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人走后。
一直縈繞在血鳶身上的禁錮禁制,便如婚禮沒了主婚人,樹倒猢猻散,以極快的速度消散殆盡。
五識恢復的血鳶,來不及尋那老僧人的晦氣,反倒是第一時間尋找十一的身形。
如今的十一,已是世間少有的極境者,重要非常。
這般重要甚至不單單是之于他和菩桀老頭子,對于他們的萬年謀劃有著莫大幫助而言,還有外界人世間,之于人世間中所有人族而言。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人族和大妖族千百年來一直都糾纏不清的生死恩怨。
大妖族不甘心,也不罷休,一直希冀著他們能夠有朝一日卷土重來,不說將人族全部殘殺殆盡,可至少也能讓他們大妖族能夠從世代掙扎求存的生死絕地當中,走出。
至少也能夠光明正大地在那片富饒的天下,尋上一塊生存的土地。
除此之外,其實不止只有這一座世間的生存之爭,甚至將人世間這點種族生存之爭,拿到五座天下自古至今皆有之的大道之爭上來看,其實顯得極為微不足道。
只不過兩相相交,交叉點卻又都放在了十一這個小小的螻蟻身上。
就如同是一大一小的兩座城池,毗鄰卻又不從屬于上下級,大的想要吞并小的,可偏偏中間就隔了一道誰也過不去的小河溝。
于是小城便想著留住小河溝,掌控于己手。
而大城則想著將這條小河溝給盡皆填土掩埋住。
但在這中間,在這小河溝之上,卻又多了一大一小的兩座橋。
這兩座橋偏偏又只許出,不許進,也就是小城人進大城,可以,但大城人進小城,便會被無形道則阻擋。
而這一大一小,或者說無論有幾座小橋,皆是以菩桀和蓬迦來命名。
小河溝和橋,自然便成了大小城的必爭之地。
......
無形道則以為固,所生族群之興旺。
......
剛剛老僧人以神通秘法封了血鳶五識,實際上是老僧人直接便將血鳶在這場無聲交鋒當中,給摘了出去,同十一和菩桀撇清關系。
至于為何不也將菩桀封閉五識,只留下十一一人同他對話之,原因很簡單,菩桀的修為到底是要高出血鳶不少的。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所在便是,菩桀到底是曾差點毀去一方宇宙的存在,現在來這種小地方鉆研這些話語當中的機鋒之流,未免也太過有些掉價了。
不合身份。
所以老僧人同十一說了那么多,半點都沒有避諱菩桀還在一旁,也從未擔心過菩桀會在他向十一講述這些密辛時,突然冒出一些不和xie之音,來打斷于他,讓他前功盡棄。
反倒是血鳶沒那么多身份之流的顧及,畢竟當初血鳶還曾有人身,還曾是蓬迦真人之時,便以毫無規矩而橫行無忌。
當時但凡修為比蓬迦低些的煉氣士,或是山上仙師,幾乎無一不是繞著他走,生怕被不講道理的蓬迦給直接拉到他的圣人天下,然后不由分說地打上一頓,運氣好些,修為高些,還能留得下半條命,日后得以茍延殘喘,繼續存活于世間。
若是運氣差些,只怕是連個日后二字,都沒了。
再說回血鳶。
當時血鳶被老僧人封閉五識,眼不能觀,口不能言,耳不能聽,鼻不能聞。
但心眼可動。
只不過血鳶急歸急,可最終也沒沒頭沒腦的胡亂撞上一同。
他想著老家伙你可千萬不能因為怕只有自己一個而打不過那老禿驢,就存在僥幸心理,覺得老禿驢不會因此而趕盡殺絕,就將十一小子給拱手交出去,若真是這樣,老家伙你可就壞了大事,咱們隱忍了千年萬年的謀劃,眼看著曙光已顯,出路在即,可不能就這么被人家簡簡單單的一通威脅就給如同踢碎了小孩過家家一樣,瓦解殆盡了,不然老家伙你別說對不起本圣我如此多年的追隨之情,就連你這么些年在這鳥都不拉屎的斷界山頂獨守空牢,遭的這些罪,你都對不起,你白遭了知道嗎?
