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洛回風聽到這話,只覺得是晴天霹靂,又驚又怒,“秋姑娘親口說過她還沒成親,我早就問過的,怎么會忽然冒出一個夫婿來?兄長……我知道你覺得我年紀尚輕,同秋姑娘在一起不般配,但即便如此,你不能拿這事來誆我……我不會信的!”
他不過是出門去給秋姑娘尋藥引,才走了三天!就三天!
家里就多出了那么個莫名其妙的人,看著就哪哪都不順眼,好似上輩子有仇一般。
現在兄長卻來告訴他,那是他想娶之人的夫婿。
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洛回春看著自家弟弟,淡淡一笑道:“我誆你做什么?你若不是不信,只管去問秋姑娘。”
洛回風試圖爭辯,“可她說沒成過親的……”
洛回春老神在在地說:“她只是沒成過親,又不是從未對誰動過情。”
洛回風噎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說什么了。
洛家在雨江州算是數一數二的名門,頗得上天偏愛,家底厚,門風正,洛父二十歲的時候娶到了心上人,夫妻恩愛到如今,后院里一個妾室通房都沒有,膝下唯有二子,洛母方氏出生于杏林世家,自小便耳濡目染治病救人之事,總想著能懸壺濟世。
洛父愛妻如命,早些年便陪著夫人天南地北地行醫救人,反正府里小廝婢女多得很,自會把兩個兒子都照顧妥當。
洛回春和洛回風兄弟兩差了整整十年,二公子自打懂事開始,便曉得自家兄長是那個羨煞世人的回春公子,又自小受其教導,對這個兄長比對父親還要更加尊敬。
此刻聽他這樣說,既無法反駁,又覺得心里難受得緊,不由得低低地喊了聲:“兄長。”
“喊我也沒用。”洛回春把醫術卷了卷,負手于背后,搶在洛回風開口之前,又說了一句,“要哭的話,找個沒人的地方哭,莫要叫人看見了,笑話我洛回春的弟弟嬌氣。”
“我哭什么?我才不哭!”
洛回風這話更像是在和自己說。
后頭的小廝們紛紛別過臉去,假裝沒聽到兩位公子說話。
洛回春笑了一下,抬手撫平了弟弟微亂的衣襟,溫聲囑咐道:“離那個人遠一些,莫要招惹,不然到時候小命難保,可別怪兄長沒提醒過你。”
洛二公子長到這么大,第一次聽到自家兄長說這種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雨江州地界,從來都是別人不敢招惹洛家,從來都沒他們不能招惹的。
少年驚詫地問:“那個人到底什么來頭?”
洛回春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緩緩道:“天子一怒浮尸百里,他若是怒了,大抵是九十九里?”
洛回風到底年少,又被家里保護得太好,并不清楚朝堂之事,此刻聽了也是一片茫然,滿臉都寫著‘兄長此言何意?’
洛回春并不說破,只繼續道:“更何況,那百里也是他家的,惹不得。”
他想起謝東風那護短的樣子,幾乎是有些同情地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
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一邊轉身離去,一邊給出真誠的建議,“你若是真的想同秋姑娘做一家人,不妨同她結拜做姐弟,拜過皇天后土,同飲結義酒,也算不負此番緣分了。”
洛回風茫然過后是越聽越生氣,轉身看著自家兄長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抱怨道:“兄長!你怎么能如此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弟弟的威風?”
洛回春不再同他多說,施施然遠去了。
而此刻,另一邊的西廂房。
葉知秋幾乎是逃一般出了后花園,路上撞好了幾回樹枝,還險些被石子絆倒。
她一進自己屋子,就摸索著把房門栓上了。
確定謝玹進不來之后,才虛脫了一般靠在門上費力地喘息著。
真的是好一場驚夢!
葉知秋此刻額間細汗遍布,掌心濕熱,心跳快得仿佛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真真是狼狽不堪。
好在被她打發走的那些個婢女們還沒回來,不然見到了她這般慌亂的模樣,定然要圍著一通問。
葉知秋頭暈腦脹,如同瞬間失憶一般,忽然有點想不起來自己方才在后花園里都干了些什么。
她忍不住想:謝玹方才和我說什么來著?
好像說要帶我回京。
還說什么做他的謝夫人……
葉知秋回想他在自己耳邊說的話,還是好一陣心跳如雷。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喃喃道:“他是真的病了。”
過了片刻,葉知秋又道:“他果然是病的不輕!”
