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日正好是那俞盛同王劍來再次重返江湖之中,掀起一波風浪的三年之約的日子。
于是王劍來如約而至。
在他們二人原本的計劃中,他們就在俞盛這個小店里把酒言歡到天明,然后借由著各自酒量高低作為評定規則,再放出風去,由酒量高者來擔任這座小天下小江湖上的第一,而酒量差點的,就只能屈居于后。
至于二人手底下的功夫到底誰占真章,是誰的拳法更加霸道高明,還是誰的劍術更快,更加通天,這種在無數江湖中人皆看作是重中之重的事,與他們甚至那些只會吃瓜看戲,只為了增加上一些茶余飯后的談資的世間凡俗們而言,反倒是沒有那么重要了。
畢竟世間大多數的凡俗,皆是過著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穩日子,有誰會過他們這種有今日,沒明天的刀口生活,倒是向往是肯定的,可距離實際上做,到底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呢。
最為重要的是,他們距離那些劍道,劍意,甚至武道拳意,一個太高,一個太遠,上不去,也高攀不起,沒那個資格,偶爾想起個一招半式的,也不過是茶余飯后,或是鄰里之間相互吹捧閑聊之時的談資罷了。
至多便是能夠為其增添上幾道知之深廣這四字的錦上花罷了。
只是照現在這種情況來看,想來是要事與愿違了。
此次對決,仍是要同第一次一般,被俞盛和王劍來奉為是山林之秘,山頂之秘,作為只有他們二人可知,也只有他們二人可爭天下的獨一無二的資格之言。
再一個,俞盛對于今日詭譎境地實際上還是有些疑惑,那便是王劍來經年過來,自從他妻女死后,他幾乎一直隱居于山林之中,很少從其中走出,行走世俗,或者說壓根就沒有其任何的負面之聞傳出,既然如此,又怎么會招惹如此之多,不屬于桓庭國這片小江湖的外來高手,一齊欲殺之呢?
王劍來自認風流無雙,御女之術更加冠絕天下一國,在瞧見毒仙子時,便已經將他身邊這位前一秒還掛在心頭嘴邊的佳人給拋諸腦后,便是如同他遇見這位佳人之時,將自己那已死,自己也時常緬懷不已的原配妻兒一齊拋諸腦后般,如出一轍。
故而王劍來在聞言之后,立即擺了個自認風流無雙的姿勢,昂首挺胸,雙手負后,然后瀟灑一笑,抱拳應聲道:這位姑娘真是謬贊了,這天下第一我不敢當,世間能人輩出,我和俞盛兄弟不過是趕巧了好時候,僥幸出得些許名頭罷了,同那些早早便在江湖之中揚名立萬的先賢前輩們,根本無可比擬,遠遠算不得出世間真名又屬實的,這中間自然有些世人胡亂吹捧的意味在。
王劍來故作恍然和懊惱,歉意一笑,不談我,不談我,說到底只是會點拳腳功夫的尋常武夫罷了,倒是姑娘生的俊俏玲瓏有致,依我看來,反倒是姑娘是那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是也,只是不知姑娘,可否賞臉讓我上前滿上一杯酒水,你我二人簡單一敘,把酒言歡,說不得我們正好是那彼此一生的互補之人,說不定我們還會就此喜結良緣,為此間無趣江湖,再添一樁羨煞旁人的美談之言?
可以說王劍來是那目中但見姑娘,皆無旁騖的典范之屬了。
黑衣女子噗嗤一笑,提著筷子指著她對面的十一笑罵道:你瞧瞧人家,能說會道,這樣才能哄女孩子開心,再瞧瞧你?算什么?榆木疙瘩嗎?趕緊學著點,不然以后真就抱著你的劍還有你的鳥過一輩子啊?
十一一頭霧水,這都是哪跟哪啊?
倒是鳶鳥以心聲應之,在他的心中笑的前仰后合,幸災樂禍,混小子我說最難消受美人恩吧?我說你是被這美女恩情砸中,有了不淺艷福,你還不信本鳶,瞧瞧瞧瞧,這不實打實的證據,全來了?
