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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棺材不落淚,天黑無利不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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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有風過,風中帶妖氣,猶顯風肅。
十一站在木屋之外,距離木屋正門口僅有一尺距離,身后就跟著那戰戰兢兢的跛腳少年。
石汕一直到現在,都還想勸十一,江湖路不太平,該收手時就收手。
畢竟是無數混江湖的老人,共同總結下來的道理,大體上還算適應于各種江湖,哪怕是山上的神仙江湖,他石汕雖未見過,可李禮那副不見棺材不掉淚,天黑無利不起早的臭德行,倒是見過個實打實,最后所得出的結論來,便是山上神仙江湖不一樣是同他們山下泥潭一模一樣?
大都是些狗屁倒灶,蠅營狗茍的事,只是有些事被帶上了好看的高帽子,而有些事就沒這么好的氣運,任何以道理裹衣的美好都不曾有,也不能有,不然那些好看的高帽子,帶給誰看?
所以至多便是實力修為不一的區別罷了,可能山上神仙們還會以著這些做些年歲不一的山上決斷。
可這趨利避害,萬般眷顧于自身的根上,說到底,走到哪,都一樣。
于是最終,石汕沒開了口。
這次倒也并非是石汕太過于害怕,該害怕的時候,在那些村中青壯去滿世界的尋找他們的時候,便早就已經害怕過了,現在的情況,到底是比簡簡單單的害怕,還要來的糟糕些。
最主要的是,他石汕該以如何的理由勸說自家神仙老爺?
是要以行走江湖,生死自負,所以一定要保證好自己的生命安全在先?
還是這一村子的人,是死是活,管我們什么事?
還是說那大妖既然能夠如此明目張膽的吃人,那么這大妖他們是不是能打得過?萬一人家真要是有什么后手,咱不小心中招了,最后死了,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時候,看看會不會有人來仗義執言,或是行俠仗義?
這些理由在他這,算理由,可在十一那,就不算。
他站在十一身后,自己思量許久,久久無言。
此時十一深吸口氣,緩緩調動全身真氣,將自己的識念敏銳調整至最大,確保有著任何一個風吹草動,皆在掌握中。
之后他才緊了緊握著三尺銹劍的左手,緩緩向前伸出右手。
要開門了。
就在十一想要推門而入,去會一會那頭狡猾至極的大妖之時,從其背后不遠處,大概也就數十丈外,突然響起一聲急急勸慰,這位少俠,且慢。
十一伸出去的手,因為這句話,驟然懸停在半空。
在十一身后的石汕則是豁然一驚,渾身一個機靈,隨即趕緊伸出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盡量不讓自己因為害怕而叫喊出聲來。
瞧瞧,瞧瞧當真是怕啥來啥,這還沒進去講自己的道理呢,就讓人家給截在了門外邊,說不得他們兩個自始至終要去這棟木屋的動作,全都讓人盡收眼底。
不過此時在石汕心思里,思量最多便是,莫不是那些舞刀弄劍,非要在他身上開幾個窟窿的村中青壯們,回來了?
十一回頭看去。
只見在距離他們二人不遠處,一座不算大的小木屋屋頂,正坐著一個身著黃色道袍,道袍上還畫著一個橫貫周身的黑白兩色太極八卦圖,頭戴黃色道冠,狀似屋檐,其上正中間的額頭位置,還有個極小的陰陽魚繡圖,身后背著一柄桃木劍,身上斜挎著一個灰色道兜的年輕人。
正襟危坐。
極為明顯的道家那些行走世間,專為降妖捉鬼而存的術士打扮。
道家術士,最大,根源最正一脈便是河中陸的龍虎山天師府,而北河大陸這邊,唯一能與之相比肩的,便只有龍象山的神道宗了。
相傳二者一脈相承,大不過是最終一位向中,一位向北,最后分流不同,所落地域不同罷了。
看起來都有著入鄉隨俗的道理要遵守,故而各自與各自的道理都略有所變化。
可現在,大體上仍是沒什么區別,甚至于十一而言,都一樣罷了。
十一瞧見這年輕道人,心中便略有了些決斷,當即極為果斷地便息了想要推門而入的心思,連一句為何都不曾問,反而抬步向那年輕道人走去。
石汕瞧見神仙老爺放棄了做那尋死膩活的危險舉動,長長輸了一口氣之余,回頭再瞧那剛剛給他差點將心肝都嚇出來的年輕道人,只覺不管怎么瞧都是越瞧越順眼。
待得十一走到那年輕道人正襟危坐的那座小木屋旁邊,駐足而立,先是以儒家門生的標準禮法,認認真真地作揖行禮,然后這才出聲詢問道:敢問道長可是那龍象山神道宗門人?此次下山歷練而來,遇見村中有大妖橫行,這才仗義出手,在這尋找機會?
