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竹拖著和他的內心同樣沉重的袋子一步一挪地進了電梯，電子顯示屏上的數字一層一層地跳動，他的負罪感也跟著一層一層地上升。
明明陳鏡和吳陣好心來幫自己，頂著熔爐般的太陽一直把東西拿到風云樓前，結果自己還像條白眼狼一樣發了脾氣。
他知道自己發火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源于心底強烈的恐懼。絕對不能讓錢明基知道自己和“通緝犯”陳鏡的密切關系。
那天他明確被告知不能再和陳鏡有來往，一旦陳鏡沖上去幫他出頭教訓了錢明基，那以后學生會肯定會安排更多的人變本加厲地報復自己。
“叮咚——”
電梯門打開，何竹心事重重地拖著袋子走出來。
沿走廊直走左手邊第二間屋就是錢明基學長——人稱“雞哥”的辦公室。
說是辦公室，其實就是一幫混混打牌開黑喝酒的娛樂房，之前還有人在屋里唱K結果吵醒了肖權云睡午覺被狠批了一頓。現在雞哥每天的任務就是在辦公室里吃吃喝喝，再帶人去學校溜達幾趟，小日子好不自在。
“報告——”
何竹敲了敲門，小心翼翼地把門推開，探頭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正圍了一圈人在玩桌游。
留著飛機頭的錢明基抬頭瞥了一眼又繼續把注意放回到游戲上：“回來挺快啊，東西拿過來。”
何竹拖著大包小裹往里拽，被雞哥一聲呵斥：“拿過來聽不懂嗎！拖壞了怎么辦！”
他連忙用盡全身力氣把袋子拉起來，然而剛拉起一點就又摔到地上——他實在沒有力氣了。
……
“雞哥你別這么兇嗎——”
一個脆脆的女聲傳來，話音還沒落那個女生就跳到何竹身邊來，纖細的雙手拽住大袋子用力地拽。
“嘿呀——噗！”
那小胳膊細腿和何竹差不多，又怎么能拎得動呢。
她不滿地扔下袋子：“這也太沉了吧，雞哥，這么多東西你怎么就讓一個人去拿啊，還挑了個——”
她瞟了一眼氣喘吁吁的何竹，“挑了個這么……可愛的……男孩子。”
說完她好像是被自己逗樂了似的，嘻嘻笑著拍了拍何竹的肩：“嘻嘻，辛苦啦！”
何竹看了看這個和自己身高相仿的嬌小女生，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啊…啊…沒…沒事…”
“叫你拿過來磨蹭什么！”
雞哥不耐煩地大嚷一聲，嚇得何竹一個哆嗦：“啊啊好的……我這就……”
女生不樂意了，掐著腰沖著一圈玩桌游的人大喊：“什么意思啊！這么多男生就這樣看著我們兩個小女……一男一女給你們一點一點地全搬過去嗎！”
這時一桌人才過來幾個男生把幾個袋子拎到桌子上，雞哥斜著眼瞪了那個女孩一眼，沒好氣地從兜里掏出清單給大家分東西。
“謝…謝謝你……”
何竹給那個女生輕輕鞠了一躬，怯懦的樣子把她逗笑了。
“你干嘛這樣細聲細氣的啊，虧你還是個男孩子。”
“菲菲，你要的東西——”
突然遠處飛來兩個黑影，眼看著就要砸在何竹頭上，他下意識地抱住頭躲避。然而只聽“唰唰”兩聲，何竹再睜眼時，只見那個女孩已經把東西抓在手里，還嘟著嘴朝那邊大喊：“不準叫我菲菲！”
何竹紅著臉搓著手，悄悄看著這個活靈活現的女生。瓜子臉蛋像瓷器一樣光滑白凈，剛過肩頭的兩只馬尾辮編成小麻花，長長的學生會制服幾乎遮住了她的牛仔短褲，踩著高腰襪和帆布鞋，小腿又細又直。
“干嘛盯著看，想看我穿嗎？”
菲菲的聲音嚇了何竹一跳，他這才發現她手里拿著剛剛被陳鏡撿起的那幾盒黑白絲襪，還有一套琥珀JK裙。
“啊啊啊不是不是——我只是——”，何竹又一次拼命擺手，絞盡腦汁想著為自己辯解的理由。
“不是？難道是你想穿？哈哈哈——”
菲菲毫不遮掩地大笑起來，何竹人都快暈掉了，“也不是啦——”
“好啦，去那邊坐著歇歇喝口水吧，看你累的一身汗，臭死了——”，菲菲拿著她的衣襪跑回桌子，兩只馬尾辮左搖右晃。
