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誰找美娜還打電話啊？”

這年頭電話多貴啊。

陳二哥問一句。

大家搖搖頭。

苗銀花放下了手里的東西，揚聲問了一句，“小羅，你知道電話那頭是誰找我們家美娜嗎？”

小羅搖頭說，“不知道呢，李大娘只是讓我來喊人。”

這——

苗銀花和陳美娜交換了一個眼色，陳美娜站起來，“我過去接了就知道了。”

苗銀花猶似不放心，便說，“老二，你跟著你妹妹一起過去。”

自從出了薛東來那檔子事情后，家里便不放心陳美娜單獨出門了。

陳二哥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等去了胡同口合作社后，陳美娜便問，“李大娘，誰找我？”

這年頭打電話找人，可算是極為稀奇的事情。

畢竟，一分鐘電話三毛錢，這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夠打的起的。

李大娘小心翼翼的把電話機子，挪動到陳美娜的面前。

“誰找你我倒是不知道，不過，對方說五分鐘后會再次打電話過來，你在這里等著就好。”

陳美娜一聽，她蹙眉，剛準備離開。

電話就跟著嘟嘟嘟的響了起來。

李大娘眼疾手快的接了起來，“美娜，快，你的電話。”

接電話也要錢的，只是比打電話便宜一半而已。

陳美娜，“……”

要不是好奇那邊到底是誰找她，她鐵定不接。

但是，這會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是接了算了。

陳美娜接過話筒，喂了一聲。

那邊瞬間安靜了下去，一時之間。

只有沉重的呼吸聲，沒人說話，陳美娜蹙起兩道柳葉眉，“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掛了。”

那邊聽到這話，果然就出聲了。

“美娜，是我。”

一聽這聲音，陳美娜下意識的就要掛電話，對方像是預判了她的預判一樣。

“別掛電話，不然我還會一直打，到時候整個大院的人都知道，我打電話找你了。”

陳美娜捏著電話的手一緊，“薛東來——”你卑鄙！

無賴！

他一直都是這樣。

薛東來苦笑一聲，“我不這樣，你根本不會接我電話。”

他甚至在電話打過去之后，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敢報。

就怕對方帶信后，陳美娜得知是他，連過來都不過來了。

陳美娜不說話。

薛東來也習慣了，“陳美娜，我來津市了，這邊和首都很不一樣。”

陳美娜聽著薛東來嘮家常。

她眉心跳了跳，“薛東來，這是打電話，一分鐘三毛錢，你還是長途，一分鐘要五毛錢。”

薛東來悶聲笑了起來，“陳美娜，你是在關心我嗎？”

陳美娜，“……”

她是沒興趣和他在這里打電話，謝謝。

好在，薛東來也是了解陳美娜，知道她即將在炸毛的邊緣。

他當即便收起了笑容，俊美的臉上不復往日的陰柔，反而多了幾分溫柔。

“我來津市的百貨大樓，看到了女款的二六自行車，有紅色的和藍色的，你喜歡什么顏色？”

陳美娜沒想到，他千里迢迢打電話過來，竟然只是為了問這個問題。

她下意識地攥著手，捏緊了話筒，嚴肅又認真的說出一個殘忍的真相。

“薛東來。”

“嗯？”

“我不喜歡紅色，也不喜歡藍色，更不喜歡你，所以你不要做無用功了好嗎？”

這是，陳美娜對薛東來，第一次把話說的如此直白。

因為，她有了下鄉的退路，不需要在像是之前那樣和對方虛與委蛇。

電話那頭。

薛東來在聽到陳美娜這話后，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的干干凈凈，“美娜……”

“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陳美娜加重了語氣，指骨捏著話筒捏的發白，“那我再講一次。”

有些事情要是從一開始講清楚，或許不會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那邊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

“陳美娜！”薛東來驟然打斷了她，“你不要這樣。”

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兇了。

他當即放低了聲音，卑微道，“沒關系，你以后會喜歡我的，我會讓你喜歡我的。”

誰能想到呢，在外面不可一世的薛東來，竟然在陳美娜面前會如此的低聲下氣。

陳美娜沉默了下，她冷靜的，殘忍的闡述一個事實，“薛東來，我們不是一路人。”

從一開始就不是。

不管是原身，還是她，都從未喜歡過薛東來。

她和薛東來都不可能。

她知道，薛東來也知道，但是薛東來在用自己的方式來強求。

威脅她，威脅她的家人。

果然，陳美娜這話一說。

薛東來臉色瞬間陰沉滴出水來，他偏執道，“我們是的，現在不是，以后也會是的。”

陳美娜不說話。

那邊，薛東來已經在暴怒的邊緣，他額角青筋暴起，“陳美娜，你不要逼我，你別忘記了，你大哥的轉正還在我舅舅手里。”

