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之上,云辰敘說了昨夜發生之事,將兩名女細作如何夜探云府、如何在書房內室偷摸搜查、最終如何被捕之細節,一一向寧王稟報。他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好似已篤定了微濃和瓔珞就是細作,是淳于葉的同黨。
寧王詢問他該如何處置,他只說了兩個字:嚴懲。
這令朝上眾臣都是心驚膽顫,再次見識了離侯云辰的六親不認。云辰對于至親祖父都能如此不留情面,何況外人?眾人都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閑事勿惹離侯。
由于祁湛的身份目前還沒有真正公諸于世,故而他并無資格上早朝,雖然許多大臣都已知道了他的存在。早朝散后,祁湛在偏殿約見云辰,打算商討一下如何營救微濃和瓔珞。
“昨夜離侯冒險派人送信,湛不勝感激。”祁湛也不想與云辰啰嗦,便開門見山地道:“不知離侯對此作何想法?有沒有什么好的法子幫她們脫罪?”
云辰聞言,表露訝然之色:“微臣何時給您送過信了?您可是記錯了?”
祁湛默然一瞬,笑道:“哦,大概是記錯了。那離侯相信她二人是細作嗎?”
“她二人?指的是誰?昨夜微臣一捉到兩名女細作,便立刻交給了大理寺,當時她二人都蒙著面,微臣根本沒機會見到樣子。”云辰出言笑道:“想必殿下是誤會了。”
祁湛“呵呵”笑了兩聲:“眼下沒有外人,離侯也不必迂回曲折了。多耽擱一時,她們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險。”
云辰故作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微笑回道:“微臣只管捉人,不管審問,更沒資格定罪。殿下若是想救人,該去問問大理寺才對,怎么問到微臣這里了?”
他三言兩語推脫得一干二凈,令祁湛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也看出他是成心不想幫忙。也許他昨夜真的只是給自己賣個面子?僅此而已?
“好吧!無論如何,離侯一片好意,湛都記下了。”祁湛唯有如是說道。
云辰不置可否地笑回:“微臣告退。”
目送云辰遠去,祁湛心里的焦慮又多了一分,只得硬著頭皮去謁見寧王,抱著最后的希望。
每日早朝過后,寧王都會約見三五個大臣議事,今日卻一連見了七人,議的事也尤其多。待到人散之后,已是午膳時分,祁湛唯恐耽誤寧王用飯,惹他不快,于是只好又等了下去。這一等,索性連寧王午憩也等過去了,直至未時末才見到圣駕。
其實寧王年事已高,入眠越發減少,午憩也不過是小半柱香的功夫,根本不會這么久。祁湛心知是昨夜探監之舉讓寧王知道了,才故意這般拖著自己,故也不敢多說什么。
幸好寧王還知道心疼孫兒,見了他也沒再打馬虎,直接撂出話來:“昨夜那兩個女細作,你認識?”
“認識。一個是孫兒的朋友,一個是墨門的師妹。”祁湛半真半假地回道:“她兩人與離侯有些誤會,才挑了昨夜想去找晦氣,根本不知淳于葉的事情,也絕對不是什么細作。”
“哦?怎么和孤聽到的不一樣?”寧王鶴發松姿,精神矍鑠,一臉的精明之相:“孤可是聽說,她們兩人與云卿的關系,非比尋常。”
祁湛一聽此言,暗道糟糕。倘若寧王真聽到這風言風語,那微濃瓔珞的性命,就和云辰綁在一起了。云辰死,她們也得死;云辰生,她們還未必能生。也就是說,自己要救她倆,必定要先替云辰說話!
這個計策真是高明!難怪云辰不肯幫忙!祁湛心中將云辰狠狠罵了一遍,面上則是無奈表示:“這是假消息,她二人與離侯有些嫌隙,沒有私交。”
“聽說她們住在建章坊?宅子是你安排的?”寧王又問。
祁湛心里又是“咯噔”一聲。他剛說過微濃與云辰有些嫌隙,眼下若承認宅子是他置辦的,就說明微濃和瓔珞是他派去的,怎么聽都像是他在故意挑釁云辰!更進一步,是他在故意陷害云辰!
怎么像是給自己下了個套?祁湛心頭憂慮,只好回道:“這只是個巧合,孫兒給她倆安排宅子時,離侯府上還未失火,孫兒也不知離侯會搬到她們隔壁。真要說起來,她兩與離侯的嫌隙,正是從那時發生的,這也是孫兒的罪過。”
“原來如此,難怪你緊張。”寧王負手笑著,在丹墀上慢慢踱步:“你也不小了,如今既已認祖歸宗,也該娶親了。聽你方才那口氣,這兩個女細作,都是你的紅顏知己?”
