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先是服軟,服軟不成,變成了大發(fā)雷霆。
這是他控制沈春妮最常用的手段。
若是以往他說這話,沈春妮頓時會懊惱,會認(rèn)錯,會跟他賠不是。
但是這會的沈春妮沒有。
沈春妮只是抬頭,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這個男人一樣,眼神里面藏著憤怒,不是她要離婚的。
是她千里迢迢帶著孩子要飯,來投奔自己的丈夫,來了還不到一周,是丈夫要和她離婚。
“你在看我?”李建良不喜歡沈春妮用著,滿是憤怒反骨的眼神地看著他,他輕蔑道,“你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你還要和我離婚?”
“沈春妮,我們之間就算是離婚,也是由我來提。”
“而現(xiàn)在我決定好好過日子了,你收起這副惺惺作態(tài),別以為拉上家屬院的嫂子們,你就有后臺了,就能跟我叫板了。”
他逼近了幾分,壓低了嗓音,“你憑什么和我叫板?”一個靠著他養(yǎng)的女人。
大丫看著發(fā)怒的父親,竟然還想欺負(fù)她母親,她突然尖叫著撲上去,指甲在他臉上抓出血痕,“憑什么?憑你給奶奶寄的匯款單都是空信封!娘帶著我們吃觀音土的時候你在哪?”
少女的嘶吼混著海鷗凄厲的啼叫,“妹妹餓得啃門檻,是娘割腕放血喂她!”
“我娘為什么不能和你叫板?你養(yǎng)過她嗎?你養(yǎng)過我們嗎?你沒有!”
“你養(yǎng)的是你爹娘。”大丫的眼里透著幾分刻骨銘心的恨意,“你養(yǎng)的是你兄弟,是你侄兒子,你沒有養(yǎng)我們!”
“你沒有!”
“你沒有!!!”
帶著血淚的聲音,在此刻掉落在病房里面。
“你侄兒子吃雞蛋的時候,我和妹妹們吃紅薯,你侄兒子吃米飯的時候,我和妹妹吃麩皮,吃的妹妹肚子脹成一成一個皮球,你養(yǎng)的侄兒子還要拿著雞蛋,到我妹妹面前饞她。”
“饞她沒有雞蛋吃。”
“是她不吃嗎?是我不吃嗎?不是。”大丫冷冷地看著李建良,“是我們沒得吃,我們吃的每一口糧食,都是我媽掙工分,挖野菜,賣血掙來的。”
“所以,你少說,是你養(yǎng)了我媽,你沒有!!你沒有!!”
李建良沒想到大丫會說出這么一段話,他有些愕然,震驚,震驚于大丫眼里面的仇恨。
他下意識地?fù)P起巴掌,“我養(yǎng)你們這么大,你恨我?”
“你沒有!!!”面對李建良的巴掌,大丫不躲不避,“你沒有!”
“你沒有養(yǎng)過我。”
李建良看著這樣倔強(qiáng)的大丫,他那巴掌怎么都落不下去了,“我寄回去錢了。”
“你寄給誰的?”
大丫冷笑,“你是寄給我媽的嗎?”
“你每一次寄錢的收款人,都是李春梅!”
“是李春梅,不是沈春妮!”
“你媽的為人你還不知道嗎?只進(jìn)不出的主,你寄給她的錢,她連一分一毛都沒給過我媽。”
“你說養(yǎng)我媽了,你拿什么養(yǎng)的?”
這些質(zhì)問讓李建良回答不出來,他只能去糾正大丫的錯誤,“你怎么喊人的?李春梅是你喊的嗎?她是你奶奶。”
大丫冷笑,撲在沈春妮的身上,“她不是我奶奶。”
“我沒有要溺死我小妹的奶奶。”
這些過往藏著仇怨和血恨。
那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的仇恨。
李建良聽的心驚。
陳美娜和何菊香何嘗不是呢?
兩輩子陳美娜都沒聽過這般離譜的事情,親生的孩子不養(yǎng),養(yǎng)隔房的,以至于自己親生的孩子去吃觀音土,去啃樹皮。
這是真的嗎?
陳美娜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們,“你們以前在家就是過的這樣的日子?”
沈春妮微弱地嗯了一聲。
大丫在旁邊哭,“是啊,我奶奶不把我們當(dāng)人,我媽為了我們仨的活路,才從家里一路要飯?zhí)映鰜淼摹!彼薜臉O為悲慘,“可是我們好不容易找到我爸,我爸卻要和我媽離婚。”
“我爸不要我們娘四個了。”
她回頭去看沈春妮,“媽,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嫁給他啊?你為什么要生下我們啊,你生下我們就是為了讓我們受罪的是嗎?”
“媽,這日子我們沒法過了。”大丫站了起來,“我也回去上吊,我要吊死在李建良的房子內(nèi),那個房子死了四個人,我看你李建良將來還敢在里面住不住!”
說完,她就要往外面沖。
李建良攔都攔不住,他去求助地看向陳美娜,陳美娜淡淡道,“這不是你希望的嗎?”
“希望她們娘四個,離你越遠(yuǎn)越好。”
李建良是希望她們不要打擾自己,但是絕不是想讓她們?nèi)ニ赖模?br>
如果她們一旦都死了,可以說,他自己的這個職位也到頭了。
李建良眼看著陳美娜靠不上,他便追出去,哪里料到一出去,就見到大丫站在路師長旁邊。
這讓李建良差點(diǎn)魂都給嚇沒了。
他站在原地好一會,結(jié)結(jié)巴巴,“領(lǐng)導(dǎo),你你你怎么來了?”
路師長也是聽姜政委說,家屬院有嫂子自殺了,這是大事,影響非常不好,他特意抽空過來看望下,怎么也沒想到在門口,聽到這么一出戲。
他沒理會李建良,而是蹲下來和大丫平視,“孩子,你之前說你在老家,和你妹妹餓的吃觀音土可是真的?”
大丫有些害怕路師長,到底是當(dāng)了一輩子將軍的人,就那面相帶著幾分殺氣,她往后退了幾步。
“孩子,你說便是,爺爺可以為你做主。”
“真的嗎?”大丫小心翼翼道。
“真的。”姜政委是陪著路師長一起過來的,他點(diǎn)頭,“這位是你爸爸領(lǐng)導(dǎo)的領(lǐng)導(dǎo)的領(lǐng)導(dǎo),是我們駐隊(duì)最大的官。”
“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和他說。”
一聽這話,大丫哇的一聲哭起來了,“我吃了觀音土,我吃了好多好多觀音土,我妹妹吃不下,我和我媽扣著她嘴喂。”
這話一落,路師長擰眉,也有些心疼,“據(jù)我所知,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過了鬧饑荒的年月,怎么還會吃觀音土嗎?”
大丫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建良,路師長當(dāng)即給她撐腰,“你不用看他,有什么說什么,他不敢拿你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