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重歸于清明。
萬籟寂靜。
猶有微風徐徐。
四周空間又再度回到眾人進入此間城主府廳堂之初的那般景象。
只是沒了屋頂。
或者說,舉頭三尺之上,皆無存在過的痕跡。
而那兩頭沒了一只胳膊的巨猿也在這一刻,面色大變。
相互對視一眼之后,竟是不管不顧地轉身便向外逃去。
可才不過一步跨到門口,便發出砰、砰兩聲,好在這次沒有出現血肉模糊的慘淡一幕。
兩頭巨猿似乎是撞在了門口之處的一道簡簡單單的透明屏障之上,由于力道太重,反彈之力使得兩頭巨猿直接便被撞了回來,跌倒在地上。
此時這兩頭石象猿,已是氣焰全無,加之各自折損了一條手臂在這,至少有數百年的苦修道行,也跟著折損于此。
還有鳶鳥那一身怪異血脈,這一刻單單是來自鳶鳥的血脈威壓,就已經讓這兩頭巨猿感到自己身上壓著一座大山,他們搬不動,聚不起來,被壓著的身體也動不了。
難受至極。
兩頭巨猿終于是面露苦苦哀求之色,瞧著仍是在半空中懸立而停的鳶鳥,希冀著鳶鳥能夠放過他們。
這兩頭巨猿此刻是真的怕了。
手段迭出,雖然仍有些魚死網破的最后手段未出,可一個是兩頭巨猿不覺得他們這點微末手段真的能夠同這只詭譎至極的鳥兒魚死網破。
還是那句話,魚會不會因此而死,他們不得而知,可他們這網肯定是破的不能再破沒跑了。
再一個,最后壓箱底的手段若是使出來,其實即便他們能夠活下來,最后也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最后回了大妖族,一樣會被那弱肉強食的殘忍規則,給吞噬殆盡。
名副其實的早死晚死都得死啊。
與其這樣,他們還不如同這頭眼高于頂的鳶鳥搏上一搏求饒之屬的那一線生機呢。
那頭要小上一些的巨猿,此刻一言不發。
倒是老程所化的那頭大上一些的巨猿,則要頗為靈動許多,雖說油腔滑調了些,不住地說些大人饒命,或者是我們狗眼看人低之類的求饒話。
堂堂六階大妖,或者說放在這座人世間一些普通凡俗扎堆之地,已經足以堪稱是開山老祖,地位至尊,都可頌德立碑的元嬰境大能,此刻那些彌足珍貴的尊嚴之流,相比較于小命而言,全都讓他們拋諸腦后。
另外那頭巨猿雖面露不忍,咬牙切齒,明顯地是有些不大服氣,可被老程死死拽著,倒也沒真就選擇魚死網破。
說到底,還是惜命罷了。
鳶鳥翅膀不展,就這么穩穩當當地懸立在半空之中,聽著那頭巨猿的求饒之音,算是一耳朵進,一耳朵出,從沒過到心里去,只聽他譏諷道:本鳶今日若是叫你們這兩頭畜生逃離此地,哪怕是身受重創,使用那禁術逃離此地,那本鳶今后也無需再混這趟江湖,再進行那些復仇之流的謀劃了,干脆自行兵解入輪回,來世也如你們這般,做上一頭愚蠢至極的畜生來的痛快。
被老程死死拽住的那頭巨猿,肉眼可見的周身青筋直冒,顯然鳶鳥這番話,叫他有些難以忍受。
倒是老程表面上掐媚更多,甚至連連稱是,只為了自己能在這種絕望之地,能夠活下來。
但就在此時,站在鳶鳥身后的十一,忽然開口問道:血鳶,為何是我?
