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是一位長發白須的老者,一身白色長袍隨意于身,雙手負后,踏步而行,說不出的寫意風流。
十一離著此人老遠便瞧見了他,金丹境。
這段時日以來,十一為了增進修為,鞭策自己,在血鳶的建議下,將他自己的識念無時無刻不再輻散開去,即便是睡覺之時,也要保持自己的識念覆蓋自己周身三丈之地,要做到但凡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第一時間醒來,并且做出最為正確的應對之法。
若是識念之力耗光,便停下歇息片刻,用血鳶教給十一獨有的方法恢復識念。
如此循環往復。
起初第一次,眾人幾乎要休息兩三個時辰,才能繼續動身,當時十一第一次將自己的識念消耗一空之時,只覺天旋地轉,頭痛欲裂,雙目之中不停泛起黑幕,仿佛隨時都會暈厥當場,然后人事不省。
后來次數多了之后,也便習慣了,到得現在,十一已經完全感受不到識念用光之后的那般難受感,甚至還有種習以為常,頗為享受之感。
再加之以十一現在極境者的修為,使得他本就強于常人的識念更加寬廣渾厚一些。
這也造就十一識念的根基穩健,再鍛煉起來,雖說每前進一步都極為艱難,單好在十一無需去摸索前進道路,東一頭西一頭的亂闖,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鍛煉自己的識念,便可。
省事卻不簡單。
于其裨益之大,無可估量。
這些時日無時無刻的訓練過來,十一的識念差不多已是同一位金丹境中,那些極為擅長識海元神之類的煉氣士們,相差不多。
大得很。
他識念能夠輻散周圍覆蓋之處,由最初的十數丈距離,到得現在,換言之在經歷過這些時日的苦修鍛煉后,已有駭人的百丈距離,而他若是將識念化為筆直一線,向外探究,最遠甚至能夠擁有千丈距離。
這般數字雖簡單,可卻駭人至極。
要知道不說與他同境的三境煉氣士,單說一般的金丹境煉氣士,其識念之遠,圓形擴散覆蓋也不過是數十丈距離,即便是不計清晰度的直線距離,也不過是五六百丈的距離而已,遠遠沒有十一所輻散開的識念距離來的遠。
識念越是修煉,其難度便越是呈幾何倍數的增長,待得日后境界上去,若是沒有外力輔助,即便是僅增加一丈距離,也是難如登天。
再說回現在,十一在瞧見那位漫步在官道驛路上的金丹境老者時,幾乎是下意識停下腳步,雙目微凝,卻低頭不敢直視那位老人。
他心頭砰砰直跳,他小聲詢問血鳶,小坑鳥,金丹境,以我現在的實力,勝算大么?
金丹境。
世間為何會有不入金丹境,終身無緣法,已是金丹客,方為我輩人這般幾乎是鐵一般的定律,不管十一走到哪里,不管在哪個門派之中,其對自己門下弟子所言的告誡之言,來來回回也不過是這幾句而已。
原因無他,因為地境中期金丹境于煉氣士而言,是一道隔開天塹般的分水嶺。
金丹境,能夠真氣化液,并且繼續凝練,最終在丹田之處,凝練出一顆拇指大小的金色丹丸。
單單是這顆金丹所蘊含的真元,就相當于是數位地境初期的筑基境煉氣士相互疊加。
這也是為何金丹境之下,幾乎無人能夠越級挑戰的原因,相差太大了。
除此之外,金丹境在突破之時,會經歷煉氣士修煉一生所需要經歷的第一道天雷劫。
四九雷劫。
雷劫威力大小,因人而異,但不可否認的是,所有雷劫看似是為了阻礙這些逆天而行的煉氣士們繼續登頂大道,實則這些雷劫都會幫助渡劫之人重塑筋骨經脈,還會借由這次雷劫,幫助渡劫之人感應自身的大道契機,同時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在雷劫之中感應和頓悟到只屬于自己的神通法術。
只是這最后一條,數十萬渡劫之人中,可能僅有一人才有幸有此機會。
且近百年來,這般絕世天才,已經銷聲匿跡,從未出現過。
故而是否達到金丹境,幾乎是成為了能夠衡量一個低級煉氣士天賦實力高低的標準。
畢竟金丹境以下,皆屬于天賦根骨終身無望大道緣法的凡俗之人,即便是已入地境,成為地境初期筑基境的修士,也不過是被這些真正的山上之人,稱作是住在半山腰上的凡俗而已。
事實上,在其眼中,半山腰同山腳下,并無區別。
而只有破境于金丹境之上,才算是真正踏入了修行第一步,才算是過了山腰,有資格繼續攀登大道巔峰。
至于最終是否能夠登頂,還是要看各自的天賦根骨性情機緣和氣運。
其中氣運一點,至關重要。
天才雖少,但歷史上還是會有如繁星拱月般出現許多,幾百年間的積累下,還會出現一位如皓月當空的絕世天才。
但真正能夠修煉到高處,并且青史留名的天才煉氣士,卻又少之又少。
人生修煉途中,會有各種意外頻頻發生,氣運不佳者,自然扛不住命運鞭笞,早夭于命運沙海之中。
至于十一為何會有在其他煉氣士看來如此蠢笨的問題問出來,則是因為他自身破境于極境的緣故。
算是一種池塘不變,卻換了金水的破境法門。
故而十一修為雖然不算高,可在實力上,卻定然是比四境劍修還要來得強得多,至于金丹境,他從未遇見過,自然不好比較。
不過按照他自己的預估之下,若是金丹境都如阿彩和付南那般,那他只要不踏入金丹或是武修不踏入煉骨境,便是半點勝算可能都沒得有。
但血鳶對十一的問題卻視而不見,沒給他一個明確的答復,反而答非所問道:日后若是本鳶不在你身邊,再遇到如此情況,你是轉身就跑還是束手等死?
