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致覺得自己今天真是見鬼了。

十一隱藏修為，在這一刻突然實力爆發，將他們打上一個措手不及，他都有后手應對，不會有如此想法。

可偏偏，十一似乎什么都沒干，只是將自己身上的氣息顯露出來，他的萬鬼大軍，就成了紙糊的。

這算什么？

那他用于護住他自身的這些鬼兵鬼將們，豈不是打從一開始就被人家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那他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所做的謀劃也好，還是打架所出力也好，是不是放在人家眼里，就好像是在給人家撓癢癢？

馬致有些急。

縱然是這個少年詭譎非常，他想一探究竟。

還是那年輕道人身懷道言宗的鎮宗之寶，他當初僥幸得知，貪戀許久，又謀劃深遠，此刻再即便是唾手可得，在面對他的修為術法皆不管用的局面時候。

他都有些遲疑和力不從心。

畢竟于他們這種山澤野修看來，寶物再好，也需要有命花，不然再好的寶貝，最終也只會是他人嫁衣，落不到自己口袋中去。

到頭來，仍是一場空。

說不得還是自己的催命符。

馬致有些自嘲。

遙想當年。

他還未一腳踏入修行界，在山下小村子里，做個賺錢養家糊口的山里漢子時，還有著萬事拼盡全力，哪怕前功盡棄，再重來就是。

世間亂世，不給老百姓活路，那么他們這些老百姓若是再不自救，就甘愿茍活于世。

不。

應該叫茍延殘喘要來的更加貼切些。

所以哪怕最后死了，或是眾叛親離，身邊無人也無財，也都是咎由自取。

求佛先求己。

現在他都已經是個修行中人，甚至放在大晉國之內，或是旁邊的桓庭國，汴水國等等，他都是足以堪稱國奉仙師的大宗師。

怎么現在的他，反而沒了當初那份一往無前的拼勁了呢？

馬致心念連動，再出手時，明顯已經慢了極多。

今日他的這些惡靈怨鬼消耗極大，肉疼是肯定的，不過他知道一處陰煞極為濃郁的荒野亂葬崗，似乎還是個世外桃源，原本在他的打算里，在他吸收了第四十九個孩童心頭血之后，那里便是他平步青云的結丹之地。

可現在因為十一的詭譎表現，似乎讓他一切謀劃，都成了空。

十一就好像是他天生的克星，在制衡著他的一招一法。

不，肯定不是這樣的。

此刻陣法中的十一，面色蒼白如紙，在揮出那一劍之后，劍尖抵住地面，暗自調整呼吸。

他也受傷！

而且絕不輕。

此時的馬致甚至緊張到能夠聽得出自己的心跳聲。

怎么辦？

是打？

是逃？

阿乣這場架打完，即便不死，短時間內也定然是座銷金窟，現在若走，應該還沒人攔得住我。

但就在此時。

在陣中的十一忽然一個踉蹌，緊接著又倒飛出去老遠，在半空中便一口鮮血驟然噴出。

原來是那巨蟒吃痛之下，一陣王八拳，讓十一一個閃躲不及，結果蟒尾正正當當地拍在了十一身上，將十一抽飛極遠，最后身形又撞碎了數道砂石墻壁之后，才堪堪停下。

機會！

馬致以識念感應之，只見那道士張山此刻正在距離十一數座碎石墻壁之外左手捻符，右手執劍，正在同他陣法之中，他所放出去的用以增添陣法威力的怨鬼纏斗不休。

明顯也已是竭盡所能地在同這些怨鬼戰斗。

根本無法分心顧及十一。

馬致瞧著張山，又瞧了瞧倒在碎石墻邊的十一，緊咬著牙關，雙眼直冒貪婪之色。

媽的！這一票干成了，老子將這些惡靈怨鬼統統送還給你們！

馬致狠狠一咬牙，猛然伸手再一拍腰間，那枚青灰色的玲瓏寶塔便從腰間飛起。

在他面前，玲瓏寶塔竟然直接便融入到了那枚黑色羅盤中間。

消失不見。

下一刻。

那枚青灰色的玲瓏寶塔，竟是直接出現在了陣法中，張山頭頂之上。

只是原本只有差不多巴掌大小的玲瓏寶塔，這次再出現時，竟已是變為了三丈大小，如一座小樓般。

然后直直對著張山頭頂砸下。

此刻的張山正被無數惡靈怨鬼團團包圍，莫說自顧不暇，便是連挪動身形，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睜睜地瞧著那枚玲瓏寶塔，對著他的頭頂直直砸下。