十一一臉天經地義的模樣,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有所圖謀才對吧?我又不認識她。
鳶鳥不耐道:懶得搭理你,說你是榆木腦袋,都委屈了人家榆木。
王劍來身旁那狐媚女子本就是個天下之大,舍我其誰的孤傲性子,對于自己的姿容美色一向自視甚高,覺得自己配這王劍來不說綽綽有余,至少也是個門當戶對,王劍來再怎么如何,也不該將她晾在一邊,視而不見。
但一向自負的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種男人身上常見卻也不常見的見異思遷之事,會真切地發生在她身上,甚至還發生的如此之快,真叫她有種措手不及之感,可在這之后嗎,緊接而來的,便是那無可忍受的怒火如炙,心間對于王劍來的恨意怒火,轉瞬便已是不得不發的境地。
故而她頓時面若冰霜,冷哼一聲,連一句話都不愿多說,直接撇開挽著王劍來的手臂,她自己則轉身便向外走去,頭也不曾回。
得嘞。
這可真是蛇鼠一窩,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兩人這性情,到底是本質皆通之境。
至于這狐媚女子為何會有如此算作是任性的舉動。
則是因為以往而言她這一招屢試不爽,每當此時她的王哥都會撇下手頭所有的重事要事,只來哄于她,所為目的都只為了讓她消氣,讓她回心轉意。
要知道,尋常時日之時,王劍來之于她,不可謂不是百依百順,萬事皆由她。
至于此次,先前在她瞧著這家驛站人多眼雜,而且氣氛明顯透著一股子詭譎和血腥之氣,心中油然生惶恐下,便提議換家驛站之時,王劍來卻是破天荒的拒絕于她,這本就使得她心中有些芥蒂之意,現在王劍來竟然還敢當著她的面夸耀其余女子,甚至公然在她面前便有同那女子結下美好良緣之意,這讓本就氣沉不住且一向以自己意愿為行為準則的她如何能夠繼續泰然忍受之?
只是可惜,此次她的如意算盤算是打個稀爛。
在她走出驛站極遠后,都不見王劍來追她出來,哄她回去。
實際上狐媚女子心中只是生氣極多,對于王劍來的所作所為,頗為有些不滿,但其心里,只是抱著王劍來會繼續如同以往,追出來再將她哄回去,到時候她便隨意撒個氣,再將其敲打上一番,這件事便也可以由此揭過。
畢竟對于王劍來她的心思也一樣是復雜至極,既有想要掌握在手中,叫他百依百順的霸道占有之意,又有些想要同王劍來廝守終身的愛慕之感。
故而直到此時,她才慌了心神,對于王劍來的過往如何,她自然是心知肚明,本以為她自己本就是人間絕色,又有一身空世絕倫的御夫之法,那王劍來早早便被自己迷得神魂顛倒,不知天有幾重,所以這種見新歡拋舊愛的慘淡事,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沒曾想,這才幾個時日過去,只怕連幾旬時光都沒有,相比較山上那些練氣神仙而言,恐怕這就是幾個轉眼間,便已臨到己身。
說是現世報,都也不為過了。
壞人,爛人,狗屁人...狐媚女子緊咬著嘴唇,站在原地心中慌亂焦急地直跺腳,一雙大眼很快便通紅一片,浸滿水霧,那模樣別提是有多楚楚可憐了。
只是她雖然心里邊一萬個想要拋開先前芥蒂成見,轉身向那驛站追回去,然后再故意給那王劍來一個臺階下,讓他好好哄哄自己,這事便也就如此一揭而過,最后大家皆大歡喜。
但她到底也是大家出身,家中世代富貴,對于規矩禮法之流從小便是耳融目染,所以大都是根深蒂固,扎根于自己骨子里的性情,簡單而言便是,礙于尊嚴面子之流,讓她挪不動自己腳步。
而就在她在此躊躇不前之時,在她前方數百丈外的叢林之中忽然響起微弱但依稀能夠分辨出極多,畢竟在她身邊的這些草植樹木,皆是因此而開始枝葉震顫不休,而且仔細聽下也有章法可尋的馬蹄聲來。
至少有百匹上馱有人有重物的悍馬良駒,正向她現在所站立的這個方向疾馳而來。
狐媚女子眸中有疑惑,但更多是希冀和慌亂,既祈盼著這些騎馬者只是路過此地,最終的目的地也是那座山野之中的小驛站,是要去尋那座小驛站麻煩的隊伍,可她又怕這些馬蹄聲是那山野之中的山賊強盜趕來的催命之音,到時候見她這么一位如花似玉,流落荒野,且又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在這泫然欲泣,指不定會有何等的凄慘之事等待于她。
只可惜,任憑她胡思亂想極多,正慌亂琢磨該如何是好之時,在她眼前,突然間便從天而降一位踩著一張巨大無比的黃紙符箓的長衫老者,飄然落地。
......
御風遠游瀟灑去,山上豈無真神仙。
......
