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宣夜拉著姜乞靈離開后，獨留攻離和荀遺站在房檐下，升騰而起的煙花照亮了彼此的面孔，映出了攻離臉上的一絲緊張和荀遺臉上的一絲窘迫。
猶豫再三，荀遺還是開始先開了口。
“阿離，我們要不要也找個視野開闊的地方看？”
攻離一轉身，有些僵硬的靠在身邊的圓柱上，呼吸有些急促，搖了搖頭。
“不見盡，亦有味，這里剛剛好�！�
她側頭看著從房檐升起的朵朵煙花于夜空中炸裂開來，時不時被障礙物遮擋，時隱時現，她心中升騰起一種異樣的感受。
在她幼時，青要山內也會放煙花，但她從未看過，每次姜乞靈拉著她去看時，她總是以各種理由拒絕，久而久之，姜乞靈覺得她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也就不會再叫她了。
可事實上，她是因為害怕。
每當煙花聲響起，攻離腦海中都會浮起陣陣火光，緊接著，仿佛從心底涌上一股股冰泉，隨著脈搏的跳動將這股寒意送達身體的每一個部位，讓她忍不住輕顫。
在她心里，煙花是同火焰一般恐怖的東西，她從未敢直視過它。
這次，這是攻離第一看煙花。
但與她想象中的卻一點也不一樣。
或許是因為煙花離她太過遙遠，沒有那種炙烤的溫度；也或許因為它轉瞬即逝，來不及看仔細就消失在了風里；又或許是因為它已經不是在火，而是片片灰燼。
她躲在房檐下，透過層層障礙看著看那些斑斑點點的亮光，她竟未覺得害怕，反而有一絲暖意。
原來，火光可以這樣美。
她慢慢的放松下來，呼吸也恢復了平緩，嘴角染上了一抹笑意。
攻離癡癡的看著煙花，荀遺癡癡的看著攻離。
他看著她那被火光照亮的雙眸，線條分明的側臉，以及被紫色絲帶擋住一半的白皙脖頸，在夜色和煙花的襯托下，太過美好。
攻離扭頭看到荀遺時，被他那熱烈的眼神看的一驚，有些不自然的開口道。
“怎么了？”
“哦�！避鬟z連忙收回了目光，小心解釋道：“是我失禮了，剛剛我竟覺得你很像這滿天的煙花�！�
像這煙花一樣美。
只是，這后半句荀遺沒好意思說出口。
他覺得攻離就如同煙花一般，在慢慢寒夜中突然出現、騰空炸響，點亮了自己的夜空，讓他的世界不在灰暗單調，讓他對這個世界的喜愛又多了一點點。
攻離聽到這里，輕笑一聲。
“是嗎？”
“謝謝你，阿離�！�
荀遺突然開口，聲音喑啞，眼中流露出了少有的柔情。
這語氣中的寵溺之感讓攻離的心漏跳了一拍，一團可疑的紅暈爬上了她的臉頰。
“怎么突然說這個�！�
“你幫了我這么多，我好像還沒有正式向你道過謝�！�
“不用放在心上，你幫我鍛造了這樣一雙好鉞，為你做這些是應該的�！�
聽到這句話，荀遺臉上的笑容突然有了一絲苦澀的味道。
“是這樣啊……”
攻離突然感受到了荀遺的變化，她有點不懂，于是悄悄開啟了探心。
【阿離，你為我做的這一切，都只是為了還那一雙鉞的恩嗎？我以為，你是因心中有我才會做這一切的，今日我為表心意，還特意為你準備了這場煙花，看來……是我想多了……我只不過是一直在單相思而已�！�
攻離聽到這些，有些恍惚。
這場煙花，是荀遺特地為自己準備的？
還有，自己為他做的這么多事，真的完全是因為鴛鴦鉞嗎？她再次想起荀冉曾經說過的話。
“喜歡一個人，就是心甘情愿為他付出，為他涉險，把他的安�？吹谋茸约憾贾匾�，會想著保護他，維護他，不愿看他受到任何傷害……”
她還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面紅心跳的感覺，想起自己與他同在的各種場景，好像自己一直在以“互相幫助”為理由自我欺騙著。
這就是喜歡嗎？
應該是的吧。
攻離穩了穩心神，看著荀遺說了一句。
“可能，也不止是這樣。”
荀遺猛地抬頭，雙眼盯著攻離，他不確定她話語中的意思。
“也可能是……情不自禁。”
攻離說這句話的時候，嘴唇微勾，春意融融。
荀遺聽懂了，他差點忘記了呼吸。
“這場煙花我很喜歡，謝謝�！�
荀遺剛剛的沮喪一掃而光，在煙花的映襯下，看著攻離的面龐，他也開心的笑了起來。
……
“哎呀！��！屠公子！！你松開我！！”
姜乞靈終于掙脫了屠宣夜的鉗制，大聲喊道。
“我是叫你把阿離姐姐一起帶走，你只拽我一個人干什么！”
“哎呦，現在叫起阿離姐姐了，剛剛還不想理人家呢。”
“這……這不是一回事！你怎么能讓阿離姐……你怎么能讓攻離和荀遺公子單獨在一起呢！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為什么不能？”
姜乞靈氣的直跺腳，走到屠宣夜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問道。
“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最好老老實實回答我�！�
“不喜歡�！�
“啊？”
“我不喜歡那個小丫頭�！�
姜乞靈還沒等問出口，屠宣夜突如其來的搶答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她聽到這個答案后，氣勢瞬間消了一大半，她放下了手，眼神有些傷感，聲音也低了幾度。
“你是真的不喜歡，還是不敢承認�！�
