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雖然已經決定好要與南禺鳳族和西海龍族開戰但。但開戰不是小事, 不能想開就開,要提前做許多準備才行。
穆晴做下決定,天帝親手寫戰書是在九月。
而后穆晴與南禺鳳族、西海龍族的族君多次談判拉扯。
就涂山天狐一族的族君, 也親自找上天界,對穆晴反復表示忠心,要她開戰便開戰,千萬不要波及到涂山。
除了外界關系外,還要處理內部關系。
穆晴自己上陣, 或者讓親近之人軟磨硬泡, 將那些個不贊同開戰的仙官一個個說服。
秦淮便是親近之人之一。
他這段時間過得痛苦極了,一邊四處游說仙官, 一邊和穆晴抱怨:
“我活了一千多歲, 還從來沒有這么委婉曲折從長計議過。”
如此每日與人交際,他已經從一開始的善于和人相處,變成了見到人就害怕的樣子。
受害人不止秦淮。
云夢仙子、千機子和豐天瀾都有份。
讓穆晴最為意外地是,這幾人之中,最擅長和仙官拉扯的既不是千機子不是秦淮, 而是豐天瀾。
“怎么會這樣?”
穆晴問千機子,
“千師叔, 你和師父的人際關系都比小師叔好吧?畢竟你們看起來比他溫和好相處多了。”
千機子反問道:
“我也就算了, 你怎么會覺得你師父在處理人際關系這方面比你小師叔強?”
“一個是要么游歷山水、要么閉關避世的逍遙者;另一個在山海仙閣當了幾百年的閣主, 內要料理弟子, 外要處理仙門關系,還要制衡邪道。”
“這兩個人怎么相比?”
穆晴:“……也是。”
……
在臘月底的時候,天界和四荒之中的南禺和西海開戰了。
南禺和西海的住民罵聲一片:
“怎么選在這時候開戰?連過年都不讓人好好過了嗎?天界的太女可真不是個東西!”
不是個東西的太女:“……?”
你們還有心情過年?
“莫要放在耳中。”
豐天瀾很怕穆晴這時候發揮她心懷天下的優點, 開始為四荒考慮。
“你會是一個很厲害的君主, 圍繞你的評判必然十分激烈, 會有人愛敬你至極,也有人痛恨你至極。”
穆晴完全不在乎他人看法,聽了這話也只是笑,一邊笑一邊調侃豐天瀾:
“小師叔,這是你當了數百年仙閣閣主、正道之主的心得嗎?”
豐天瀾坦然地承認了:
“算是。”
穆晴笑了起來。
此時正是深夜,她處理完了公務,卻一點也不想歇息。
自從和南禺西海開戰起,穆晴每一日都覺得自己的血,被胸膛中那顆砰砰跳動的野心燒得滾燙,不停翻涌,不肯止息。
她站在池塘回廊上,一邊看著滿池的睡火蓮,一邊和停留在這里的豐天瀾閑聊。
“說起來……”
穆晴道,
“我覺得很意外。”
豐天瀾問道:“意外什么?”
“我本以為我主戰,你不會贊同。”
穆晴說道,
“你會覺得我不慕和平,忘記本心,野心大過了天。”
豐天瀾是修真界正道領袖。
他在凡塵的千年里,大部分的時間被用在了止仙魔混戰、建立規矩、維持平衡上。
這樣一個人,是不會喜歡戰亂的。
豐天瀾問道:
“就算不贊同又能怎么樣?”
他從來都攔不下穆晴,又不能冷眼旁觀她獨自涉險,只好違背自己的本心,跟著她一起胡鬧。
豐天瀾扶著欄桿,眼神微微暗了下。
說及此,他又一次想起來了——
穆晴二十歲的時候生心魔、叛仙閣,獨自背負一切,走上了一條艱險無比的、經歷苦痛也無法向別人訴說求救的路。
那時的她年輕、幼稚且偏執極端。
極端到數次險些毀掉她自己。
后來豐天瀾得知她種種奇怪行徑的動機時,心中是憤怒,但更多的是難過和慶幸。
因為穆晴什么都不肯說而憤怒。
因為她那些年的苦痛和煎熬而難過。
因為她幾經生死劫難后還活著而慶幸。
……
豐天瀾嘆了口氣,說道:
“而且,天界與四荒開戰這事,我沒有不贊同的意思。”
天界和四荒不是修真界,天族和四荒各族之間也沒有正道邪道之分,不能用修真界的那一套去看待。
天界和四荒開戰。
就像是一國與另一國開戰,為利益,為尊嚴而相爭,是最為殘酷卻又經常發生之事。
“穆晴,往后的種種事情,你做錯也好,做對也罷,我贊同也好,不贊同也罷。”
豐天瀾說道,
“我皆會站在你這邊。”
穆晴摸了摸頭,說道:
“唉,你這么鄭重干什么?”
“而且……小師叔,我們之間不是一直如此嗎?無論我捅什么簍子,你都會護著我,跟在我后面為我善后。”
豐天瀾道: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還是少捅簍子,你已經長大了,不該犯的錯誤還是不要犯。”
“知道了知道了。”
穆晴抱怨道,
“我都長這么大了,你怎么還是這么羅里吧嗦的……”
豐天瀾道:
“你若不想讓我啰嗦,就靠譜一點。”
穆晴還嘴道:
“我還不夠靠譜嗎?”
