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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有燭火昏明,少女思心重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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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獨自坐在東邊小屋屋頂,按照楚念訣中的行氣路線,口中念念有詞,緩緩運轉周天,將靈氣運轉游走于每個周身竅穴之間,又讓靈氣在竅穴之內,稍作停頓,是以眼見為熟,身歷為經之本,開拓經脈,打好修行基礎。
道是山有靈,竹有靈,天亦有靈,何況人間道統之頂的人靈之物?
遂以靈氣灌入身體為伊始,緩緩行運一個完整大周天,到得最后充盈靈氣經匯于其丹田竅穴之處,這中間,每一步他都做得小心翼翼,仔仔細細的,生怕是有哪一步因為自己年少無知,或是知識學問不到家,不知輕重緩急而出了岔子,最終功虧一簣。
“不以靈有多少為高低,不以氣有寡眾為大小。而是以氣機精潤于經脈竅穴,淵遠綿長為適善則也。”
十一面頰汗水如雨下,緊咬著牙關,因為緊張,其身體都有些輕微顫抖,“楚念訣,主內煉氣心法,哪怕就算是以純粹武夫之境,也是必不可少的修煉之本,若是連內家功氣,也都留不住,那單憑蠻力的外家功夫,能有幾千,幾萬斤?”
隨著一個周天將要緩緩運行完畢,他緊張起的心思,愈發地濃郁濃重,“白十一啊,白十一,男人輕言重諾,你明明答應過父親母親,答應過天爺爺,要好好活下去,明明還答應過自己,是要報仇的!如果不行,何談言仇?”
只是那一縷縷靈氣在游走于周身一百零八條經脈,三百六十五座竅穴之后,就在要匯聚在他的丹田之中緩緩盤旋之時,不知為何,自身卻發出了一股無以言明的排斥之感,仿佛這些靈氣根本不是什么強身益體的寶貝,反而是能讓生命加劇流逝的毒霧毒氣一般。
于是最終所造就的結果便是,那些匯聚而起的氣機,便再度從其丹田溢散而出,重歸于天地間。
萬籟寂靜。
十一眼睛通紅,布滿血絲,絕望畢現,雙拳緊握,因為用力太盛,指甲都已掐入到肉里,雙拳登時血流如注,“為什么還是不可以?為什么啊?不能修煉,談什么報仇?談什么活下去?難道就這么繼續茍活五載,然后卑微死去...么?”
怒吼無聲。
只是他剛剛沒有注意到,那些靈氣流走之時,比之才匯聚于其丹田時少了一些,而少掉的那些靈氣,盡皆匯入了丹田旁邊一枚米粒大小的小黑點中,消失不見,也無半點漣漪。
頹然而回的十一瞧見少女阿彩盤膝坐在床邊,修煉吐納。
這個才經受從天上希望到地下絕望的少年,眼中無法掩飾的閃過一絲羨慕。
少年輕手輕腳,正欲出門去,打算今晚就暫住西屋的竹垛上,湊合一晚便算了。
但少女卻是已然結束了吐納修煉,收功之后,面露驚喜直接飛撲到少年懷中,緊緊擁著,輕喚了聲,“公子。”
親昵至極。
講些實話,其實阿彩早在自家公子進門時,就已感受到了他周身所散發的頹然之氣。
這一點就連十一都是不知曉的。
自從阿彩將十一一字一句教授給她的紫絡經,融會貫通,開始修煉之后,阿彩便察覺到了自己自身的這一點不對勁。
在她眼中,每個人周身都隱隱環繞著一股氣,以她時常最為關注的十一為例,晨起訓練的十一周身環繞著一股咬牙堅毅的氣息,而出門隨著邱楚子打獵之時,周身便會環繞著一股隱匿,學習之氣,再到為她教授知識時,周身環繞的卻是學識和愛憐之氣。
又比如說邱楚子看似爽朗大笑,實則他周身一直都隱隱環繞著一股不知發自何處的哀傷氣息,哪怕就是連他每日呼呼大睡之時,那股哀傷氣息,也都凝聚不散。
不僅是人,甚至竹林中的竹子,打獵時所遇到的妖獸,甚至天地間浮游的那些肉眼都瞧不見的小東西,阿彩都能感受得到其周身所散發出的氣息。
而這些隨時都縈繞變換的氣息,隨著時間、和所發生的境遇不同,也在隨時變換,可能這便是外界所遇,心境所想的七情六欲吧?