長衫老者劃過一道長長白虹,腳踏祥云一朵,飄然落于這狐媚女子身前。
狐媚女子瞧著這位年歲極高,頭戴貴冠,面容雖老,卻也有種仙道縹緲的玄妙感覺,連長眉長須都已是白霜之色的黃色長衫老者,已是雙手掩嘴的驚呆之相。
在她心里已是泛起了那驚濤駭浪之相,在她目中,這位長衫老者當真是那時常連一面都不可見的真山上神仙也。
可不是王劍來這般在山下江湖泥潭中摸爬滾打,自稱是天下第一的江湖武夫可以比擬的。
狐媚女子心生艷羨,表面上畢恭畢敬,心里頭想的卻是何時自己也可以如這位老神仙般腳踏祥云,轉瞬間便直射天際,能夠登高望遠,與天齊高,御風遠游?
給她羨慕的不行。
老者雙手負后,一身神仙氣難以遮掩,氣質出塵脫俗,其腳下那朵白色祥云,在他落下之后,并未由此直接消散掉,而是一直聚攏在其腳下,將其身形托于地面之上。
然后這一襲黃色長衫的老者便上下打量著狐媚女子,那目光中的含義,便是好似打量著某位令他極為滿意的青樓花魁,竟是散動著與之身份尤為不符的滿意和淫邪的光亮。
直叫那狐媚女子又被嚇得小臉通紅,連動也不敢動。
長衫老者以著自認溫和,言談無瑕的語氣詢問道:姑娘如何流落這荒野山林之內?是否需要老夫相幫襯上一程?
話語間,笑容愈盛,眼神瞇起。
狐媚女子對那老道人的淫邪目光,在受到驚嚇之余,又幾欲作嘔,但此時在此地,她自己勢單力薄,更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對這明顯是山上修道已久,法力無邊,仙術通天的老神仙,如何能與之抗衡?
只不過狐媚女子倒也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冥頑女子,一心只想著自己順心,在面對自己小命遭受莫大威脅之時,一樣會有心驚膽顫之感,不敢矯揉造作。
于是只得將方才在小驛站中,叫她心中不滿極多的煩心事,以小女子那特有的引人心生同情之相,再添油加醋上一番,為這位老神仙娓娓道來。
說到最后,那股楚楚可憐的模樣,愈發明顯。
實際上在她心中所想更多,不知為何,便是讓她自己都有些驚異的感覺在其中,原來在她心中所想,竟是也希冀著這位真神仙在聽聞她的講述過后,能夠悲天憫人,幫助于她,不說直接怒發沖冠為紅顏,可至少為她說上一句公道話,安慰安慰于她也好。
這時。
整齊有序,重重踏地而行的馬蹄聲距離狐媚女子和這長衫老者越來越近,已是不足數十丈,便是只要轉頭,便能從遠處林間盡頭處,相瞧見。
那些桓庭國林軍鐵騎的驍勇身姿。
結果這長衫老者只不過是背對著這些林軍鐵騎輕描淡寫地一揚手,將手高高舉起并起握拳之姿,遠處叢林中的那些馬蹄之音霎時間便消散不見。
軍令如山,令行禁止。
狐媚女子,掩嘴瞪眼,視線越過長衫老者,瞧向那遠處叢林間已經嶄露頭角的林軍鐵騎,不敢置信。
長衫老者先是笑著點頭,大義凜然道:姑娘莫怕,我桓庭國大岳江河,百年最講公平正譽,無論何人受辱,皆有朝廷做主,今日老夫遇見,姑娘無需擔憂多慮,任憑他是江湖第二,還是第一,皆要在我桓庭國律法之下,正德正身!
然后長衫老者指著這狐媚女子奔逃而來的方向詢問她,姑娘且從那小驛站來之時,可曾遇見過一位年歲約莫十歲左右,身后背著一柄紅木劍匣,腰間系掛著一個朱紅色的酒葫蘆,肩膀上時常都會站著一只黑色紅眸鳥兒的少年?
正是十一和鳶鳥。
對于十一,狐媚女子還是有印象的。
畢竟當時十一就背對著她坐在那叫她恨意灼灼的騷狐貍對面!
雖然她并未瞧見這少年正臉是何模樣,但老者所言裝束,可是完全契合之。
于是狐媚女子用力點頭,說這少年她尚還有些印象,當時就坐在那驛站之內,似乎還同那名騷狐貍有著不錯的攀談交情,最后又不忘煽風點火,添油加醋,說既然同那狐貍精有交情,那定然是蛇鼠一窩,不是什么好東西之類的,懇請老神仙能夠為她仗義執言,為她秉公做主。
老者聞言之后哈哈大笑,自然自然,姑娘且放心便是。
之后他便大袖一揮,距離他們二人近百丈外的林軍鐵騎,頓時動若脫兔,才不過數個呼吸間便越過二人向著狐媚女子來時的方向疾行而去。
個個身有血腥煞氣。
顯然是經年從那死人堆中的廝殺戰場之中走出的虎狼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