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們一直很要好,他想幫我認個身份尊貴的義父,好讓我得到更高的位份,哪怕最終只是個妾。”微濃話到此處,唏噓不已:“結果,就在他去拜訪我的姨母姨丈、想要調閱我的戶籍時,發現了我的身世和我母親留下的遺物再后來,我陰差陽錯成了青城公主,隨他回了燕王宮。”
微濃講到此處適時停止,似乎在等明丹姝主動醒悟什么。
后者心里自然頗不是滋味,腦海中一再回想聶星痕所說的四個字——“應該不會”。她想要落淚,又不肯在情敵面前服軟,唯有強忍哽咽:“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了向我示威?還是想說明我當年的愚蠢?”
“都不是,”微濃平靜地道,“我是想告訴你,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最開始接受我,只是想報恩,因我無條件地投入感情,他才愿意回報感情;因我不貪求名分,他才愿意給我名分。”
明丹姝晃了晃身子,已經有些站立不穩。
“其實你也曾有這個機會,”微濃通透地道,“也許初開始他向你求親,是看中你的家世背景,但你曾接受他的鸞佩,他已經想去喜歡你了當時你若肯力排眾議嫁給他,如今他心里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聽聞此言,明丹姝終于心痛難當,腳下失控地踉蹌幾步,重重跌回椅子上。
而微濃依舊冷靜自若:“其實女孩子貪慕虛榮也沒什么錯,何況當時赫連璧月許你太子妃之位,明相也不同意你兩的婚事。其實后來你沒當上太子妃,我猜他應是松了口氣,畢竟,他不想為難你。”
明丹姝以手撐著額頭,想笑卻笑不出來:“夜微濃,你說這話的口氣,就像燕王宮的女主人。”她頓了頓,又道:“哦,不過你現在已經是了。”
“不管我是不是,反正你不會是。”微濃沒有諷刺,沒有嘲笑,只是平淡敘述:“明丹姝,你終究是幫過他,又照顧他這五年,我想他一定是感激的。但是貪得無厭的女人,他一定不喜歡。”
“我沒有貪得無厭!”明丹姝驕傲而哽咽,竟沒有再解釋一句。
“你是不是貪得無厭,你想要什么,你知、我知、他也知。”微濃犀利戳穿:“所以他才把鳳印交給你管,還縱容你在后宮的小動作。但你別再把恩情當成感情的籌碼,這只會消磨他對你的最后一絲情分。”
至此,明丹姝終于淚流滿面,毫無儀態地靠在椅背上,再也無話可說。
“即便這世上有后悔藥,你也吃不起。心機不純的女人,不配吃。”微濃慢慢從座椅上起身,淡淡瞥著她:“看在他的面子上,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如若你再敢挑釁我,最好拿命來搏!”
“如今鳳印在你手里,你說什么都可以了。”明丹姝仰頭看她,一邊流淚一邊諷笑。
“我是為了讓他安心和談,才答應接手鳳印。”微濃神色堅定:“今日不妨告訴你,整肅后宮我勢在必行。事已至此,我也給你兩個選擇,其一,你自請禁足,我把你從這件事里摘出來;其二,就事論事,我們看賬本說話。”
此時明丹姝的妝容早已哭花,可她依然抬手抹去眼淚,倔強言道:“讓我向你低頭,我做不到。”
微濃只好無奈嘆氣:“明丹姝,輸就輸了,輸不起才令人鄙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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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四月末到七月末,微濃足足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才把近五年的賬冊看完,她只是粗略一番,已能發現不少問題。看來聶星痕是的確不過問后宮的事,也不過問銀錢支出,否則怎會出現這么多疏漏?
