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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應是萬丈峰巒,山青水秀有林間。
奈何人禍不可躲,再臨天災已無生。
......
大風。
黃沙。
還有朝陽。
沙漠中的清晨,尤其是太陽還沒爬到頂,剛剛跨過天際線,距離地平線不算太遠的時候,總是叫人又愛又恨。
那時候的沙漠雖然并不算熱,但也因來去皆呼嘯的大風而總是一副黃沙漫天的模樣。
瞧著便是當屬那人間絕境和萬物不存無生之地。
不該有人存。
但此時一座高高突起,也綿延不絕的沙丘上,卻站著兩個人。
兩個衣衫或多或少地皆有些許破碎的少年。
其中一個還在懷中抱著一個小姑娘,肩膀上站著一只黑羽紅眸的詭譎鳥兒。
另外一個人年歲要比他大些,但也更加膽小些,站在他旁邊,瞧著他們四周的黃沙漫天,眼底極深處,藏有些許落寞的少年,給人一種既見光明,猶有后怕之感,天知道這少年在這到底都經歷了些什么叫人難忘和刻骨銘心的慘淡事。
朝陽將兩人的身影拉的長,散落在綿延不絕,高矮不一的沙丘上,顯得有些此起彼伏,瞧著同那落幕夕陽,也好像一般無二。
正是十一和石汕。
十一懷中抱著換了身干凈衣裳,簡單拾掇了一下的黑炭小姑娘,站在大風黃沙里,向著陽,回頭,極目遠眺。
遠處風沙盡頭處,有一座城墻已倒,屋舍已塌,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已經足以堪稱是破敗不堪,該被歷史掩埋之下的廢墟小城,在視線盡頭若隱若現,似是隨時都會被風卷起的漫天黃沙給徹底掩埋掉。
再不見天日幾何。
但此時在這座小城,那兩扇還算是城門的木柵欄之外,還隱約可見數道人影,人影有大有小,小的極小,大的極大,大都佝僂著背,此刻正在向著站在沙丘上的二人,揮手告別。
站在首位之人,口中還伴著聲音不大的喃喃自語,大概是說了些少俠要保重,日后萬事如意,希望沙漠之內的生命之神能夠保佑這位善良的仙師大人之類的祝福語和祈禱之言,最后還說了句,以后可別再路過此地了,少年該向著草長鶯飛和碧海青天,在那靈氣集中茂盛盎然之地,山野林間也好,還是萬丈峰巒之上也罷,不管怎么說,都要比這不毛之地,要來的好得多,那里的世間舞臺,可比這種死寂的小地方,要來得有活力和大得多,也叫人更能有些掙扎向上的崇高心氣和爭勁,關鍵是這般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就算是仙師大人,也大都由衷向往之。
許是對這位老城主的由衷祝福之言,心生些許感應。
十一忽然轉過身來,背對著朝陽,變成倒退著行走,伸手抓起自己懷中黑炭小姑娘的一條小胳膊,向著其視線盡頭處的那座小城,當然最為重要的是那座小城之外,正朝著他們揮手告別的人,也一同揮手告別,嘴里不停喃喃著希望可以再相見之類的話。
石汕和鳶鳥瞧著十一,誰都沒說話。
鳶鳥向遠方瞧去,視線上移,最終落在那正冉冉升起的紅日上,最后只留下聲聲嘆息,然后轉身向天空飛去。
要是沒有這些天災人禍,世間無此無生地,所有地方皆是山綠水秀,蒼翠欲滴,仙人共存的美好模樣,不知道那該有多好。石汕也學著十一那般,一邊倒退著行走,一邊揮手告別,一邊嘴里喃喃道。
十一低頭瞧了一眼自己懷中的黑炭小姑娘,也低喃道:人禍猶可解,可這等算是人間災難的天災末世降臨之際,我們叫嚷了無數代人,無數個日月年歲的人定勝天的人類,其實同那地上螻蟻,沒區別。
說著還伸手摸了摸正好奇地瞧著十一,不知道說話,或者說壓根不知道該如何思考和說話的黑炭小姑娘,笑著道了聲,人生無易,且行且珍惜便是,對吧?
石汕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連他自己都聽不大清楚的話。
兩方遙遙相對,自說自話。
放在這片沙漠中,卻是兩方無聲,唯有風沙呼嘯。
似乎所有的難言之隱和惻隱之心,最終都混雜在了這正在揮舞的手中,由著這些黃沙大風,緩緩傳遞。
......
大風黃沙正陽里,突增殺機千萬般。
......