“還有你二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在食堂當學徒吧？”

學徒想轉正，全憑大師傅一句話。

陳美娜突然笑了，她眼里泛著冷，像是風霜刀劍一樣利，“薛東來，你真的喜歡我嗎？”

“還是說，我就是你一個得不到的玩具，搶不到就要毀掉？”

不止是毀掉玩具，還要毀掉玩具周圍所有的人。

她的質問。

一下子讓薛東來啞口無聲，他眼里閃過痛苦，“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我只想和你好好的。”

“美娜，我只想娶你，只要你答應我，我什么都不會做的。”

陳美娜覺得可笑，一個瘋子的話誰又會相信？

愛的時候自然是千好萬好，但是不愛的時候呢？

往后半生在無數個日子里面，她若是惹怒了對方，她還能活下去嗎？

他會不會殺了她？

陳美娜不知道，她只知道遠離瘋子才是她最該做的事情。

她的沉默，是無聲的對抗。

這下，薛東來徹底瘋了，他像是一頭困獸一樣低吼，“陳美娜，是你逼我的！”

接著，啪的一聲，不給陳美娜反應的機會，他便掛了電話。

那邊，百貨大樓的售貨員本來過來的要問他事情的，結果看到薛東來這樣。

頓時嚇的后退了幾步，磕磕巴巴道。

“薛同志，我們這里自行車有好幾個牌子，鳳凰牌的的最好，也是最貴的，其次是天津永久和紹興飛花，你要哪一種？”

薛東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有好幾次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他轉頭一拳頭砸到了百貨大樓的橫梁柱子上，鮮血滴滴答答染紅了指骨。

痛意也讓他的理智回歸了幾分。

“多少錢？”

“什么？”

售貨員愣了下。

薛東來滿臉陰沉道，“我是問你這三款自行車多少錢？”

他這般的樣子，實在是太嚇人了。

女售貨員后退了兩步，“鳳凰牌的自行車賣兩百三，永久一百六，飛花只要一百三。”

薛東來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在算賬，他這次過來就帶了六百塊，還要刨除來回的車費和飯錢住宿費。

如果買了鳳凰牌自行車，那么還有縫紉機，收音機以及手表的預算就不夠了。

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

薛東來也不例外，他想給陳美娜最好的，但是他錢不夠。

他沉默了片刻，在權衡利弊后說，“我要永久女款二六自行車紅色的。”

買不起最好的，他也不想要最差的。

那就要個中間檔位的好了，提親自然要紅色的才喜慶。

或許，他不該打電話去問陳美娜的。

不管陳美娜喜歡不喜歡他，這些東西他都要準備。

售貨員看了一眼薛東來，飛快的進了后倉庫裝東西。

等自行車打包好了以后。

那邊出現了一個年輕男同志，朝著薛東來壓低了嗓音。

“東來，津市解放合作社那邊，據說有紅燈牌收音機，你要不要去搶下？”

“不過先說好了，不一定能搶得到，說是明天下午放貨，你可能今天下午就要過去排隊了。”

這排隊都要一宿加半天了。

薛東來揉了揉發紅的眼睛，想都不想的回答，“去。”

看他這樣。

何國棟看了他一眼，“我就納悶了，你看上那姑娘是天仙啊，把你哄成這樣，千里迢迢來弄三轉一響。”

自己卻連一口三分錢的汽水都舍不得買。

提起自己喜歡的人，薛東來的臉色也不復之前的暴怒，他低聲道，“比天仙還漂亮。”

陳美娜是他見過最好看的，沒有之一！

何國棟是真好奇了，“那你結婚我一定要去看看，比天仙還漂亮的人能長成啥樣。”

薛東來嗯了一聲，“到時候一定請你喝喜酒。”

*

晚上七點，首都百貨大樓一樓。

本該是應該下班的時間，但是門口卻站著好幾個同志，望著馬路的十字路口，翹首以盼。

“都下班了，曹經理做什么讓我們都在這里等著？”

“我哪里知道？”

“我倒是聽說了，好像有個大人物要來咱們百貨大樓買東西，所以，曹經理讓大家都在這里迎著。”

“那也不至于都來迎接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

曹經理聞言，威嚴的眸子掃了一眼售貨員，大家頓時安靜了下去。

“曹經理，咱們到底等誰啊？”

有個年輕的售貨員忍不住問了一句。

曹經理目光看向不遠處，緩緩駛來的紅旗牌小汽車，快步迎了上去，“馬上你們就知道了。”

話落，黑色的小汽車停在了百貨大門口，隨著車門的打開，一雙蹭亮的黑色三接頭皮鞋率先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