“穆晴,說話前先想想自己平時做的那些事。”
“我做了什么?”
“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從我的乾坤袋里順走了兩只紫砂壺?”
“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還有誰會做這種事?”
……
夜風微涼,穆晴和豐天瀾站在池塘回廊上,你一言我一語地吵架,誰也不肯讓著誰。
可仔細看看這兩人的神情,又覺得他們似乎沒在爭吵——爭吵的人臉上怎會帶著不自覺的、微不可查的笑意呢?
※
因為開戰的緣故,今年天帝一家子沒有在除夕夜開家宴,原本每年上元佳節都會有的邀請各方賓客的宴席也被一同取消掉。
天界有一小半仙官皆被派去四荒了。
一部分監督戰事,另一部分負責周旋與四荒除南禺和西海之外的地界的關系。
秦淮除夕前就去四荒了,直到大年初二才與人交接,回了一趟天界。
才回來沒多久,豐天瀾就找上了門。
秦淮一邊拿著帕子擦拭九溟劍,一邊道:
“我就回來取些東西,晚上便走,沒時間和你過年。”
“誰和你過年?”
豐天瀾冷漠道,
“已經初二了,年早就過去了。”
秦淮將九溟劍收回劍鞘里,又找了兩枚大差不離的劍玉,放在劍鞘上比了比,問道:
“阿晴送的,掛哪個好看一些?”
“黑色穗子的那個。”
豐天瀾問道,
“她怎么送了你兩個,卻一個也沒送我?”
秦淮說道:
“送你有什么用?”
“天霜劍一向是系飄帶,什么時候掛過別的裝飾?”
豐天瀾:“……”
說的好有道理。
秦淮問道:
“師弟,你來尋我有何事?”
豐天瀾說道:
“你徒弟的生辰快到了。”
秦淮歪了歪頭,問道:
“所以呢?”
“你最會哄她開心。”
豐天瀾說道,
“所以來問問你,送她什么賀禮她才會高興。”
豐天瀾那里有很多稀有的珍寶。
玲瓏寶船,畫仙絕筆,古靈冰玉……
他覺得穆晴收到這些東西會開心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她是天界的太女,如今的地位比他高太多了,什么東西都是唾手可得。
這些過去她扒著他的袖子求他,說好話也討不到手的東西,如今對她來說,已經不是稀罕玩意兒了。
豐天瀾想:
小孩長大了也很麻煩。
她小時候,給她兩塊棗糕,或者送她一把好用些的劍,她都會高興地不得了。可如今,靈石神丹寶器,這些東西都不配給她當開胃菜。
秦淮:“……”
秦淮沉默了好久,問道:
“阿晴還沒滿兩百歲,凝華公主上一年的年節時才慶賀過千歲生辰,她今年不用過生辰的吧?”
豐天瀾:“……?”
秦淮說道:
“我自從過了百歲之后,每過百年才會慶祝一下生辰。一千歲之后就覺得百年一過也有些太頻繁了,打算等兩千歲的時候再過。”
“修真界的人大多數都是像我這樣,師弟你也是,你年滿千歲時甚至都沒辦過壽宴。”
豐天瀾回想了一下。
他滿千歲那時,修真界正被大妖伏城的陰影籠罩著,人心惶惶,穆晴也行跡不明、生死未卜,他哪來的心情慶祝?
秦淮道:
“糟糕了,我還沒備禮呢。”
“我去找師父討一壺酒來送阿晴好了,她應該會喜歡……回頭我忙完了,再雕個墜子補給她。”
豐天瀾從秦淮身上看到了大寫的“應付”二字。
豐天瀾問道:
“她喜歡墜子?”
“這不是沒什么東西送嗎?”
秦淮說道,
“阿晴什么都不缺,也從來都沒對什么東西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喜愛,送她禮物也只是送個心意。”
豐天瀾沉默不語。
是了,這也是他最為難的地方。
穆晴什么都不缺,喜歡的東西很多,但沒有特別喜歡的……
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不對,她有喜歡的東西。”
秦淮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喜歡蓮花燈。”
豐天瀾:“……”
豐天瀾問道:
“什么樣的蓮花燈?冰玉做花瓣,舍利當蓮心的那種?”
秦淮道:
“凡塵里賣三文前一朵,上元佳節放在河里許愿的那種。”
“你去年在修真界游走時,途經天城,心血來潮買來寫了心愿,放在河里的那種。”
豐天瀾覺得事情不太對:
“你怎么知道我去年放過蓮燈?”
“難不成……”
“那燈就在阿晴的池塘里,你沒看見過嗎?”
秦淮想了想,道,
“哦,對,好像被收起來了?師弟你飛升之后,我就沒在池子里見到那盞燈了。”
豐天瀾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復雜。
有點難過,有點欣喜。
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從言說的惶恐。
他抬起手,抓住了胸口的衣服。
他好似陷進了某種旋渦中,頭腦暈眩。
但又好像感覺到,某些不知名的心緒終于見了光。
正如一顆小小的種子,長久埋伏,悄無聲息積蓄起了磅礴的生命力,一破土,便迅速地生長抽條,生機盎然,再也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