剛剛在旱江城。
最終十一也沒選擇幫助老城主將那些看起來只有他才能救活一個兩個的孩童帶出城去,帶著他們到算是安全的地方,然后看著他們一點一點地張大成人。
當時十一瞧著那些面露希冀,其實仍是想討要吃食的孩童們只說了一句,人力終有窮盡時。
話自然是說給那位老城主的。
可只有天知道說出這句話的十一,心里面是不是如有刀割。
當時老城主通紅著雙眼,可還在瞧著十一咧嘴開笑,手中像是捧著寶貝一樣地捧著那十萬兩銀票,連連地點頭哈腰說著,夠了,夠了,已經夠了,書生少俠已經為我旱江城,為了這些娃娃們做了很多了,我們對于少俠這般恩情已經知足,而且沒齒難忘。有了這些銀子,我們也能將這些娃娃送出去,少俠無需自責。
十一依稀還記著,其實老城主說完這番話后,立即便低下頭去,伸出那滿是補丁破洞的襤褸衣袖,小心擦拭。
倒并非是怕傷了眼睛,而是怕弄臟了自己這極為精貴的衣服。
那時候的十一,對于這一幕,感觸頗深,差點便想要反悔,說上一句,這些孩子我帶走吧之類的話。
但是現在,十一瞧著遠方那些如螻蟻般大小的小黑點們,有些后悔。
后悔當初沒有將那句話說出口。
他當然知道老城主的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鳶鳥感受到十一心頭的那些悸動之意,飛撲到十一肩膀上,一雙小爪子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以心聲警告十一。
其實鳶鳥也只不過是只說了一句話而已,事關阿彩那小妮子的性命安危,所以你想要她死,那就回去,本鳶不攔著你。
十一沒猶豫。
他搖了搖頭,然后轉過身去,輕輕道了聲,走吧,盡快走出這片沙漠。
他當然不想要阿彩死。
相比較于旱江城這些娃娃,他最終選擇了后者。
鳶鳥趾高氣昂,像是一只戰斗勝利的公雞,還算你小子識相。
石汕在那偷著樂呵,這樣的場景算是這一路行來,他一路上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候,他得抓緊,不然天知道什么時候又被自己這便宜師傅給拉去苦修。
雖說那些名為塑形體的走樁,確實能夠讓其強身健體,也讓他精神飽滿,這些時日練習過來,他也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增大了幾分,就是行走在沙漠之中,他那只早年間受傷頗重,被老郎中宣判了死刑的跛腳,似乎也沒以前那么跛了?
走路之時,似乎也沒有那般太過難耐的痛苦了。
好處顯而易見。
但石汕并非是那種能夠悶頭吃苦的主,這些動作每一個都太過詭譎而且在走樁做這些動作之時,他只覺他全身的皮肉筋骨好像都在隨著他的動作,正在被無數雙小手拉拉扯扯,根本不會瞧他這一身筋骨皮肉會不會因為用力過猛而就此斷掉。
所以也讓他每天都苦大仇深,若非一直有十一和鳶鳥在旁邊逼著他做,那他早就拋開這些煩人的詭譎動作,跑到一邊享清福去了。
結果果然。
正如石汕心頭所想的那般。
才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間隔,鳶鳥便橫眉倒豎,一雙猩紅眸子死死盯著故意落后十一一個身位,而且還站在了鳶鳥另外一邊的石汕,冷哼一聲道:你笑什么?今日的任務加倍,你若是無法完成,本圣會讓你知道知道沙漠颶風有幾重。
石汕一瞬愁眉苦臉,師傅,真要加倍啊?
鳶鳥氣定神閑,幸災樂禍,是嫌加倍不夠,想再加一倍?沒問題,為師成全你便是。
石汕想都沒想地便開始塑形體走樁,雙目之中滿是我再也不敢了和堅定之至的表情,連連道:師傅,兩倍就夠,弟子保證完成任務!也剛剛好趁此機會讓弟子好好領略師傅當年的絕世風采。
嗯,要好好體悟,還要有心得體會,知曉其中的個中利害關系,最為重要的是,你要明白為師的良苦用心,明白嗎?
石汕掐媚愈盛,心里頭不免有些鄙夷和牢騷,心說你這糟老頭子不就是想聽我拍馬屁嗎?搞這么多彎彎繞,還如此折磨于我,壞得很,壞得很。
不過這番話到了嘴邊,直接就變成了師傅說得對...
不愧是同道中人。
十一對于這些,視而不見,置若罔聞。
只是行走在沙漠之中,之前的節奏和韻律有些紊亂,速度越來越快。
主要是十一沒辦法再在這里繼續消耗下去,或是在路上再被什么事給耽擱上幾個時辰,或是幾日。
阿彩生死難測,他如何能不急?
鳶鳥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往后也倒是沒再繼續拿此事,再針對于十一多說什么,只不過每日對于石汕的要求卻是越來越嚴格。
石汕越來越叫苦不迭,可又無可奈何,時常都是半路稍作休整之時,他也顧不得沙子炎熱,直接仰躺倒地,大口大口地喘息,怎么都不起來。
顯然累得夠嗆。
而那黑炭小姑娘,則瞧著石汕如此模樣,每次都會咯咯直笑,笑起來也不算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