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桓懿年歲不大,但這般小小的愿景,打從他記事,差不多四五歲左右的光景開始,便因為周遭的種種遭遇而扎根于心頭,從不曾改變、減弱或是消散,反而隨著年歲增長,有著扎根于此慢慢茁壯生長,枝繁葉茂之相。
很多時候,其實桓懿并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就會有人瞧著他不順眼,為什么村子里的孩子們都不愿意帶他玩,還總說他是孽障和野孩子,是村子里的災(zāi)星降世,將來注定會給村子帶來災(zāi)厄和大難等等。
至多不過是在他幼小的心靈里,覺得這些該記著,因為奶奶曾說過做人不可忘本,更不可論他人是非,更加萬萬不可萬事求爭,同誰針鋒相對,只需做好自己,便是未來陽關(guān)大道所在。
桓懿每次聽得這些時,其實都是同現(xiàn)在一樣,懵懵懂懂的,但他聽不懂歸聽不懂,他都會記著。
想著等到日后見識多了,知曉的多了,自然就能明白當(dāng)初奶奶對自己的諄諄教誨,那么他就更加能夠明白,奶奶對他到底有多好了。
這些小心思,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全都是他內(nèi)心深處一個又一個的美好愿景,祈盼著將來會有某一天,說不得便突然實現(xiàn)了。
比如說現(xiàn)在。
桓懿就覺得這個自成叫做付南的大哥哥,好像就是來幫助他實現(xiàn)他心中那些小愿景的。
這時。
付南上下打量了桓懿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隱晦的疑惑和驚訝,隨即便恢復(fù)如常,然后他繼續(xù)笑著蠱惑道:那你想不想踏足修仙,能夠轉(zhuǎn)瞬即去三千里,能夠長生不老,走出村子,同這片死亡山脈之外的人族交流切磋,在外面更為廣袤的人世間中,占據(jù)一席之地,以后也讓你奶奶能夠如愿以償,同你一同走出村子,還能有富貴榮華可享?
小男孩的眼中幾乎是下意識間便面露出了雙眼放光的向往和希冀之色,實際上對于踏足修仙,長生不老和富貴榮華之類的,他還是聽不大懂,按照他現(xiàn)在的心思來看,能夠有上數(shù)十畝地,每個年關(guān)過來,他和奶奶都不會挨餓,能夠有新衣服穿,再將家里破舊的老房子再翻新上一遍,就已經(jīng)是天大的福分了,再多再遠(yuǎn),孩子一個不敢想,一個想不到。
但有一點,孩子其實早早便心思根深蒂固。
因為。
他爹娘走得早。
以前在他還小時,什么都不懂,奶奶同他說他爹娘在外為他討生活,賺夠了足夠的資本就會回來。
孩子是信的。
可隨著村中老人時常都會有生老病死之事發(fā)生,漸漸之下,孩子也開始思考這些叫他心間都疼的問題。
他開始感受到了害怕和惶恐不安。
直到后來,在他一再追問下,奶奶終于同他說了實話,說了叫他現(xiàn)在都能記得清清楚楚的話。
你的娘親父親,也跟村里的老人們一樣,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享福去了。
終有一天,奶奶也會如村中那些老人一樣,永遠(yuǎn)的閉上眼睛,不會動,也不再說話,要睡很長很長的覺,去另外一個世界生存享福。
他知道。
奶奶雖然從未明說過,但他知道這就是叫做死。
他如何能愿?
所以若是可以長生不老,只要能夠讓奶奶能夠多活上一些年歲,那他哪怕是拼去性命,拼著九死一生,那他也想要撈上一星半點的好處,哪怕是最后拼盡全力也不過是撈到一些殘羹冷炙,他也愿意的緊。
但此時,他卻幾次伸手,再看了看奶奶之后,最終又都縮了回去,想接又不敢接,轉(zhuǎn)頭瞧著他那正在盯著付南手中古書和玉瓶怔怔發(fā)愣的奶奶,覺得實非奶奶意愿,只得轉(zhuǎn)頭瞧著付南再怯生生道:奶奶說,窮可以,但不可以隨便接受別人家的施舍,這樣不對。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不管自己所需如何,都應(yīng)當(dāng)依靠自己的雙腳雙手,自己掙。
付南臉上笑容愈盛。
瞧著桓懿,只覺這小男孩天資尚可,資質(zhì)也行,但唯獨心性,出類拔萃。
在付南看來,當(dāng)?shù)檬悄谴蟮揽善谥啊?
但在此時,付南臉上的笑意,又戛然而止。
......
既見生死不知時,舉目望盡是愁然。
......
此刻。
原來包括那兩位村中青壯在內(nèi),所有村中人死死盯著付南手中的古書和瓷瓶,齊齊面色大變。
如見鬼魅。
阿云和阿力兩個村中青壯,眼神之中極具畏懼之色,只是礙于中了付南所施法術(shù),動彈不得,只得害怕愈盛,幾近瘋狂。
而村中那位名為祖老的為首拄拐老人在這一刻,更是瞪大了雙眸,滿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振臂高呼,音顫不齊,是魔書!魔書!這一定就是族中所記載的魔書!傳說來了,真的來了,我村中歷史所記載的天人大禍,滅世災(zāi)禍將要降臨!"
