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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時不逢有春日,死時卻在無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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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觀水國轄境。
不說十一,便是近日來才初涉修行的石汕,都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倒不是說那般風肅蕭殺和人人自危。
而是一種生靈不再,死氣彌漫的絕地之感,甚至比之深夜獨自行走于亂葬崗中,還叫人覺得脊背發涼,毛骨悚然。
石汕在入了此間地界之后,修行愈發勤勉。
因為他但凡停下修行,那般死氣就好似發現了什么大補之物一般,向他蜂擁而去,欲要將他吞噬殆盡,大快朵頤。
唯有修行那塑形體的六步走樁,就好像為他穿了件百邪不侵的防護外衣,將這些洶涌而來的死氣隔絕在外,才算是讓他在這般與之虎狼環伺無二的地方,稍稍安心好受上一些。
反觀十一和鳶鳥,則皆是神情沉重。
十一瞧著一路所過,那些拖家帶口,在江水徹底干涸無水之前,早早便遷徙出國的觀水國百姓,沉默無言。
他們這二人一鳥一路所瞧見的那些被酷暑曝曬之死的人,大概有一半,都是這些遷徙百姓,另外一半,則是那些披掛甲胄的觀水國軍士袍澤。
路至半途,在快入了旱江城的官道驛路上,十一一行遠遠便瞧見了一個倒在路中,尚還未死,但也是全身脫水缺失營養嚴重,眼瞅著便要死去的一位觀水國凡俗打扮的遷徙青年。
十一快步跑過去。
十一將他扶起,走到一旁取出他們也所剩不多的水袋喂他喝了些水后,這觀水國的逃難青年總算是從鬼門關轉悠了一圈又回了人間。
悠悠轉醒。
尚還虛弱的觀水國青年見著了十一和石汕,再瞧十一手中所拿的水袋,哪里還不知道是人家救了他,連忙掙扎著起身想要拜謝之,可惜脫水極為嚴重的他,加之被十一按在地上,他掙扎了數次都不可得。
最終只得仰躺在那,虛弱至極地歉意道:嵇連謝過兩位恩公仗義出手,搭救于我。
十一點了點頭,這點感謝他坦然受之,不然這位青年定然無法心安。
隨后他將水帶直接放在他手上,同他說每過上三五個呼吸便喝上一口,口不要太大,不然于你現在的身體而言,根本吸收不了,反而壞事。
這位名為嵇連的觀水國流民,接過水袋通紅著眼睛,明顯是想哭。
只可惜身體已經缺水到了極致的他,便是連哭都已經沒了眼淚可流。
十一和石汕還有鳶鳥,就這么在他身邊一直同他待了有兩個時辰之久,期間也問詢了一些觀水國近況,以及各個州城之間的路途多寡,還有南下之時,走那邊會少走許多冤枉路之流。
最后一直等他喝了不少水,吃了不少東西從而恢復了些許氣力之后,這才起身繼續向觀水國的旱江城趕路而去。
而那時候,一輪明月已然悄悄躍上枝頭。
在等那嵇連恢復力氣,或者說在瞧見十一又要做那善財童子的時候,起初鳶鳥是頗有微詞,極為不愿。
以心聲傳音十一這種人,多到無法計量,且不說你救不過來,世間如此之大,什么人沒有?難道沒聽說過升米恩斗米仇?你知道人家就會是感謝于你?說不定反而還會有損陰德,因為你在抗天命行事!再退一步說,你多救一個,少救一個,于這方天地間,又有什么分別?
對于此十一只說了兩句話算作是回答。
第一句是,我只要活著,可不就是在抗天命而行事?
第二句是,是沒什么分別,可但凡能活著,誰愿意去死?
鳶鳥啞口無言。
倒是石汕,經過那大晉國那大妖為禍小村一事后,好似一下子便明悟了極多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曾感悟明白的圣賢道理。
比如說圣賢所說的吾心安處即吾鄉,何須與人承認與否?