至于是將他砸成了塵埃還是肉泥，他都毫無破解之法。

張山的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來。

這趟山下修行，到這就要畫上句點了。

只是可惜，他所鑄下的錯，還未來得及修正。

千鈞一發！

在這一瞬。

張山身形驟然消失不見。

而那枚一下砸空，直接墜地的玲瓏寶塔，將地面直接砸出一個巨坑，砸出無數塵土飛揚之際，頃刻間便被沖天火光給籠罩了進去。

同時在這座陣法之中，幾乎所有的空隙，全都燃起了幽冥之色的火焰。

陣法之內，所有的惡靈鬼魅，在這一刻，竟然同那座玲瓏寶塔一起燃燒起來。

陰風呼嘯。

鬼嚎叫的聲音可著實不怎么好聽。

直叫人耳根子都要磨破了。

馬致雙目暴突，臉上驟然猩紅一片。

一口鮮血一如飛劍，驟然噴出。

實打實的真元反噬。

可他此時哪里顧得了這些，怎么可能？

這句大煞風景的話，他別藏許久，到底還是說出口了。

......

在孤注一擲里求財，于萬事皆休中自救。

......

閻王殿？

就這么毀了？

此時的馬致當真是有種欲哭無淚之感。

今日這場謀劃下來，他所損失之大，已經不能用賠了夫人又折兵來形容了。

而是萬事皆休。

閻王殿于他而言，是座他為數不多的法寶之中，壓箱底的壓箱底。

這次若非眼見著形式大好，他貪婪起意，那哪怕是他的這些鬼兵鬼將們全都死絕了，他也絕不會掏出閻王殿來。

可現在。

鬼兵鬼將全部消散殆盡不說，閻王殿更是成了一堆廢墟。

現在的他，同那沒了牙的老虎，沒什么區別。

多年來養成的警惕習慣，讓馬致到底還是有些分清形式，看清局勢的能力。

更是果斷至極。

所以。

馬致在那座玲瓏寶塔被火光吞沒了一瞬。

他想也不想，轉身便逃。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他馬致只要活著，總有能卷土重來的一天。

到時候場子，面子，里子他統統都要找回來。

消失不見的道士張山，再次出現時，周身已經沒了那些黑霧和惡靈怨鬼繼續再糾纏于他。

張山心有疑慮，四顧茫然。

他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句話，你怎么這么胖呢？

張山有些愕然。

隨即他便感受到一個極為模糊的提劍身影，從他面前呼嘯而過，帶起陣陣疾風。

陣法之內，黑霧彌漫不再，倒是石墻尚還林立，塵土飛揚還在。

再沒了隱藏在一邊，欲要對他們伺機而動的惡靈怨鬼。

馬致之所以會覺得肉疼和萬事皆休，則是因為這些惡靈怨鬼皆是馬致從他那座名為閻王殿的玲瓏寶塔中，釋放而出，都是他經年過來，一點一滴積攢下來的血汗錢。

換言之，這些惡靈怨鬼同他這座玲瓏寶塔既是從屬關系，也是統御關系。

密不可分。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也因此才會在玲瓏寶塔爆了之后，這些惡靈怨鬼便盡皆消散殆盡。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如他這般的山澤野修，自然不如那些正統仙家的譜牒仙師，只要入了宗門，那宗門賞賜也好，還是各地拜訪仙家福地的贈予也好，最關鍵是，幾乎每一座山門，都是建立在靈氣濃郁，幾近凝成實質的山靈水秀之地。

于修道之人而言，大都是有著事半功倍，甚至是一日千里的絕好效果。

叫他們這些終日在山野泥濘里，與野狗爭搶刨食吃的山澤野修們，給羨慕的不行。

而且便是這些仙家譜牒仙師出了師門下山歷練，途徑那些絕境險地，或是某個流落荒野的仙家府邸，進去尋求機緣，找尋寶物，那都是師門任務，暗中有人庇護不說，在進去之時，只要不是對于自己的修為過于自信，大都是成群結隊，一同前往。