"村中要有大災(zāi)禍降臨!
"魔書現(xiàn)!末日將至!"
我世代安寧的玉珠村,今日即將滅亡啊!
一時間。
村中所有凡俗,不管男女老幼,皆直接匍匐跪地,行那三拜九叩之大禮,口中念念有詞,就像是在向天請罪般,各個嚇得噤若寒蟬!
老人強忍著心中恐懼,面色悲戚,滿目絕望,災(zāi)厄已至,我村中百年盛世,擁有天倫之樂的安樂之世,即將崩塌...
說到這時,老人那老淚縱橫的雙眼忽然死死盯著付南,目中仇恨幾乎凝聚成實質(zhì),他音高八度,聲厲詞嚴(yán),大伙們!現(xiàn)在征兆才出,還是災(zāi)厄尚且還未成型之時,我們還有自救挽救之機,而機會,就在于此!將這災(zāi)厄源頭,抓住他!趕走他!還有那冥頑不化的桓菊,一并逐出村子!拯救我們世代安樂的千里家園,所以!為了我們的村子能夠繼續(xù)存在,為了我們的骨血血脈繼續(xù)延續(xù)下去,我們今日,勢要將這兩個災(zāi)厄源頭趕出村子!永遠(yuǎn)不得再踏足!
大伙們!我們一起,同心協(xié)力!拯救村子!
村中所有凡俗,在老人話畢,立即齊齊站起身來。
只是這次為了村中所有人性命得以生存,為了村子能夠繼續(xù)在世間存在并且延續(xù),村中所有凡俗一改之前那般噤若寒蟬的害怕模樣,反倒像是在臨厄附身之際,覺得自己已經(jīng)退無可退,只能孤注一擲之時,故而一身憤怒殺機盡顯。
便是一直都站在付南這邊,不讓村中人迫害其的老嫗,此刻也都轉(zhuǎn)頭死死盯著付南手中的古書和玉瓶,臉上驚恐和駭然之色盡顯,不住喃喃念叨,這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難道傳說是真的?可這...又怎么可能...既然傳說是真的,那桓禮為什么會死啊?
付南更加頭大,怎么情況說變就變?
場面一下子變得有些亂糟糟的。
怒罵聲,和瀕臨死亡的害怕之音,還有哭泣聲,響不絕于耳。
但此時已經(jīng)無人再愿意顧瑕這老嫗口中所喃喃念叨的天機之屬,而是人人都在死死盯著付南和他手中的古書以及無雕玉瓶,如臨大敵。
可誰也都不敢沖上前去。
畢竟付南可是傳說當(dāng)中的仙師大人,是遠(yuǎn)非他們這些村中凡俗可以比擬的神人之屬,雖說現(xiàn)在身受重傷,看似是那手無腹肌之力的病秧子模樣,可誰知道即便如此人家會不會有什么孤注一擲的自保后手的?
至于阿云和阿力,此刻便是傻子,也能夠瞧得出,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無用,而且若是想要解救阿云和阿力,還真就只能依托于他們,將這位神通廣大的仙師大人給打敗才行。
老人趁熱打鐵,為村民鼓勁,繼續(xù)高聲喊道:這給村子帶來災(zāi)厄的魔頭已經(jīng)對阿云和阿力下手,阿云和阿力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知覺,生死未卜!大家伙們!我們是要被人在村子里逐個擊破,最終全都隨著村子一起滅亡,再無轉(zhuǎn)世輪回之機,還是隨我以死相博,去尋那一線生機!將這災(zāi)厄,趕出村子!
趕出村子!
趕走他!
救回阿云,阿力,將災(zāi)厄趕出村子!
還我村中和平!