何竹只是答應著并沒有動，他知道這個屋里真正說了算的是誰。他絕不敢在雞哥面前坐下，更別說喝他辦公室里的水了。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等待雞哥分完東西叫他過去。
然而錢明基把最后一件東西分完后，又拿起了牌和一桌人玩了起來，完全沒有在意門口的何竹。在喧鬧的歡笑聲中，何竹覺得自己的存在越來越渺小，如果再不發聲自己就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
“那個……明…明基學長……”，何竹怯怯地往桌子那里挪，“我的…呃…我是說…買東西的錢……”
錢明基玩得正起勁根本沒理他，何竹只好再叫：“明基學長……我墊付的錢……買東西的錢……您說過……”
突然“嗖”的一聲，一個還燃著的煙頭摔在何竹臉上，何竹驚恐地捂住臉。
錢明基不耐煩地說：“吵什么吵，說過不給你了嗎？沒骨頭的東西！”
他看了一眼桌上人尷尬的目光，嘆了口氣：“算了，小票拿過來我看看！”
何竹見事情有轉機，連忙翻衣服口袋找小票，結果翻了兩遍沒找到，他急著又去翻褲子口袋。錢明基看著他手忙腳亂地樣子火氣蹭蹭往上漲：“你到底有沒有小票！”
“啊啊有的有的——不過…可能…啊！”
何竹突然想起他剛剛翻過口袋給陳鏡看清單，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掉了。
“可能是掉了，但是我有付款記錄……”
錢明基猛地一瞪眼吼道：“沒有小票來找我干嘛？！你說一千萬我還要給你一千萬嗎！滾！”
何竹眼淚汪汪地懇求道：“明…明基學長…付款記錄……”
“付款記錄算什么數！能報銷嗎？！還不快滾！”
錢明基捏住了死穴不松口，故意把拳頭攥得緊緊的給何竹看。
“可是……學長……”
何竹的眼淚已經順著臉頰往下滴了，但這次說什么也要堅持到底：“這些東西…是我一個多月的生活費…我付不起…求你…”
錢明基猛地站起來，何竹嚇得連退好幾步。他指著何竹的鼻子罵道：“你滾不滾？！”
“我……我……”
何竹涕淚交橫，就這么走了這一個月就要餓肚子，不走看樣子就要挨打，他打著寒顫一步一步往后退，但嘴里還在懇求：“學長…拜托你…學長……”
“夠了！”
突然一聲清脆的喊聲響起，菲菲跳出來站在錢明基面前大聲嚷道，“雞哥！這都是我們買的東西，本來就不應該報銷，再說他都替我們把東西拿回來了，不給些跑腿錢就算了，怎么還能讓他墊錢啊！”
“你別管——”
錢明基厭惡地把頭一扭，但顯然是拿菲菲沒什么辦法。
菲菲轉身對何竹說：“你先回去吧，錢回頭我補給你，放心，我說話算數！”
何竹像絕處逢生一樣對菲菲點頭哈腰地道謝：“謝謝！謝謝你！我……我先走了……”，說完抹著眼淚扭頭就跑出了屋子。
錢明基看何竹跑了，覺得也沒什么意思，沖菲菲甩了一句：“死妮子，這么愛管閑事呢，錢的事你自己解決啊——”
“OKOK——”，菲菲又把招牌的頑皮笑容掛在臉上，“雞哥消消氣啦，來，接著玩吧，到誰了來著——”
……
咚咚咚——
屁股剛坐穩的錢明基又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擾，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娘的，老子玩個牌他媽的礙著誰了！”，扭頭便怨氣沖沖地向門口大喊：“誰在外面！滾進來！”
門一推，一個小個子肖幫制服探頭進來畏首畏尾地向錢明基打報告：“報告……雞…雞哥，會長讓我來叫您……那個……開會……”
“嗯？”
錢明基聽言愣了一下，隨即一拍大腿叫罵道：“操！忘了今天開會了！都怪那個軟骨頭鼻涕蟲，真他媽喪門星！”
“你們自己玩吧！”
錢明基把手里的牌一摔，對著窗玻璃稍微擺弄了一下飛機頭，罵罵咧咧地快步離開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