但阿彩心細,也不知多,她不明白這樣的變化到底是好還是壞,也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會不會為自家公子帶來災禍。
因為十一總是在與她強調,在世為人,禍從口出,君子慎言,方為行世之本。
年幼的阿彩其實并不是如何懂得這句話為何意,能讓阿彩所明白的,也不過就是少說話,至多加上自己不甚理解,便絕不言而已。
可不說不代表不知道。
這個心性單純,卻至情至性的小姑娘,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來默默撫慰著十一那顆被戳的千瘡百孔的心臟。
阿彩自出生之日起,便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雙親,從她有意識以來,便一直在那漏雨過風的泥濘小茅屋中,和一群比她都要大得多的小孩每天搶食吃,可年幼無力的她,每次都會被人一腳踢到一邊去,連去爭搶的資格都沒有。
若不是遇到阿姐,那個每次都會強忍著餓,為她留上那么一口吃的憐命小姑娘,那世間早就沒了她阿彩這么個人了。
可后來阿姐生病了,走了。
她還記得阿姐走的那天,被十幾個大孩子一起直接扔到墻院外的垃圾地上,天上還下著滂沱大雨,小泥巷弄又比不得大巷弄,地上又是好大一片泥濘。
小姑娘想攔,拼了命的用小身子骨攔在她阿姐身前,可她又如何是那么多大孩子的對手?直接被三個大孩子拽起來,扔到了一邊去,摔在墻上,半天起都起不來。
小姑娘掙扎了許久,才從地上爬起來,身上早已是因為寒冷,抖的不行。
小姑娘就這么跌跌撞撞地追出去,甚至她都不知道阿姐到底是怎么了,只聽那些大孩子們說阿姐死了,再也不會給她吃的了。
小姑娘抱著那個再沒了體溫的大姑娘,喚著阿姐,就這么淋著大雨喚了一整晚。
她以為阿姐是餓了,所以才會不睜眼。
小姑娘頂著大雨,渾身早已被雨淋透了,深一腳淺一腳地到祈梁城中,挨家挨戶的敲門,只為了求上一口可以救活阿姐的吃的。
天可憐見,在敲了三十多戶人家無果之后,真就讓她在一處老婆婆家里求到了兩個才出鍋的雪白大饃饃,老婆婆瞧著她可憐,還多給了她一把油紙傘。
小姑娘喜急,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拿著那把油紙傘卻不為了打開遮住自己,反而將那兩個饃饃小心翼翼地放了傘中,然后自己就這么攥著傘柄,高高舉著折起來的油紙傘,跑回阿姐身邊。
待得她將油紙傘為阿姐打開,將饃饃放在阿姐緊閉著的嘴邊,那饃饃,還是熱的。
小姑娘一遍一遍地喊著阿姐,你吃,吃就不餓了,吃就能張開眼,繼續陪阿彩說說話了。
可如期下的張嘴卻并未出現。
就在這時,身邊突然竄出來兩個一直遠遠瞧著她動作的大孩子,原本只是看她的笑話,可在看到她竟真的弄回來兩個雪白大饃饃,甚至還有一把能遮風擋雨的油紙傘時,兩個大孩子終于忍不住,沖過來,一把將饃饃搶走了。
小姑娘發了瘋般的想要去搶饃饃,可惜悲劇重演,只幾下,小姑娘便被打的渾身無力,嘔血不止,連那油紙傘,也都被搶走了去。
小姑娘拖著一身的泥水,用下最后的力氣,就這么趴在再也張不開眼的阿姐身上,已是生下三載的她,破天荒的第一次,哭了。
后來小姑娘便病了,而在她也將死,即將見到阿姐之時,終于天可憐見,遇到了十一。
當時的她雖然神魂震顫,意識模糊,可她的感覺沒丟,眼睛沒瞎,耳朵沒聾。
她在那個老爺爺很溫暖的懷中,聽到十一說,“你們為什么不告訴我這里還有一個,她生病了,眼看就要死了!”
哀其不幸,大抵上便是如此意思了。
后來,阿彩便將十一當做了阿姐走之后唯一的親人。
“公子,阿彩突破了。”阿彩趴在十一腰間,帶著濃濃的雀躍,小聲道。
十一愕然,很快驚喜笑道:“阿彩你已經啟靈境了?”
阿彩嬌羞地點了點頭,揚起小腦袋驕傲道:“公子,以后去打獵阿彩也可以幫你拎些東西了,你可不要小瞧現在的阿彩哦,阿彩力氣可大了。”
說著還臭屁的揮了揮那個我力氣很大樣的小拳頭。
阿彩拼命修煉為何?修為突破又為何?在阿彩的小心思里,若是沒有十一對她作些祈盼,那阿彩何不多在他懷中翻滾幾下,好好地在感受一下人間溫暖?
阿彩的小心思里也是伴著哀傷的,邱楚子和十一在屋頂上說話聲音那么大,她其實都聽得見。
雖然當時十一沒有明說,但阿彩卻能夠明白他在和邱楚子講述那些之時,在遲疑些什么。
心間無凡塵,凈靈至清,便也是最為相濡以沫的法子。
誰讓十一現在是阿彩唯一的親人呢?
十一笑著摸了摸阿彩頭道:“阿彩果然厲害,不過打獵是男人的事,阿彩只管好好修煉,以后成了天境修士,就沒人敢再繼續欺負我家阿彩了。”
“嗯。”
以后阿彩成了天境修士,就沒有人敢來繼續欺負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