個中環節和道理,十一倒是想通了一些,可到底也不是全部,仍有一些,他還是因為信息太少,猜不到更多,或者說窺不到全貌。
鳶鳥沒回頭,只是淡淡回道:因為你的天賦,血脈,根骨,總之吃了你,對妖胎的成長是那大補之中的大補之物,你的身體經過最為純正的陰冥真氣洗禮,體質早就與之常人相差甚多,其實時間久了,體外也會出現一些異端,比如骨骼再生長,頭頂生角,皮膚生鱗之類的,只不過你起點太低,身體體魄又太差太差,暫時承受不了如此之多的陰冥真氣沖刷,這才暫時被壓制下來,或者說暫時潛伏下來。
而陰冥真氣,正是妖胎最好的養料之一,明白了吧?這丫頭根本不是如阿彩那小姑娘對你心生親近,而是因為她身體里的妖胎,讓她不由自主地對吃食養料,心生親近。
鳶鳥繼續道:其實不光是你,石汕和我,對于這兩頭大妖而言,亦是大補之物,你或許不太明白,旱江城之所以所有凡俗盡皆體弱多病,了無生氣,其實也并非全是被那大妖族大能抽干了所有氣運,要知道氣運一說,最是虛無縹緲,很多時候還是會有人定勝天的道理可言的,所以此地之所以會衰敗的如此徹底,與他們兩頭大妖,暗自一點一點蠶食靈氣和蠻荒之氣,關系很大,不然你以為為何兩頭愚蠢至極,只能依托著欺騙來生存過活的石象猿,會能有如此之高的修為?
鳶鳥眸中譏諷愈盛,可笑之至。
兩頭石象猿,雖然被鳶鳥這一通揭露底細之言給說得心慌意亂,心底隱隱有不妙之感生出。
但實際上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更加不敢依托著生性天賦,來辯駁一二。
實在是鳶鳥所做所為,所給他們的氣場,太強。
十一聞言之后,低下頭半晌,才喃喃道:那殺了他們,此地氣運就會折返而回吧?這點道理我懂,天地靈氣氣運不會無故消失,也不會平白多出或減少,而是運轉有數,此地多出,另外一地必會減少,對吧?
鳶鳥眼睛一亮,某種露出贊賞,嗯,這話還算是一句人話。
緊接著鳶鳥直視這兩頭巨猿,話音泛著森森寒意道:本鳶問你們,觀水國如你們這般看守妖胎陣基的,還有幾個?不說,說謊,都會死,不要覺得我是在威脅你們。
那頭名為老程的巨猿想都不想,便立即求饒道:沒了,沒了大人,當初主人留我們兄弟二人看守此地,就是暗中培育妖胎,待得妖胎成熟,我們就可回到大妖族復命。
鳶鳥忽然問了個極為尖銳的問題,本鳶問你們,你們來此地之初,是何修為?
那名為老程的巨猿,渾身顫抖,臉上冷汗都下來了,唯唯諾諾,遮遮掩掩地不敢回答這問題。
鳶鳥譏諷道:你不說也沒關系,本鳶替你說,是四階?還是三階?
話說到最后,已是攜裹著無上威壓,直直按壓向兩頭跪地大妖。
兩頭巨猿頓時只覺壓在自己身上的那座無形大岳,又加重無數倍。
兩頭巨猿終于是再也承受不住,連跪地身形都保持不住,只能三肢撐開,趴在地上,死死咬著牙,苦苦支撐。
老程艱難求饒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十一忽然插嘴問道:這些細水長流的氣運能不能再重新剝離下來,重新化作此地氣運,還給此方天地?