“我天不怕地不怕，還會怕這個？當然是真的不喜歡�！�
“既然不喜歡，為什么還對她那么好�！�
“這就算好嗎？不過都是道義罷了~”
“道義……”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都是為了我自己，你知道嘛，只要我做的善事多，等我死的時候就能去一個好地方，那里……”
屠宣夜說道這里，姜乞靈已經聽不到他說的到底是什么了，她現在心里想的都是祁渾天。
他是不是也這樣想？
他曾經幫自己的種種也都只是出于道義，也都是為了自己良心過得去而已，根本不是因為自己有什么不一樣。
是啊，自己又有什么不一樣呢？
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他根本不喜歡自己，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
她想到祁渾天對自己的冷言冷語，想到自己視若珍寶但被他向垃圾一樣丟掉的手帕……
姜乞靈越想越難受，越想越委屈，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另一邊的屠宣夜還在滔滔不絕的說著，突然被姜乞靈的哭聲打斷，亂了陣腳，不知道自己那句話說錯了。
“哎……乞靈妹妹你別哭啊，我說不喜歡那小丫頭你哭什么啊……”
此話一出，姜乞靈哭的更大聲了。
“哎，別哭了……”
這時屠宣夜又突然想起攻離曾經說過，姜乞靈哭是沒法哄的，讓她哭完就好了，然后他趕緊改口道。
“啊……你哭吧……使勁哭……想多大聲就多大聲……”
屠宣夜看著哭的梨花帶雨的姜乞靈，有些心疼，他忍不住輕拍著姜乞靈的肩膀，安慰著她。
他倒不是對姜乞靈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他每次看到姜乞靈都會想到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妹妹今年12歲，也比姜乞靈小不了幾歲，但他從未見自己的妹妹如此哭過。
自己妹妹哭的時候，總是悄悄落淚，就算是眼淚都把手帕浸濕了，她也一聲不吭。
相比之下，他竟有些羨慕姜乞靈，也有些羨慕攻離，是在攻離的保護之下，姜乞靈才敢如此任性。
而自己的妹妹……他欠她的實在太多太多。
姜乞靈一邊哭一邊抽抽搭搭的說。
“屠公子……我……我能看出來荀公子喜歡阿離姐姐……但我不想讓他們在一起……”
“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說不上來……”
“這是你阿離姐姐自己的事情，我們要尊重她的想法�！�
“其實……屠公子……我挺喜歡你的……但你不要誤會，不是那種喜歡……是……把你當大哥哥一樣的喜歡，我經常想……如果你能和阿離姐姐在一起……該有多好……那樣的話，我不僅有了一個姐姐，還多了一個哥哥。”
屠宣夜笑了笑，說:
“就算我不你阿離姐姐在一起，你也可以把我當哥哥啊�！�
“真的嗎？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宣夜哥哥嗎？”
“你隨意。”
姜乞靈含著淚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但隨即又涌出來一些淚水。
“嗚嗚嗚嗚嗚，還是難過……要是你們能在一起多好，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有你在，你這么厲害，阿離姐姐就不會受傷了……可是強扭的瓜不甜啊……嗚嗚嗚嗚……”
說著說著，姜乞靈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屠宣夜一邊安撫著姜乞靈，一邊抬頭看著天。
一直在一起，屠宣夜自嘲了笑了笑，以自己的身份，他們怎么可能一直在一起呢？
他不用猜也知道，今日這場煙花是荀遺為攻離準備的，他看得出荀遺沖著攻離走來時眼中那濃濃的愛慕。
至于攻離會不會和荀遺在一起，他不會去想，也不愿去想，那是她自己的自由，他無權干涉。
要說自己對攻離無意，那是假的，但他對攻離有意又與攻離有什么關系呢？
他不求她對自己有什么回饋，也不求與她有什么結局，只要他知道這世間還有這樣的一個人存在，一旦想起，心里也會覺得美好。
他從未想過占有她。
既不想，也不敢。
攻離對自己來說，就像這煙花一般，美好，但轉瞬即逝。
他不允許自己去迷戀這短暫的幸福，他怕自己會迷失其中，就像自己的父親一樣。
所以他要讓自己遠遠的看著，不要去觸碰。
他看著這一片片絢爛在夜幕中淡去的時候，一種悵然若失之感涌上心頭，他多希望那點點火光能夠再多亮一會，再讓他多看一看這美好。
可它們不會，煙收，炮息，余灰盡，不見一物。
燦爛過后，剩下的只是仍舊寂靜的夜空。
……
祁渾天路過此地，遠遠看到了屠宣夜和姜乞靈的身影，屠宣夜竟然還把手搭在了姜乞靈的肩膀上！
他瞬間握緊了拳頭，使勁揮了揮衣袍，一扭頭，換了一條路走。
在煙花滿天的夜幕下，形單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