一眾村民,爭相附和。
一些手中拿著鋤頭鐵鍬的中年或是少年漢子,直接便沖到了前面,而后面則跟著那些尚還有一拳之力或是連一拳之力都出之費勁的老幼婦孺?zhèn)儯路鹚腥嗽谶@個時候,為了村中存活希望,都已經(jīng)將自身之生死,置之度外了。
付南瞧著面前這一幕,神色平靜,他心里也沒有什么諸如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復(fù)雜念頭,倒是有些唏噓,上次這種他被人圍攻的時候,身邊還有位誓死不退的小少年,在護著他周全。
可這一次,卻只剩下他自己了。
他在阿云和阿力身上所施展的法術(shù),本就已經(jīng)叫他雪上加霜,不過是強提一口真氣,與之回光返照之類的做法差之不多。
現(xiàn)在他面對全村人的怒火,當(dāng)真是有些無從應(yīng)對之感。
而且就在此時。
他剛剛對阿云和阿力所施展的法術(shù)神通,也因為此刻村民們的群情激憤,他們兩個也受到不小的感染。
加之付南的法術(shù)神通不過是限制了他們的身體動作,對于他們心中所想,可無力阻止,不然他也斷然不可能淪落至此,叫人差點就給殺了的凄慘地步。
故而這般定身的小把戲,正好好巧不巧的,在此刻失效了。
阿云和阿力掙脫束縛之后,立即齊齊怒吼一聲,直接將擋在付南面前的老嫗給撥到一邊去。
老嫗摔倒在地,痛苦哀鳴。
但老嫗即便如此,仍是艱難伸手,想要阻止村中人做傻事。
只可惜老嫗幾次伸手,都已經(jīng)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一摔,對于年事甚高,本就已經(jīng)老態(tài)龍鐘的她,不可謂不是雪上加霜。
顯然這一次她便是再有心阻止,也無力。
桓懿瞧見自己的奶奶直接被人推倒在地,一下子便紅了眼,瘋狂向剛剛身受的阿云撲去。
桓懿高高躍起,觀其身此時氣勢,當(dāng)真就有那么一分虎狼之子之意,已有食牛之氣。
只可惜氣勢雖足,可打架到底不是一個只比拼誰喊得更加大聲,誰更會說,或者說誰氣勢更足,關(guān)鍵還是要看拳頭夠不夠硬。
砰!
桓懿高高躍起的身形還未近了阿云的身,便被阿云隨意一個拍打,瞧那動作模樣,別說還真就像是拍打蒼蠅時的動作。
結(jié)果桓懿直接被打的倒飛出去,撞在土墻上,將墻壁都撞得好一陣搖晃。
小男孩倒在墻邊,直接昏迷過去,生死不知。
只是從其嘴邊,仍是有不少猩紅血沫流出。
老嫗是眼睜睜地瞧著這樣一幕發(fā)生的。
然后她便顧及不得自身,撕心撕肺地喊了一聲懿兒后,掙扎著想要爬起身來,只是可惜她身子骨實在弱不禁風(fēng),剛剛摔倒那一下,叫她全身疼痛難耐,尤其是左腿,已經(jīng)沒了知覺,無論怎么都站不起來。
老嫗神色悲愴,便在地上用雙手一點一點地向桓懿爬去。
邊爬邊喃喃叫著桓懿的名。
瞧見如此一幕,便是泥菩薩,都會來了火氣。
何況還是付南這位才跨入金丹不久,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所以付南自然是怒火中燒。
他瞧著這兩個向他撲來的村中青壯,二話不說。
他直接便提起白玉長劍。
出劍了。
只是在出劍一瞬,他仍是將劍刃臨時改成了劍背,對著阿云和阿力閃躲不及的側(cè)額拍打了兩下,將這兩位村中青壯也撥到一邊去。
這一次因為正處在怒火氣頭上,再不像之前對這兩個青壯那般"溫柔",而是挾裹著真元,用上了很力氣。
結(jié)果顯而易見。
兩個村中不過是力氣大些,從未見過如何世面的凡俗而已,如何是付南這個在生死之間磨礪出來的劍修煉氣士的對手?
所以兩人毫無懸念地直接被掀翻在地,然后倒滑出去,撞在土墻上,一樣也將土墻撞得好一陣搖晃,一樣倒在墻邊生死不知。
兩人頭上齊齊開始汨汨流血,前后不過一個呼吸間,便是那頭破血流的凄慘模樣。
這一刻。
瞧見阿云和阿力慘遭毒手,所有村民憤怒執(zhí)言的嘈雜聲,和戾氣心頭起的暴怒之音,都隨著這兩聲砰砰聲,給戛然而止。
嚇得。
倒是那位村中老人,許是年事甚高,對于畏懼生死一事,早已看淡,所以卻反而不懼太多。
他仍是高聲呼喊著災(zāi)厄!"和"惡魔!之類的話,所為的便是為這些即將被這天降橫禍給嚇得失了意志和斗志的村民,再天上一把希望和勇氣之火。
若非老人行動不便,此刻老人說不得自己都要第一個沖上前去,舉著手中拐杖,一拐杖一拐杖的砸在付南頭上。
但老人不曾回頭。
也不知道其實他在這一刻再做的那些鼓勵,相比較于付南剛剛所展現(xiàn)出來的威勢而言,其實實在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不敢動。
這座小院中,一下子就唯有這位領(lǐng)頭的老人在高聲呼喊,無人膽敢應(yīng)承和附和之。
對于這些欺軟怕硬的村民,付南連專心對峙的心思都生不出。
付南一甩手中白玉長劍,正要轉(zhuǎn)身跑到桓懿和老嫗身邊,去查探一下這一老一少的傷勢如何。
就在此時。
蒼穹之上。
忽然。
蒼穹隱隱出現(xiàn)了一條裂縫,裂縫蔓延,越來愈大,直至橫貫半邊天穹。
最終。
天幕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