血鳶在那個時候所想到的方方面面極多,而且在思量這些方方面面之時,也嘗試著往深里,使勁往深里深處挖掘,希冀著能夠尋到些破解面前困局的漏洞。
哪怕尋不到漏洞所在,那至少也能夠加深于他腦海之中的印象。
比如說印刻在腦海深處,乃至于靈魂之上。
當然還是有用的。
至于原因,自然是希冀著菩桀老頭子能夠仗著他自己修為高深,技高一籌。
在現在愁眉不展的情況下,直接將識念闖進他的腦海之中,去好好瞧瞧他的心思里到底都在思量些啥,說不定便會有破解面前困局的契機。
但顯而易見,血鳶從五識被封閉一直到五識恢復,論前后之漫長,血鳶只覺是不是在這過程中度過了數年之久,但可惜他仍是對菩桀的識念沒有半點感應。
不用猜,菩桀根本都懶得去看他這么一個鳥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說不定還會嫌棄他的想法太過小兒科和淺薄的。
此時血鳶環顧四周,雖然沒瞧見老僧人,但在瞧見十一的一瞬,便立即將老僧人的去向給拋諸腦后,他急急忙忙地向十一飛去問道:十一小子,老禿驢呢?他都跟你說了什么?十一小子,本鳶可先告訴你,先說好了,說什么都不能答應老禿驢啊,他騙你的,說啥都是騙你的!你真要是去了,那咱們到目前為止,甚至是到得以后,所有的謀劃都得付諸一炬,什么希望可都沒了!你要想清楚!
血鳶疾言厲色,直恨不得直接將他自己的意識,代替到此刻十一的意識中去。
他怕啊。
十一若是選錯了,真就不知輕重緩急的答應了老僧人的圖謀,那最為倒霉的可不還是菩桀和他么?
十一緩緩抬起頭來,瞧著血鳶,神色凄然。
但血鳶那焦急之音卻是戛然而止,獨余呆滯地瞧著十一,怎么了?老禿驢都告訴你啥了?
原來這一刻的十一早已不知何時開始,竟已是淚流滿面之相,他說,阿彩會死,會死!就在長臨,最多三旬,少則兩旬,我們得去救她,去救她。
血鳶從未見過這么傷心的十一。
從未見過如此手足無措的十一。
血鳶呆呆地瞧著十一。
少年口中哭喊而出的話音,就像是如因繞梁,只可惜這一次并非是那悅耳悅心的美妙琴音,而是催人生死的喪葬之音,一直縈繞在血鳶心頭,無論怎么都揮之不去。
毋庸置疑。
當初在永絡雷澤,血鳶同阿彩同行的那段日子,雖說短暫,可仍舊使得血鳶認同阿彩,甚至真就將阿彩當做了他自己的后輩晚輩來看。
畢竟阿彩這樣的小姑娘,乖巧可愛,又懂事通情達理,有誰與之待久了,會不喜歡的?
此刻連血鳶自己都不知曉,他眸中猩紅愈盛,一股若洪水暗流般的暴怒悄然在他心頭聚集生長,只差一個契機,便可化為大浪滔天,為世間帶去災厄之難。
一直未曾說話的菩桀,瞧著此刻十一和血鳶,神色有些復雜,道:當年擅改天命一事,本就是禍端埋藏,只是當時我意氣風發,因為十一的存在,讓我覺得時來運轉,并未在意當時埋下的那些暗流禍端,所以如今我們被人捏住三寸,無論引發出何種滔天災禍,我們都得捏著鼻子先認了,隱忍不發如此多年,我到底還是小覷了這些烏龜老王八。步步謀劃算計,環環相扣,皆有道理和法理可尋。
血鳶猛然一回頭,然后他周身竟是忽然間狂風大作,妖氣沖天,然后只見他一翅揮出,那道颶風直若蛟龍出海,轉瞬遠遁于遠方天地,天地之間,千里之外,皆有龍卷妖風呼嘯,老禿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十一忽然伸手隨意一抹臉,眼中泛著希冀,只見他手腳并用,爬到了那石桌邊上猶如已是老僧坐化的菩桀身邊,撲通一聲跪下,哭喊道:老爺爺,你有沒有辦法,救救阿彩?阿彩不該死,她不能死。何況還是因為我?你有辦法的對不對?有的,一定有的。要我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都行?只要能救救阿彩,做什么都行,要我死,立即就死,都行,都可以。
菩桀目視遠方,這一次,他選擇了沉默不言。
唯有嘆息,聲聲嘆息。
如之當年,如出一轍。
血鳶也跟著急了,先是飛到十一面前,一巴掌便扇在他臉上,疾言厲色道:死死死,張口閉口就知道死,你自己無能,有什么資格去求別人?你以為你現在死了,還有用嗎?本鳶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沒有!你休想!你連求死的資格都沒有。
然后又轉頭瞧著菩桀,急地破口大罵道:老家伙,你聾啦?怎么一個老禿驢把你給嚇傻了?說話啊?
菩桀從遠方收回視線,搖了搖頭道:他們所為,并非是小姑娘的生死,那不過是個添頭,如今你之生死,也的確如蓬迦所言,已經顯得無足輕重,相反,只有你活著,而且還必須是安安穩穩,好好的活著,才會是他們最想要看到的地方。至于原因...
菩桀話音到這,忽然戛然而止。
張嘴無聲。
緊接著菩桀突然轉頭,十一和血鳶也跟著一起轉頭,向天上瞧去。
只見一個發白,面白,衣白,身高八尺有余,面容俊秀的年輕儒生從天而降,若那神仙下凡,蒞臨凡間,落在他們面前,張嘴第一句便是,菩桀,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