故而對于十一那同善財童子無二的做法,并無不耐,反而還極為積極,盼著自己也能夠做點什么。
這中間,嵇連似是也覺得自己有些無以為報,便同十一講述了那些觀水國近況。
嵇連告訴十一,說觀水國那條旱水江,早在今年四月之時,便已經水位下降已經差不多算是到了底,一些尚還算明眼之人,還有些財力地位之人,早早便瞧出這條旱水江恐怕是撐不過今年。
于是觀水國的一些財權極盛者,早早便為自己謀求了后路,轉途前往了異國他鄉,換了根底再安營扎寨。
而如他們這些時常連溫飽都極難保證之人,自然無法早做打算,這兩個月以來,連他在內的觀水國如他這般大部分的青壯,都在暗中積攢盤纏,差不多能夠盡快離開此地者,都選在了最早的時辰,遠走他鄉。
如他這般,已經算是最晚的一批。
如今觀水國尚還剩下之人,大都是世代扎根于此,沒錢也沒權的普通凡俗,無法也不愿走的老人。
嵇連說到這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
原來觀水國許多青壯,都是拋棄了家中老爹老娘,獨自一人遠走他鄉,謀求生路而去。
嵇連也是如此之中的一員。
此間做法說得好聽點,便是減少吃水人,讓留下的人能夠有更多的水喝,生存下去。
說得不好聽點,那便是走了的人,都是謀生而去,而留下之人則是留下等死,只怕連今年冬日都過不下去,觀水國便要成為一座鬼都,最終被沙漠掩埋,化為一灘枯骨。
聽到最后,便是連鳶鳥都對此唏噓不已,也不禁有些同情觀水國之人的遭遇橫禍。
月明星稀時,十一一行已經和嵇連分道揚鑣。
走之前,十一為嵇連又多留下一個行囊。
里面裝了些銀錢食物還有水,至于嵇連能不能靠著此物撐過那片一望無垠,極易使人迷失方向的荒山大漠。
天曉得。
雙方不過是萍水相逢一場,十一能為之到此,已經算是仁至義盡,再往前,便已經是他力所不能及之處。
只是不管是鳶鳥還是石汕,都能瞧得出此間事對于十一而言,打擊不可謂不大。
說到底還是實力差了,不然石汕和鳶鳥可以肯定,十一定然會學那歷史上那位有著大毅力和大氣魄的山上老神仙,以大神通改變此地山根水運。
至少這般民不聊生之景,十一不愿瞧見。
按照十一的心思來看。
那便是既然天道不及,大道不納,那么我一肩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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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人一己私利,可抵百萬人福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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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之上,各個地方所蘊含的靈氣稀薄濃厚程度不一。
如北河山脈,便是最適宜仙家修道,山中大妖棲息的靈氣極為濃郁之地。
即便是冠以北河流域之最,而非大陸之最,亦是可以的。
而此時十一所在的觀水國這片地方,則顯然是靈氣最為稀薄不生之地。
一眼便看到了底。
這里的靈氣已經不能用幾近于無四字來衡量表示,而是壓根就一點都沒有。
對于此鳶鳥有些嗤之以鼻,眸中帶不屑,見多識廣的它自然一眼便瞧出了這里的古怪。
一路走來,所過之地頗多,鳶鳥那原本還有些懷疑的目光,也愈發堅定。
鳶鳥告訴十一和石汕,這里曾被某位煉氣士,抽干了濃郁至極的靈氣,化為幾用,而且還并非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而是極為歹毒的涸澤而漁,使得此地的山根水運,盡皆被毀于一旦,這才導致此地氣運流失嚴重,而且經年過來,也無人更無山中煉氣士過來修繕縫補,觀水國這片原本還算適宜修道的這片地方,這才逐漸演變為如今這番模樣。
鳶鳥在說到這的時候,才經歷了一場心間煎熬的十一捏了捏拳頭,有些憤懣。
至于一直不諳山上那些修道之事的石汕,則是一頭霧水。
鳶鳥所言話語其實并非如此深奧難懂,但難就難在石汕明明聽得出它話中有話,可這話中話是如何,卻是一概不知。
十一捏緊了拳頭,暗怒道:難道就沒人管管?同修盟為何不管?不周山呢?還有鎮蒼派,神道宗,這些自詡正義,執政人間的正氣宗門,怎么這個時候,一個一個全都做起了聾子啞巴瞎子,一個個都對此置若罔聞?
石汕聽到十一所說的話,非但沒有恍然大悟,反而更加疑惑了。
倒是鳶鳥嗤笑一聲,指著石汕道:你知道凡俗之命,在這些山上修士看來,有多重要?
一句話。
十一立即沉默下來,撇過頭去,擺出一副不想再在此事上多作糾纏的模樣。
這種事,他自然之道,可那兩個字,無論如何他都無法當著石汕的面說出口。
鳶鳥見十一有些想要閃躲的意味,有意想要對此避而不談,它胸中那股子無名火氣也被勾起來,你不說?怎么?還怕小跛子心有芥蒂?別傻了。世間就是如此,即便你不愛聽,不愿聽,甚至壓根就不能聽,可你現在,在你還沒有足夠的實力和本錢之前,那就給本鳶老老實實地聽著!你沒有反抗和選擇的余地,沒有...
鳶鳥今日紅眸猙獰,氣勢同時常壓根不一樣的它,有些來的歇斯底里。
顯然是十一的態度或是某一句話,觸動了鳶鳥的心弦,叫鳶鳥突然便有了些抑制不住地憤怒徹底爆發開來。
在它說到沒有二字時,語氣突然轉輕,可聽起來卻是極為明顯地咬牙切齒之音,資格!所以...
鳶鳥驟然轉頭,死死盯著十一,紅眸之中紅芒大盛,本鳶來告訴你,就是螻蟻!
石汕聽著十一和鳶鳥的神仙打架,有些無可奈何。
正如鳶鳥先前才說,他即便是想要攔著十一和鳶鳥的神仙打架,最終也會因為實力不及的問題而功虧一簣。
在那個時候,哪怕他站在世間道理的中間,可就是因為實力不夠,十一和鳶鳥也斷然不會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更不會因此而朝著他的意愿去做。
至于若說鳶鳥的話是不是太過傷人,是不是叫他心口有些錐心地疼。
那倒不會,或者說并不全會。
失落和傷心會有,可這到底并非是全部,也并非是他當下為止,主要所在意的點。
十一繼續沉默,似乎是被鳶鳥的話給說服了。
鳶鳥則是趁熱打鐵,道:既然如此,那與之螻蟻講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