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嵐其實撒了謊,他給敖戰渡去的并非是輕易能夠修煉恢復的精純元氣,而是將自己的神魂割裂兩半,用來療愈青龍體內暗傷。
……畢竟能夠讓敖戰在天地道法束縛之下恢復近五成功力,所用之物又怎會是凡品。
張凝月見他默認,氣得忍不住罵道:“張青嵐!那可是佛蓮子,你怎么敢!”
所謂“佛蓮子”是供奉之中最珍貴的一種,要在人間界找到香火最旺的寺廟,由人族千年虔誠叩拜愿力凝結而成。待念力強大到能夠凝練成圣物,此物便是傳說中能夠凝練神魂,重塑骨肉的“佛蓮子”。
當年張青嵐幾近魂飛魄散,是張凝月百般周折于真佛的金身塑像之前取來一柄玉蓮花燈,用燈芯之中封存著半邊佛蓮子,耗費百年才助他重塑肉身,再召神魂。
張青嵐睫羽輕顫,似蝶翼一般低垂下來:“二姐,你愿意救我一命,不過是因為‘神諭’告訴你,只有我能夠解除敖戰被封印的七情!
張凝月掐在青年脖頸上的手指輕輕顫抖,雖然并未用力,卻也在皓白皮膚上留下點點泛紅印記:“阿嵐……”
女人喚他名字的聲音很輕,眼底卻是布滿了猩紅血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張凝月松開手,似乎已經從剛才那種癲狂狀態里恢復過來,親手解開捆在張青嵐手腕上的荊棘,甚至還拿出來一罐深青色的藥膏,輕輕涂抹在對方手臂上的傷口。
“還給敖戰七情,那是你欠他的,”張凝月話音一頓,原本握著青年腕骨的五指瞬間收緊:“可我想要他的命……是他欠我的。”
張凝月緊緊牽著青年的手不放,半闔雙眼,腦海之中仿佛又重現了百年前的血腥場面。
于深海之中蘇醒的龍王走火入魔,生生將九城四十八郡之中的人族屠殺殆盡……晉陽作為靠東海最近的部族之一,自然是難逃一劫。
當日,蒼穹之上層云郁積,天地為之色暗,狂風暴雨受真龍感召席卷沿海,驚濤駭浪滔天而起,沖上岸邊民居,將屋瓦圍欄悉數摧毀。
張凝月那時藏身于海岸邊的溶洞深處,僥幸逃過一劫。
只不過待到她重回晉陽,看見的便是斷壁殘垣、流血漂櫓。張家親族無一幸免,都成了龍爪底下的亡魂……只剩下她那個平日里不聲不響的三弟,昏迷在海邊,身上卻是半點傷痕也無。
然而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人族帝王在聽聞此事之后,竟以“祭天不力,惹天神震怒”為由,借機收復沿邊部族勢力,將九城之中僥幸生還下來、負責活祭事宜的官員統統抓起來下令處死。
……其中便有她的夫君。
“若是早知道你那‘貼身近侍’會做出這種事來,我早就應該在第一日便將太吉的俘虜殺個干凈!”張凝月滿腔怨恨無處發泄,盯著張青嵐的眼神幽幽:“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你也逃不脫干系。”
“阿嵐,”她抬手輕撫過青年臉頰,“我修煉巫蠱之術三百年,又為了收集你四散于各地的殘魂耗費了二十年……如今活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不過是想要討回個公道罷了!
聽到這里,張青嵐終于忍不住抬眸看她,猛然將手臂從對方掌心抽走。
“你這條命是阿姐給的,當年究竟是什么導致敖戰發狂阿姐也知道!睆埬轮逼鹕,冷聲道:“你若是不想被敖戰知道三百年前發生了什么。最好不要再從中作梗,做些不該做的事情!
張青嵐被她從藤編矮凳上拉起來,張凝月抬手理了理對方略顯凌亂的衣襟,又將散落至鬢邊的幾縷發絲別至耳后。
兩人之間的氣氛分外古怪,期間玄瀾一直站在一旁,面部表情地聽完了一切。張青嵐注意到男人波瀾不驚的臉色,發現對方知道的可能比自己想象之中更多。
張凝月像真正的長姐一般,動作輕柔地將青年領口撫平。見張青嵐視線直勾勾地盯著玄瀾不放,這才施施然道:“啊,倒是忘了同你說!
“這位是玄瀾師父,想要以青龍骨血入藥……呃。
一句話尚未說完,張凝月便眼睜睜地看見自己搭在青年肩上的手臂被一道兇狠靈力洞穿,傷口撕裂,留下一片血肉模糊。
玄瀾站在張凝月身后臉色一變,伸手接住了往后退卻幾步的女人。
張青嵐感受到那一擊之中的熟悉靈力,幾乎是瞬間便掙開面前張凝月的束縛,試圖朝屋外跑去。
張凝月忍痛從腰間取下一枚巴掌大的紅棕陶塤,抵在唇邊輕吹幾聲——屋內層疊的雪白獸骨登時開始不斷震動。
眨眼間,一條條赤紅毒蛇便從白骨之中的空隙探出頭來,迅速聚攏在青年身邊圍成一圈,前身立地而起,鮮紅蛇信顫動,發出"嘶嘶"的響聲。
張青嵐臉色瞬時變得蒼白,不得不停下腳步,防備著身旁隨時可能暴起而上的毒蛇。
就在此時,只聽屋外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地面被重物砸得瞬間凹陷,草屋屋頂被灼燙熱浪整個掀翻,潮濕而悶熱的水汽倒灌入草屋之中,讓人一時間只覺得氣悶不已。
玄瀾為了躲開熱浪站定在屋角一處,忽然好似感知到了什么一般抬頭。
這時候才發現半空之中的巨碩蒼龍正在猛然朝下俯沖!周身燃著淡藍焰火,墨青妖瞳碩大如銅鈴,正緊盯著底下幾人不放。
“嘁……”張凝月將陶塤收回,咬牙運功從原地一躍而起,捂著手臂上鮮血直流的傷口,硬是在敖戰龍爪壓下的瞬間躍離,順勢召來一道藤蔓纏上青年腰間,將人一把拽至自己身旁。
玄瀾從虛空之中抽出禪杖,雙手結印,隨即向后退開幾步、在墻角處迅速抱起還在昏迷的鹿妖向外跑開。
蒼龍在急速下墜的過程中幻化回人形,掌心凝成的幽藍焰火將整座木屋霎時間夷為平地,徒留大片焦黑殘垣,火焰將一切貪婪吞噬。
幾條毒蛇躲避不及,被崩塌木塊和掌風余威壓得斷成兩截,當場殞命。
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獨自站在火場中央,額前碎發散落下來將臉上的表情遮掩,變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