血鳶有些鄙夷地瞧著十一一眼,那模樣擺明了是在說,那點小心思就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十一心頭忐忑,臉也有些紅,但卻也頗為認同血鳶的話,日后家族大仇,必然是自己一人之事,依賴不得別人。
所以哪怕是面對他幾乎不能抗衡之人,也得盡量自己獨自面對之,絞盡腦汁,使出渾身解數,直到最終自己實在不行,他也同樣相信,血鳶應該不會坐視不理。
畢竟以他的身份而言,于血鳶一樣重要。
血鳶需要他活著。
至于束手等死必然不是自己的性子。
可轉身就跑,也得看是否能夠跑得過。
他之前在紫竹林對于速度上的修煉,是一直都不曾斷過,他的速度之快,在同境之中,即便是有些人使用上了身法秘籍,也不見得就比他快到哪去。
可問題在于,他也從未修煉過任何身法秘籍,十一劍訣皆是正面殺敵或是捉對廝殺時的劍招,而真冥決則是一本統御陰冥靈氣,將陰冥靈氣吸收煉化為己用的練氣法門,所講述最多也不過是關于練氣養氣的法門。
至于御劍飛行雖快,可也是比較于同境劍修而言,若是遇見越級劍修,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刺客之道當中倒是有詭身這一道則,可供修煉。
詭身之道最是講究身形詭秘莫測,雖然一字都未提及速度一說,但從十一之前瞧見過的那些修得詭身之道的刺客來看,詭身之道速度都不慢,甚至還很快。
可問題在于,十一不會啊,他連詭身之道該如何修煉入門都不知道,何談修得?
至于他所會的隱匿之道,并不是在速度上有多擅長,只是對隱匿身形氣息有所幫助而已。
此時的十一如臨大敵,似是在面對著自己一生中,即將生死的那道天塹大坎一樣。
他攥緊手中三尺銹劍,停步不前,腦海之中已經開始模擬演練接下來的這一場惡戰。
在他超越常人的識念探查感應下,這位金丹境煉氣士一身真元渾厚無比,就如同是一汪深不見底的碧幽清泉,偏偏在清泉面上,還有微微明亮的光亮散發而出。
十一明白,那些微微明亮的光亮之屬,皆是那位金丹境煉氣士所修道則。
不止如此,在清泉之上,還有一團刺目光亮,十一瞧不清光亮之內,是何物。
此人給十一一種浩然正氣加身,真元根基渾厚的大義凜然之感。
顯然這位老者是位修得一身浩然正氣,且入金丹境時間早已不短的正統煉氣士,并非是那些走了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的山澤野修之流。
至于那團光亮,十一猜測應該是其溫養在內府之中的本命物。
待得那人走進。
十一依舊紋絲未動。
倒不是說十一早已被此人的氣場給鎮住,根本就忘了還有先發制人這么個制勝籌碼,而是十一最終苦笑發現,在他識念仔仔細細地觀察下,他在心頭模擬了上百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可結果卻是他先手暴起攻之與否,不重要。
反正結局皆不會被改變。
最終都是個他打不過,讓人家給打的身死道消的下場。
但那人走進,卻也一樣并未圖窮匕見,而是停下腳步,雙眼散發著疑惑光亮,仔細盯著...黑炭小姑娘看。
十一警惕未松,那人卻是一步跨前,直接站在小姑娘身邊,然后一手攥住小姑娘的手腕。
任憑小姑娘如何掙扎,也都不可得。
十一在他動身的一刻,仿佛就是早已被澆了火油就差一點星火的干柴,在那人一步落在小姑娘身前之時,直接砰然竄起一股火柱。
雙目通紅。
他幾乎是下意識便提劍向前,出劍斬向那人,第一招便是殺力極大的劍崩式。
出手便拼命。
在這般情急之下,十一精神高度集中。
不知為何,他總是能爆發出比之尋常實力要強上一百二十分的能力。
便是連這招尚還不算熟悉的劍崩式,此刻都顯得有種尚且熟悉,卻有些用力過猛之感。
可十一劍只出一半,還在半空時,三尺銹劍忽然被一團突兀出現的光亮給攔住。
任憑十一如何催動陰冥真氣加持到手中的三尺銹劍中去,可他手中的三尺銹劍,此刻硬是就如同是碰到了銅墻鐵壁一般,無論怎么都斬不下去。
隨即光亮消失。
不過這招劍崩式也余威有限,算是就此被廢。
直到此時那人聲音才姍姍來遲,話音之中有些歉意,小家伙,你可知道你身邊這女娃到底是何出身?而且你知不知道她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了?