聲還還落。
熟悉的腳步聲便由遠及近,停在了她的屋門外。
葉知秋不自覺的壓低了呼吸,拽緊了手里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件,力道大的幾乎要將其揉碎。
“知秋……”謝玹喑啞而虛弱的嗓音從門縫里傳了進來,難掩憂慮地問:“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葉知秋的確嚇得不輕。
倒不是因為他所謂的“真正的自己”,而是在寒冷冰窟里抱著頑石想要將其暖化的人,忽然被從天而降的烈焰包圍,本能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更不敢輕易地接受上天的饋贈。
她早已明白,鏡花水月再美也是一場空,海市蜃樓引人入勝卻是奪命關。
謝玹低眸看著眼前的些許縫隙,額頭抵在雕花門上,低聲說:“我知道你不會喜歡這樣的我,這世上沒人會喜歡、我也不喜歡……”
兩人其實離得很近,可以清晰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只是中間隔著一道門,葉知秋才勉強能平穩些許心緒,不至于完全失態。
她聽見謝玹嗓音低啞地說:“你別怕我。”
那聲音輕的如同在自言自語一般,語氣如盟誓一般認真,“我會把怪物關起來的,我以后都做你喜歡的那個謝玹……你別怕我……”
葉知秋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一只無形揪得生疼,疼得頭重腳輕站都站不住。
她背靠著房門一點點滑坐在地上,顫聲道:“我不怕你……”
葉知秋覺得自己這時候說什么都有些詞不達意,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么格外漂亮而精準的說辭來,只好翻來覆去地說,“我不是怕你,謝玹,我是……”怕我自己又自作多情,誤人誤己。
她咬了咬唇,嘗到了些許血腥味才清醒了幾分,繼續道:“你還病著,先回去、回去好好睡一覺,等你清醒了,我們再坐下來好好談。”
謝玹沒說話。
葉知秋閉上眼,語氣疲憊地說:“我現在心里好亂,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說什么,我得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門外的謝玹嗓音低啞地說:“好。”
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便轉身回了對面的廂房。
葉知秋聽著那腳步聲漸漸遠去,呼出了一口濁氣。
她在戰場上被人用刀劍刺穿了血肉,都不曾這樣滿心兵荒馬亂過。
葉知秋逼著自己冷靜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緊緊握著謝玹先前塞給她的那個物件,掌心滿是濕熱的汗,又握的太久,已然有些發燙了。
她把那物件放在膝蓋上,指尖一寸寸撫摸著布料紋路和繡花, 確認此物就是出征北漠那日,謝玹送給她的那個平安符。
這個平安符系在她腰間半年,日日都帶著,從不離身,直到在雨江州救人才遺失了,她曾托洛家二位公子找了許久,可惜一直都沒找到,也不知怎么會回到了謝玹手里。
葉知秋腦子亂,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手不自覺地繼續摩挲著這個平安符,發現不僅流蘇散亂了,上方還破了一個大洞。
她的指尖摸入洞中,碰觸到了溫涼的玉佩一角。
葉知秋的呼吸頓了一下,然后把那塊玉從平安符里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放在掌心細細摸索了好幾遍。
溫涼美玉,山水紋,還刻著一個‘謝’字……
饒是她目不能視,也摸出了這是謝家公子許妻用的那塊玉佩。
葉知秋靠著雕花門坐在地上,忽然想起不久之前謝玹在后花園里對她說——我被人騙了。
——她說喜歡我,愿同我百年相依,卻在拿走我許妻的佩玉之后一去不回。
還有出征那一天,侯海平自作主張派人去偷謝玹的玉佩,非但沒偷成,人還被扣下了。
葉知秋當時上門去請他放人,只覺得顏面盡失,同他多說一個字都覺得沒臉。
卻忽略了謝玹為什么會忽然問她是不是真的想要,還讓她等一會兒,可她實在沒臉等,也不敢想謝玹真的會把玉佩給自己,就先走了。
后來,謝玹出城相送,不但一反常態親手把這個平安符系在了她腰間,還再三囑咐——我給了你,你就要收好。
——不可如此輕慢,也不能弄丟了。
她當時只覺得謝玹行事讓人摸不著頭腦,送個平安符搞得像是贈出了絕世珍寶般鄭重,卻沒想到符里藏的東西對他而言遠勝珍寶。
可笑自己日日佩戴在身上,竟沒有半分察覺。
直到現在,葉知秋把所有原本想不明白的事連在一起回顧了好幾遍,還是覺得很不真實,久久不敢相信:
他竟然……真的把玉佩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