在問話時,十一小心且仔細打量著在他眼前正襟危坐地年輕道人,只見這年輕道人身材消瘦,即便是身披一身寬大的道袍,仍是顯得有些瘦骨嶙峋,臉上根骨畢現,皮膚白皙,面色甚至可以說有些蒼白,若是單單看此,則像極了那世俗之中病入膏肓的虛弱之相。
可這年輕道人偏偏生的濃眉大眼,而且眼中明亮至極且清明非常,半點那些世俗邪氣和病懨懨的模樣都不曾有。
以十一這段時日行走江湖的眼光看來,這位年輕道人即便不是龍象山神道宗門人,可至少也是出身名門正派,說不得便與龍象山神道宗,甚至河中陸的那座龍虎山天師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道統極正。絕非是那些心思居惡頗多,專修一些歪門邪道術法的歪門邪道修士。
這才是十一為何愿意停下自己準備許久,心神緊繃的動作,反而回到此處來尋于他的真正原因。
年輕道人對十一比了個手勢,兩位少俠還請上來說話,在下面到底是不便言談,更容易打草驚蛇。
十一點了點頭,不疑有他。
石汕則是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
之后。
十一帶著石汕,向著房頂一躍而上。
這時年輕道人才站起身來,同樣以道家禮儀回禮道:小道姓張名山,只是咱大晉國人士,是咱大晉國國奉宗門道言宗子弟而已,并非是那龍象山神道宗的譜牒仙師。此次下山游歷至此,發現此地被妖邪鬼魅所侵蝕,這才在此停步,同那妖邪鬼魅對峙幾日,可惜小道道行實在太過低微,斗法皆斗不過那兩個畜生,這段時日以來,收效甚微,甚至...
年輕道人不知是觸及了如何難言之隱,總之是說不下去了。
十一則是有些疑惑,你說妖邪鬼魅?難道不是就只有一頭大妖橫行?我見那木屋內只有妖氣沖天,難道不是妖獸幻化人形,為禍人間?還有鬼魅坐鎮軍師之位?
年輕道人搖了搖頭,又叫人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道:小道一開始也是如此以為,當時血氣方剛,氣血上涌,心中一心只有降妖除魔,除魔衛道的蠢心思,于是那時候小道并未花時間多作調查,直接便冒然前行,向...出劍,可最終,最終...
年輕道人說到這時竟是有些聲音哽咽,像極了無語凝噎。
而且那句向...出劍之言,明擺著這年輕道人應該是被那妖物所施展的蠱惑人心手段或是一些別的什么障眼法之流,結果給蒙蔽了雙眼和心智,這才冒然出劍,想來是壞了什么大事或是做錯了什么事,這才出現了現在這般的道心不穩,自嘆頗多的一幕來。
只怕是誤殺了人。
十一頓時疑惑更多,連忙將自己識念凝聚成線,再不如之前那般,輻散成面,欲要將這只狡猾大妖真真切切地籠罩在他的識念網中,叫它無所遁形。只是如此一來,識念之下所感應,自然有所模糊,并非是木屋之內方方面面都能夠探查到,只不過當時十一一心只覺,這頭大妖妖氣如此之盛,早早便被他識念鎖定之,這才覺得是有恃無恐,無需再精確之。
此時十一將自己的識念筆直成一線,向那木屋之內,妖氣最是昌盛之處,一掠掃去。
可下一刻,十一悚然驚容,下意識道了聲,什么?
