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三人有些不明就里,尤其是付南,幾次張嘴,卻都沒說出話來,在這里他的識念感官,比之任何人都要敏銳。
在剛剛那一刻,付南明顯感覺到,看起來反常,做法反常,說話更加反常的少年隱隱泛著哪哪都不對勁之感。
感受到身后三人一起跟來,一起疑惑漸濃,少年并未回頭,但是一邊挖,一邊緩緩解釋道:正因為她是阿彩,所以我才知道,這種感覺,你們不會懂,也不明白。阿彩,她是在保護你們。她啊,就喜歡做這種蠢事。
呂元霜瞪大了眼睛,苦笑不休,還請告訴我們該如何尋到薔薇,她已是我花谷下一任谷主,所以薔薇一定不能死在這里。
十一笑了笑,不言恭喜不言慰。
在說到這時,付南突然說了一句看似很沒頭沒腦的話:要是如此說起來,在剛剛感悟那四靈升仙的破境機緣時,我一直朦朦朧朧的感到過一種關(guān)于無上金丹的道韻。后來一直到快要破境之時,才從那些冥冥之中的天道規(guī)則中明白過來,原來無上金丹,并非一種,而是兩種,我們通常所言的無上金丹,其實大都是龍眼金丹,寓意為重達千萬金,海上生明日。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是不太明白,很可能與之后的天境破境機緣有關(guān),但真正能夠成就無上金丹的法子,在這永絡(luò)雷澤中,也確實存在,具體方位,我感應(yīng)并不太明顯,但大致的地方,到底還是可以去尋找看看的。
十一面露出沉思之色。
付南說到這,似是突然就想起了什么,恍然繼續(xù)道:當(dāng)時浮現(xiàn)在我心頭還有一首藏頭露尾的謎題詩,是金陽金果金枝金棘,銀霜銀葉銀花銀林,生生時時死死時時,又明時時。
呂元霜疑惑問道:什么?
十一咧嘴一笑,又搖了搖頭,示意付南無需再多言下去。
付南心領(lǐng)神會。
呂元霜和紀(jì)子珍兩女顯然對這個并不是太過上心,相比較于她們的親密,其身份更是花谷未來希望之理的少谷主來說,此間什么成就無上金丹的大道機緣,便反而顯得無足輕重了些。
一直低著頭,這個見了阿竹的面便像是一只小刺猬似的小姑娘,這次一直都在呂元霜身邊靠后一點的位置,默默站著,一直都未曾插言,就好似突然就從一頭小野貓,變成了一只家貓,溫順安靜。
可在這一刻忽然就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直視著十一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薔薇會如此選擇,那你還在這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薔薇現(xiàn)在到底面臨著多少危險?你知不知道那些進來的人,到底有多少都是為了來殺她的?你...
紀(jì)子珍說到后面,神情明顯地有些激動不休,呂元霜察覺到有些不對勁的時候,有些慌,連忙將她拉住,不停示意她言過于重了。
紀(jì)子珍說不出話來,但仍是怒瞪著一雙靈眸,氣呼呼地瞧著十一。
少年不為所動,仍舊在一下一下地挖著墓坑。
付南可沒有十一那么沉著冷靜,聽到這種不明事理真相的言語,他立即便有些憤懣,想要出聲駁斥回去,可他卻也被察覺出來的十一給拉住了,眼神示意他也無需再多言。
至于十一自己,更是沒興趣去跟一個小姑娘計較不休。
只是在將這兩座簡易而成的墓穴挖好之后,便獨自一人默默轉(zhuǎn)身回到那洞天小福地中去,然后將那兩具不周山弟子的尸體,一左一右地分別抗在肩上,又默默向著洞口之外緩緩走去。
在路過三人時,沒有在意三人向他投來的疑惑目光,可同樣的,也并未去過多解釋些什么,只是默默將那兩具尸體穩(wěn)穩(wěn)放好在墓穴之中。
有些事,放在心里,即便無人懂,可做了便心安,那便只要做就好了。
一個才不過只有十歲年紀(jì)的孤苦少年,做著卻是連四十歲,甚至五十年歲的老人都不一定能夠做得很好的下葬活計,不知為何,在其身后站著的三人,竟是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也并沒有什么滑稽不說,反而還在其身上感覺到了一絲天經(jīng)地義以及渾然天成的自然感。
還有少年那些略顯笨拙,但卻是一直都是一絲不茍的動作,也不知為何,三人能夠感覺到更多的,卻是辛酸。
就像是少年本就是從那陰冥地府中,重回人間的送葬者,大不過是年歲還稍小些罷了。
在填土的時候,少年自顧自地解釋道:好人也好,惡人也罷,無論生前有多聲名赫赫或是聲名狼藉,可死了就是死了,好在好人有人敬仰,幫著開山造墓,建碑立像,乞求著后世之輩,皆是一心向善,緬懷先祖,莫要讓其尸骨埋地封泥之余,就連精神也一并隨著歷史流域,流經(jīng)飄搖,最終如沉沙,消失不見。
少年抬起頭來,笑容燦爛,這是對的,誰也無法反駁,對吧?
一男二女,只是下意識跟著點頭,但究其根源,實則并不理解。
紀(jì)子珍突然厲聲問道:薔薇還在外面受苦受難,在外面面臨著無數(shù)人追殺!可你呢?為了掩蓋自己殺了不周山門人的事實...是!他們兩個是也惡心至極,沒想到,不周山貴為修道圣地,竟還會出現(xiàn)這種宵小敗類,可你呢?你就好了嗎?就怕被不周山追殺,就來浪費時間做這種惡心事?
這種無恥之徒,就該死無全尸!你跟他們又有何分別?
疾言厲色,怒不可遏。
這一次就連呂元霜都并未阻止小姑娘的口誅言伐。
哦?那就滅口?付南面色不大好看,但才說幾字便被十一一把給拉住了。
少年緩緩收斂起笑容,眼中泛起一絲沉默之意,也不知是在哀其自身,還是別的什么,總之長長一嘆,但其手中三尺銹劍的動作,卻是未停,然后自顧自地解釋道:壞人遭人唾棄,可總歸也是來這人世間走了一趟啊,不管凡俗,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山上仙師大人,大家不都是一起來看了看這共同的人世間嗎?
身死道消。不管生前做過如何事,喪盡天良也好,惡貫滿盈也好,死了就是死了,這些積年恩怨,總歸都會過去的,對吧?再轉(zhuǎn)世時,你能保證惡事做盡之后,真就沒有那大善來生嗎?
少年看著他對面的三人,不能,對吧?
填完了土,原本平整的地面也變成了兩個有著鼓包而起的小丘。
光禿禿的墳,還缺墓碑。
十一轉(zhuǎn)身走向洞天小福地,折了一段比較粗壯的木枝,提著手中銹劍,不過幾下便削成了一段方方正正的長形簡易墓碑,上刻不周山門人之墓。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白十一于永絡(luò)雷澤立。
做完這些之后,十一這才回頭,瞧著看著他,相顧無言的三人,笑道:你看,入土為安,他們以后也會有來生的,對吧?
來生,其實是個虛無縹緲的說法。
只是去過九曲黃泉的十一比在這里的任何人都要明白,對于世間生靈來說,能夠有來生,到底是件多么幸運的事。
那場猩紅雨,少年未見,卻能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