當然是可以的,只是那般痛苦,跟蝕骨之痛,或者說生生剝離自己的三魂七魄,并無二異啊。鳶鳥似笑非笑地瞧著兩頭苦苦掙扎大妖,忽然甩了一下羽翅。
兩頭巨猿只覺那好似要壓著他們,將他們肉身靈魂都要一同壓成一道小餅餅的巍峨山岳,頓時消散一空。
兩頭巨猿下意識站直起身體,然后后退一步,結果一步之下,就后退到了門口那道屏障邊上,后路已是退無可退。
怎么樣?這般痛苦,你們愿意承受之嗎?你們只需要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但是本鳶先把話給你們說明白了,這個問題你們先別急著回答,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之類的,怎么不得保證自己以后不會后悔反悔不是?山上山下,煉氣士也好,世間人族武修也罷,還是你們這些蹩腳的大妖族,其實都一樣,沒什么后悔藥可以喂你們吃的,所以萬事由心,可千萬別勉強了自己,不然日后后悔于今日決定,心間念頭不通達,亂了道心,也是得不償失,對吧?所以啊,你們不要覺得本鳶是在強人所難,本鳶給你們半柱香時間,半柱香之后,再來告訴本鳶你們的結果答案。鳶鳥笑瞇瞇地出聲詢問兩頭大妖,其實主要不是在問那一向很是懂規矩的老程,而是另外一位一直隱忍不發,強行逼著自己向面前形式低頭的石象猿。
鳶鳥話畢,又以心聲告知十一,你想做善財童子,沒問題,想要救濟蒼生,將世間蒼生生靈求活奉為己任,也沒問題,可問題在于,好心辦壞事,自古而來,太多太多,原因就是這些好心好意從未詢問過那些需要幫助之人的內心之中,是否需要你的幫助,就如同現在,你想讓他們活著,不過是需要吃些大苦頭,也可能是尋常人一輩子都不曾吃到的那般大苦頭,你覺得公平,畢竟做了什么事,就要負什么責,可逆從未問過他們,你有沒有問過他們是否公平,對不對?所以這不算術,世間事,沒誰是欠著誰的,大家都一樣,你情我愿罷了,對吧。
十一有些不以為意,搖了搖頭道:可是你剛剛沒告訴他們,不選就會死啊。你覺得這是公平,可這公平本身就不對等。
鳶鳥哈哈一笑,似乎一早就知曉十一會作如此之言,他目光灼灼,死死盯著十一,繼續道:你想要公平?你覺得這不公平?那么你爹娘死的時候,有本鳶給的這般公平嗎?你以為你這輩子能活著只圖著報仇就是了,可你覺得報仇真能彌補起來你所失去的那些公平嗎?本鳶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不能!你不過是圖個心里安慰罷了,世間事,誰在乎過你怎么看?
十一泣不成聲。
世間事因為一個又一個的難處和執念而變得激昂向上,愈加美好。
可也是因為一個又一個的難處和執念,才會有如此之多的爭斗,流血,殘肢和斷臂。
甚至有的,連靈魂都不曾留下一丁半點。
說句最簡單的。
人族和大妖族的千年戰爭,一個需要捍衛自己的家園不受侵略,一個不過是想要走出生死絕地,為自己尋上一片能夠安安穩穩活著的樂土而已。
再言對錯,豈不可笑了些?
不過是有死無生,你死我活的爭斗罷了。
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誰也無法割舍,誰也無法推卻,拿起就叫人備受煎熬,可放下卻讓自己連活著的機會都不曾有。
所以。
鳶鳥說得沒錯。
一點都沒有。
......
來而不可失者時,蹈而不可失者機。
......
半柱香后。
那老程所化大妖,小心翼翼匍匐跪地,另外那頭大妖雖不情不愿,可仍是乖乖地被老程拉著跪倒在地。
老程代為回答道:大人,我們兄弟二人雖不愿吃此大苦,可我們愿意將我們一身家當,全部拿出來,并且再作承諾,日后盡心盡力地庇護此地三百載,絕不會再如今日這般逾越界限,愿意以心湖誓言行刻心頭丹室!
鳶鳥微微一笑,低頭轉頭瞧著十一,道:如何?
十一只覺心頭堵得慌,撇過頭去,不搭理他,也不愿瞧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幕。
鳶鳥微微一笑,對此毫不在意,轉過頭來,笑容也未減分毫,就憑你們,也配?本鳶現在可以告訴你們答案,愿意則生,不愿則死。
那名為老程的巨猿一下子慌了,跪地磕頭磕地砰砰作響,我們愿意,大人饒命,我們愿意。
現在晚了。
機會只有一次。
很多時候錯過就真的沒了。
任憑你再如何后悔,再如何彌補,都找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