“他們不是女細作,也不是孫兒的紅顏知己。”祁湛唯恐徒惹是非,想了想,回道:“一個嫁過人,曾多次救過孫兒;一個出身墨門,是孫兒從前的師妹。兩個都是好人,也從未想過要傷害離侯。”
“可是云卿分明對孤說起,她們兩人在云府書房、內室偷偷摸摸,似在翻找什么東西。”寧王故作擔憂之色:“湛兒,你莫不是被女色利用了?她們這是在利用你迫害云卿,更甚是在暗中營救淳于葉啊!”
“這這不可能!”祁湛忙道:“離侯與她二人有嫌隙,自然會往壞處說。孫兒敢以性命擔保,她們絕不是燕國細作,更不懂朝中之事!”
“瞧你這樣子,還說不是紅顏知己?”寧王頗具深意地笑了起來:“你都這個年紀了,身邊有幾個女人也是正常,何必瞞著孤?”
“您誤會了,真的不是!”祁湛亟亟解釋道:“她們兩個都對孫兒有恩。如今平白受了這冤屈,孫兒不能坐視不理!”
“可單憑你一面之詞,孤也不好妄下判斷。若是將人都放了,未免有徇私之嫌,難以堵住悠悠之口,也讓云卿等人寒心啊!”寧王一副為難的語氣,雖然他面上并無為難之色。
祁湛聽出來了,寧王這是在故意為難他,根本沒有放人的意思。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想再與寧王相周旋,只得服了軟,直白問道:“到底孫兒要怎么做,您才能網開一面?”
“聽你這般語氣,孤倒像個不近人情的祖父了。”寧王作勢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方才回國,大約還不適應孤的做派。孤從不徇私,向來公事公辦,若非如此,你那不成器的父親也不會被孤壓制得抑郁而終。”
祁湛沒有想到,寧王竟會直接將寧太子的事承認了。數十年來,坊間一直有傳言說,寧太子也曾勵精圖治努力上進,奈何天賦不高思慮不足,寧王交辦的差事頻頻出錯,以至于總是被訓斥。久而久之,寧太子受打擊過度,才開始不問朝政放縱酒色原來寧王自己心里也清楚。
“您是一國之君,自然以國事為重。孫兒并非要徇私,只不過兩個清清白白的姑娘沾上這等污名,若是武斷受了處置,日后必定有損您的威名!”祁湛試圖溫言勸阻。
“孤的威名?”寧王隱晦一笑,倒也沒再多說,又在丹墀上踱了幾步,才嘆道:“咱們祖孫二人緣分太淺,二十多年才能相認。孤這個王祖父也沒送你什么大禮,今日就看在你的面子上”
聽到此處,祁湛簡直大喜過望,正要開口謝恩,卻聽寧王徐徐接道:“今日就看在你的面子上特赦一人,你仔細想想要救哪一個?”
救哪一個?特赦一人?祁湛的心仿如瀚海一般洶涌起伏,方才的大喜驟然散去,他忍不住再道:“王祖”
“別再說了。”寧王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特赦一人已是孤的底線,否則君威何在?你若再勸下去,孤就收回方才的話了。”
祁湛雖與寧王相認不久,卻也知道他的性子,更知道他是言出必行。如今微濃和瓔珞兩條性命皆懸于他手上,祁湛也不敢再造次了,唯恐多言一句,會讓他以為自己沉迷女色、優柔寡斷,再把兩個姑娘都給害了。
為今之計,只好先救出一個再做計較了。可要先救誰?微濃還是瓔珞?一個是他心心念念、同病相憐的女子;一個是他親梅竹馬、出生入死的師妹
究竟怎么選?祁湛陷入了無比煎熬之中。
寧王這時倒知道體貼孫兒了,朝他擺了擺手:“不必急著答復,回去多想想吧!”
“不,孫兒這就有主意了!”祁湛唯恐拖下去會再有變數,當即脫口而出:“先救孫兒的師妹,瓔珞姑娘。”
這一刻,他根本來不及多想。他只知道微濃浸淫宮廷多年,聰明又機變,背后還有聶星痕撐腰,說不定云辰也會幫她一把;而瓔珞只是個毫無背景的女殺手,墨門舍了她也就舍了,舅舅根本不會出面救她。而且,瓔珞還有傷在身,獄中無法為她施治。
他想好了,只要他給大理寺施壓,盡力將案子多拖上幾日,再將牢房里打點妥當,微濃不會吃太多苦頭。只要拖著,一定能等到聶星痕的消息。一旦涉及到兩國邦交,英明如他這位王祖父,必定會有所顧慮!
雖然這是下下之策,微濃必定不愿,可為了瓔珞,他也顧不得了!
寧王似乎對他的選擇很滿意,滿意之中又帶著幾分意外,轉身坐回龍椅之上,笑道:“孤的孫兒果然有情有義。”
祁湛被堵得再也無話可說,只能答道:“瓔珞姑娘有傷在身,孫兒懇求您立刻下旨放她出獄,孫兒好著人及時為她醫治。”
“可以。”寧王立即大方地傳旨放人,又抿了口茶,這才直白地問:“另外那個是燕國的廢后吧?孤一直在等你親口說出來,只可惜你竟為了她,將如此重要的消息瞞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