得了寶貝，各取所需，沒有那些蠅營狗茍的勾心斗角，也沒有如立錐之地，四面八方皆劍尖的互相算計。

像是靈劍門那小五虎，再如花谷，不周山之流，皆是如此道理。

哪里是他們這些獨來獨往，哪怕是有合作，也都是為了自身的切身利益而算計來，謀劃去的，若是有哪個方面沒有算計到，或是少算計了一點，那等待他們的，或讓他們最終所面臨的即便不是死，那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最終全是他人嫁衣。

他們這些山澤野修，終日戰戰兢兢地活著，生怕自己哪天拼了性命，得了什么機緣寶貝，被人不小心知道了，窺覷于他，然后又設計殺人奪寶，絲毫不講道理。

最終說不得連享受寶物的機會都沒有，便會被另外一伙或是某個山澤野修，給殺了又搶去，白白為他人做嫁衣。

所以如他這般的山澤野修，再比如那桓庭國李家老祖李禮，大都身上寶貝不多，甚至窮的叮當響，相比較于那些富得流油的仙家譜牒仙師們，完全可以說是兩袖清風，一窮二白。

每一件寶貝都要精打細算，每一次出手都必須講求是有出有進，而且這所賺錢財，一定要大于付出的本錢才行。

不然別說修煉，只怕連日子都要過不下去。

故而在這陣法之內，他的那些玲瓏寶塔之中所釋放而出的惡靈怨鬼，在一個一個接觸到十一周身，然后連個聲響都沒有便自行消散之時，鬼修馬致心疼的心頭滴血如流。

可心疼歸心疼，該出手還是得出手，該害怕還是會害怕。

后來他就對于他身邊這些，將他圍的水泄不通的這些陰兵鬼將們，絲毫沒有之前那番能夠保住他性命的僥幸之感。

實在是那提劍少年，一身修為本事太過詭譎了些。

他行走江湖如此之久，從未見過哪位純粹武夫能夠擁有擁有瞬移，如此霸道的神通。

甚至再退上一萬步而言，即便是位煉氣士，可境界才不過三境的煉氣士，恐怕一樣沒有如此霸道的神通吧？

再如他的那些無往而不利的惡靈怨鬼，見了這少年時，竟是比之如鼠見貓還不如。

這才是讓馬致最是感到驚恐的。

可后來。

事實證明，他果然猜錯了。

到底還是經驗不足，實力不夠。

他身上的一切家當，全都沒了。

就在馬致心頭思量極多，覺得這次買賣算是虧本到家，簡直是被人家給掀了個底朝天，直接轉身跑路的時候，在他身后，突兀有陣微風劃過。

緊接著在馬致耳邊響起一聲，讓他差點嚇死過去的聲音來，陣法撤了吧。

隨即馬致腳步驟然急停。

因為他面前站著一個面色蒼白的提劍少年。

馬致想不通為何十一明明身體受重創，幾乎已經是強弩之末，還能如此生龍活虎，打殺他不是問題。

但他也不用去多想。

畢竟還是活命要緊。

于是他直接便將他辛辛苦苦布置了數個時日的輔助陣法，給撤掉了。

在他撤掉陣法之后，他手中那個漆黑如墨的鏡面陣盤，砰然碎裂。

馬致這下算是萬念俱灰，當真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待得無數砂石組成的石墻消散殆盡之后，唯有煙塵不斷。

而那條因為身受重創，而吃痛掙扎的蛟龍之屬，趁著這個空檔，找準機會，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向著出口方向，再度化為一陣妖風，呼嘯而去。

跑了。

妖風所過的地下，留下一地的刺目猩紅血跡。

鬼修馬致呆呆地瞧著那妖風越跑越遠，暗罵了聲，畜生。

見利不再，作鳥獸散。

這也是他們這些山澤野修眾多優點的其中之一。

只是當這種事真就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馬致也會覺得，他所唾棄的那些規矩，在這種時候，才能成為他的保命符。

他不認為憑他們兩個都打不過的少年，現在剩下他一個能夠打得過。

況且這少年身邊還跟著一位幾乎沒有任何損耗的小牛鼻子。

不過馬致倒也干脆，而且心中僥幸猶然尚存。

眼見已經塵埃落定，他還有著那魂種破解之法，來做他的保命符。

十一站在馬致對面，瞧著他咧嘴一笑，然后直接開口詢問道：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誠心談生意了？

鬼修馬致哪里敢說不，只是他這種混江湖的老油子，無論做什么，都習慣于為自己早早尋上一條后路備著，所為的便是，能夠在如現在這般的關鍵時候，保住自己的一條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