十一雖然仍是警惕至極,可心頭仍是被這老者的話給嚇得一驚,下意識看向小姑娘,可又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你說什么?
老人松開小姑娘的手腕,喟然長嘆,眼中有著說不出的惋惜之色,此女娃身體之內,曾被大妖族以歹毒手段種下惡種,惡種與女娃身體氣運相連,似乎已經分之不開,好在惡種許久時間未有養料供給,此時還在沉睡階段,尚未生根發芽,可大妖族對如此重要之物定然是仍有上心之處,他日定然會尋著痕跡來尋,所以我們必須要將這女娃身軀之中的惡種立即斬殺掉,不然日后后患無窮。
十一駭然,隨即一股天旋地轉般的危機之感,在他心頭涌現。
倒是站在十一肩上的血鳶饒有興致。
有點意思。
妖胎這種東西,在體內真正開始成長之前,若是以識念內視的話,其實不過是一個米粒大小的小點,盤踞在丹田的內壁之上,若非是真正擅長識念者,即便是發現,也斷然不會將其同妖胎聯系起來,只會當做是人體丹田之內,某種天然而成的增生之物。
而妖胎自種下之日起,便會有數根即便是識念都未必能夠探查得到的妖胎血脈,由這點米粒大小的小點為起始,然后蔓延至全身各處,扎根于各條經脈竅穴之內,用以汲取生長養分,同時也是同宿主融為一體,最終變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相的媒介所在。
這也是為何這小姑娘會如此瘦骨嶙峋的原因之一。
因為她身體之中的養分,全都被這妖胎給吃了。
這也是為何歷史上大妖族曾在人族體內種下極多妖胎,但大都成功,極少有被人族修士發現而失敗的情況發生。
可這老人不過是只瞧一眼,就敢如此肯定小姑娘身體之內是枚尚未成熟蘇醒的妖胎。
可見其不說實力如何,但這見識和探查手段,委實不一般。
血鴛暗自思量,一般來說,隨意行走在大陸上的大陸貨色,尤其是眾人面前這老頭這樣的,修道天賦不高,一眼便能瞧得出金丹境已是其畢生巔峰,畢生注定無望元嬰的煉氣士,按道理來說應該不會有如此高明的探查手段和極深的見識才是。
可事實上,偏偏反了過來。
血鴛上下打量這老頭,一雙猩紅眸子亂轉,思量著這老頭是師出何處。
而十一的腦海中,此時已經完全被這老道人口中所說的那句"應該立即斬殺掉,不然后患無窮"的話給充斥了心神,無論如何都拔不出。
至于石汕,早就躲在一邊瑟瑟發抖去了,沒聽人家說嗎?一句話就要了小姑娘的命,這百分之百是要一言不合就打架的節奏啊。
他是凡人,神仙打架想要不遭殃,自然要躲得遠遠的。
十一雖未說話,卻主動向前一步攔在了小姑娘身前,目光灼灼地盯著老者瞧。
老者嘆息一聲,不知是想到如何,仍是在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小家伙,這女娃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身體之內的重要氣府竅穴,還有身為人的根基養分,早都被這枚霸道無比的妖胎給占據了七七八八,也差不多吃了干凈,她現在之所以還能夠活蹦亂跳的站在這,不過是這枚妖胎尚未成熟,而實際上,她也不過是剩下一副已經毫無未來生理的空殼子而已。
站在十一肩膀上的血鳶,一雙猩紅眸子越來越亮,眸中全是對這老者的好奇之意。
小家伙切勿執迷不悟,以免日后釀成大禍,如此之時,將其根源聯系掐斷于此,最是好。老人說著,伸手欲要將十一給撥到一邊去,他自己先去為民除害。
此時十一情急之下,顧不得思量太多,趕忙一步跨出,拉著小姑娘后退數步,才目光決然道:仙長到底是何方神圣?仰仗自己修為高,便在這大放厥詞?就算我妹妹有病,我們也自有辦法醫治,無需仙人在此操勞操心。
老人搖了搖頭,對于十一這般大不敬的言語竟是沒有放在心上,若是放在一般仙師身上,早就直接拔劍相向,將之抹殺掉了。
他反倒是對他這無異于是無用之行的動作,微微嘆息,老夫柳松山玉誥宗人,道號松林,師承玉誥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