尚書這個年屆半百、體格肥大的老頭子。如若真是兩人相約見面,也必定是因為別的事,而最可能便是因為——聶星逸。
畢竟是自己愛護多年的妻子,明塵遠心中煞是悲痛,卻因一眾道姑在場,他唯有強忍情緒,耳中卻隱隱聽得后院里的陣陣哀嚎聲,蹙眉不止。
清景散人便上前解釋道:“是劉夫人請璇璣宮為劉大人做法事。”
明塵遠瞬間怒意上涌:“這時候做什么法事?還不讓仵作驗尸?”
言罷他才想到,此事并不是清景散人說得算的。可饒是如此,他還是惱怒不已:“金城來散人這里清修,是看中璇璣宮的清凈自在,當初本侯也是全力支持。不想她才來了一個月,就在你這里丟了性命!散人,此事你是否該給本侯一個交代?”
事到如今,清景散人也只能一味地賠罪,并不辯解。
終究,是一個小道姑看不過去了,低聲說了句話:“金城公主可不是來清修的,她是來偷人的吧?”
“你說什么?”明塵遠聞言勃然大怒,一把將那小道姑從眾人之中拽了出來,狠狠勒住她的手臂喝問:“你敢再詆毀公主一句?”
“侯爺息怒,是貧道管教無方。”清景散人連忙擋住明塵遠,連連請罪。
小道姑卻一下子嚇哭了,不管不顧脫口而出:“我不是詆毀!我師姐找到公主的尸體時,她衣衫不整,劉大人也是全身**!兩人分明是在河水里交歡凍死的!”
明塵遠心頭一痛,明知是兇手故意污蔑金城的清譽,卻還是無法冷靜下來,怒而給了那道姑一巴掌:“妄議公主是死罪!”
那小道姑挨了重重一巴掌,腳下趔趄跌倒在地,半邊臉頰立即腫脹起來。她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愿低頭,坐在地上強忍眼淚還擊道:“妄議公主怎么了?我們清景散人是真玉公主的師父,青城公主的師尊,先王在世時尚且尊稱一句‘高人’,你一個家臣破侯爺,竟敢對散人不敬?”
眼看兩方已鬧得不可開交,大理寺終于適時趕到,將徹查此事的職責攬了下來,并將明塵遠和璇璣宮的幾個道姑都請到大理寺詢問筆錄,說是要了解詳細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