其實微濃查賬只是借口,一則她對賬務并不在行,二則被克扣私吞的款項也不可能追得回來。
聶星痕要她做的,根本不是為后宮開源節流,或是積累盈余,而是——穩定人心!所以,她不過是借查賬之機樹立威信,殺一儆百而已。
微濃從未發現自己還能如此凌厲,三個月內以雷霆手段徹查了許多女官,甚至用了刑。后來更是下定決心軟禁了明丹姝,撤換了尚服局、尚食局的四名主事,分別從尚儀局、尚寢局調撥一名主事暫代職責。此外,她還命令曉馨統攝六局,雖沒有旨意任命,但六局二十四司的主要事務,曉馨都有權過問。
這是燕王宮建立數百年來,頭一次有女官凌駕二十四司以上,統管六局。也是從此開始,原本地位平等的六局悄然發生了變化,往后的許多年里,一直到大熙王朝建立,尚宮局都一直是六局之首,主事們的品階雖然相同,但排位已有前后之分。
在曉馨及尚宮局一眾齊心協力的幫襯之下,微濃查出了六局二十四司巨額的銀錢虧空,而且爛帳壞賬是從赫連王后時期便開始堆積了。這些巨額虧空之中,有一成被女官們用來補貼家人,一成是用來外置田產,還有三成是被人拿去宮外放印子。
這些銀錢加起來數額雖巨大,但女官們挪用的動機算是小打小鬧,何況微濃查賬的初衷,是要撤換一批心術不正、不能為她所用的宮人,以保證聶星痕離宮期間不出亂子。而至于誰貪贓枉法、誰手腳不干凈,這都可以留在日后慢慢清算。于是她思前想后,決定暫時不追究女官們中飽私囊之罪,但前提是這些人愿意俯首認錯,從此以后安分守己地做事。
除此之外,剩下還有五成的銀兩去向不明,這些錢雖然是從六局二十四司走賬,但女官們根本無權動用,因此唯一可以動用的人就是——明丹姝。
微濃看到被挪用的數額之后,簡直大吃一驚。饒是她想到明丹姝會中飽私囊,但也未曾預料竟然會被挪為私用這么多,這已經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天她雖然對明丹姝說了狠話,但其實她根本沒打算嚴懲,只是警告而已。一則明丹姝掌管鳳印多年,一旦嚴懲會撼動后宮人心;二則明丹姝畢竟是正一品的淑妃,又是聶星痕的人,她還是想把處置權力留給聶星痕自己。
但這么多的銀錢被明丹姝私吞,微濃開始隱隱感到不安,當即便招來明塵遠、曉馨商量對策,猶豫著是否要徹底清查。若是不查,銀錢流失是小,就怕這些錢財被明丹姝留用,日后引起什么風波;但若是徹查,又恐牽連太廣引起后宮動蕩,違背聶星痕讓她執掌鳳印的初衷。
幾人苦惱不已,不知該如何是好,最終還是明塵遠拍了板子,道:“明丹姝也算我半個妹妹,她的脾氣我很了解,心氣雖高,見識卻有限,根本鬧不出什么事。但經過此事,我建議您繼續徹查內侍省。”
若說六局二十四司乃女官掌控之地,內侍省則是太監掌管之處,負責傳達詔旨、守御宮門、灑掃內廷、內庫出納和照料君王飲食起居等事務,下轄掖庭局、宮闈局、奚官局、內仆局、內府局、內坊局六局。
掖庭局負責管教宮女,宮闈局負責出人管鑰,奚官局掌管奚隸工役的生養死葬,內仆局掌管君王及王后的車輦出行,內府局負責宮內及宮外五品以上官員的賞賜給納,內坊局則專為東宮太子所設。
簡而言之,六局二十四司管后宮諸事,內侍省管后宮之人;六局二十四司全是女官負責,內侍省則由太監掌控。長久以來,這兩個機構互相牽制又互相倚仗,互相較勁又互相輔助,迄今為止能一直和平共存,微濃認為是因其男女有別。雖然,太監已經不算是完整的男人了。
然則內侍省并不完全屬于后宮管轄,而是多聽命于君王,即便微濃執掌鳳印,她也無法完全過問內侍省的事務。所以,對于明塵遠提議徹查內侍省,她沒有往下接話。
可曉馨卻跟著附和:“是啊!我們六局二十四司都是些女人,五年內便能挪用這么多銀兩,何況是宮里的太監們?這么多年,殿下都將后宮放權,銀錢上也是大手大腳,必定會被人鉆了空子!”
微濃依舊不接話。
“您是怕阻力太大引起非議?”明塵遠看出她的遲疑。
“阻力只是一方面,”微濃顧慮重重,“我是怕這樣查下去宮里會永無寧日。”
“既然查就查到底,若是手段得宜,這也是個收服人心的好機會。”明塵遠順勢勸道:“再者您想想,六局二十四司都查了,別的地方卻不查,女官們如何能服氣?”
曉馨亦是連連點頭:“您先查著,若是不疼不癢的賬目,也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啊,未必會引起多大風波。就算大,還能大得過六局二十四司?”
然而事實證明,內侍省的虧空嚴重之程度,遠遠超于六局二十四司。
因著權限受制,微濃根本沒法子徹查,只不過是突襲翻查了一個月,淺顯地看了看表面賬目。可就是這般走馬觀花一番,就查出不少問題來,這些太監們的胃口可比女官們大多了!
(很高興有親看出我寫這幾章的用意,宮斗只是表象,我是向習大大反腐的決心表示敬意。要剪出這些根深蒂固的**勢力,其實是需要很大決心。我的級別根本夠不上致敬二字,但我還是想以自己的方式來表達敬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