可能連他自己都不曾曉得,這一句什么之言,他當真說的算是咬牙切齒和不敢置信。
他雙目死死盯著那座木屋,目光中殺意奔騰,絲毫不比之前那些離村而去,欲上山捉妖的那些凡俗村民少上半分。
年輕道人眼見十一如此模樣,頓時苦笑不休,想必少俠也看到了,里面都不過只是些被人以極其惡毒的手段種了魂種的傀儡罷了,甚至這妖邪鬼魅最惡毒之處,便在于他們將這些魂種種植于這些孩童腦中時,絲毫沒有顧忌這些孩童生死,更莫要提會不會害了其中某一兩個還算是對修道有些天賦的孩童,壞了其大道根本。
之后年輕道人又補充一句,不可去除,唯死而已。
十一將自己的識念,一個一個掃過木屋之中的所有孩童,一個都沒曾拉下。
可讓十一甚至猶覺絕望的是,那木屋之中,所有的孩童身上,都散發出了一模一樣的大妖氣息。
直到此時,十一才算明白過來。
為何他之前在遠處所感應到的那些雜亂妖氣,會如若星辰降世,散落各處了,根本不是這頭妖獸擅長逃命隱匿直返。
而是那頭惡毒邪妖壓根便不在此地,他若是能探查到,那才算是有鬼了。
年輕道人瞧著十一如此模樣,哪里還不知十一已然發現了真相,心下對十一如此深厚的識念驚異之余,猶然喟然長嘆,當時便是因為小道決斷失誤,誤以為這些孩童便是那妖獸真身,結果早已被妖邪所蒙蔽了雙眼的我,竟然就此便毫不作考慮的直接出劍,誰曾想,不過是白白葬送了一條鮮活孩童之命而已。
年輕道人顯然對于自己所犯下的過錯有些無法釋懷,言語之中,盡顯說不出的愁然痛苦。
瞧見年輕道人如此釋懷不了的模樣,十一也隨之一嘆。
而且年輕道人這次出劍失誤,導致那孩童枉然一死,說不得在這尚還沒什么江湖經驗,經歷人間是非也還少的他心里,這點瑕疵還會變成猶如心魔一般,纏繞于其終身,久久不散,而且還會同這年輕道人的命格越纏越深。
甚至嚴重的些的,若是一直將此禍根埋藏于心,化為心魔住下心頭,久久無法破除之,定然會影響其大道根本,使得他原本前途遠大,陽光明媚的朝陽大道,最終成了一條于人不可回頭,凄凄慘慘戚戚的斷頭路。
說不得到得最后,還會因為大道瑕疵太過巨大,導致千百載辛苦建立的大道樓閣,一朝轟然崩塌。
十一收回視線,將那份起始于心底,靈魂深處的暴怒之意,強壓下去,面色也漸漸恢復于平靜,瞧著這位名叫張山的年輕道人,作揖歉意道:讓道長看笑話了。
年輕道人擺了擺手,顯然對于這些小事,從未放在心上。
反而,年輕道人還出聲問了些他的問題,敢問少俠貴姓?所行目的可與小道一般?
隨即年輕道人羞赧一笑,顯然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失禮之處,小道這冒冒失失的性子,差點便丟了禮節。
十一直接擺了擺手,打斷了年輕道人的補救心思,如今他才不太在乎這些有的沒的之類的事。于是直截了當道:道長幸會,我姓白,名十一,只是一介漂泊于江湖之上的無根浮萍,普普通通的純粹武夫而已,自然尚未有名號,今日所來,過程雖然著實曲折了些,而且也同這村中人有些誤會,但更多也是憑借一腔熱血,瞧見村中有大妖橫行,心中實有不忿,打抱不平而已。
道長只需直呼我十一便可,無需再多禮節。
十一側過身,將石汕拉到自己身前,伸手介紹之,而我身旁這位,名叫石汕,暫時,是我的弟子。
年輕道人再次行禮。
十一同樣回禮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