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書生稱作“牛大哥”的壯漢扔了手里的木棍,此時正站在張青嵐身后,粗糙寬大的手掌將青年細瘦的腕骨別在身后,令人沒有逃脫的可能。
后背處的痛感如同烈火,從左肩一路延伸至腰側,張青嵐之前毫無防備,經此一遭,只覺得此時眼前的景色變得模糊,強撐著才不至于當即昏倒在地。
冷汗從鬢邊滑落,周圍鎮民的叫喊落到張青嵐的耳朵里,轉瞬間便成了大片嗡鳴,叫人聽不真切。
原本四周還只是坐在地面上的鎮民站起身,朝著中間的青年逐漸圍上來,每個人的眼底或多或少的都帶著幾絲茫然……當然,更多的是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憤恨。
后背的桎梏愈發收緊,張青嵐低著頭,額前的發絲散落下來遮擋住雙眼,讓人看不清底下的表情。
敏銳地感受到人群之中那股愈發明顯的妖力波動,張青嵐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微一動,低著頭,避過其他所有人的耳目,悄悄掐了一個指決。
眼前是女孩兒無力耷拉著的右手,指尖處沾滿血污,潰爛的膿水發黃,散發著一陣陣難聞的臭味。
對方早已在劇烈的疼痛之下昏迷,被許書生粗暴地從地上拖起來,隔著一層衣袖,捏起來小臂想要往張青嵐的唇邊湊。
身后的壯漢不想讓張青嵐有掙扎的機會,硬是將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的青年摁得單膝跪地,令瘦弱的脊背壓得彎折,雙手被束縛著反綁在身后。
鬢邊流下來的冷汗順著下頜滑落,砸在土地上,發出來啪嗒的一聲輕響。
張青嵐仍舊沉默不語。
熊熊烈火的映照下,許書生的眼白之中已然布滿了蛛網似的猩紅血絲,他拽起來病患的一只手,顫巍巍地向前伸去,眼看著傷口就要觸碰到青年的唇角——
只聽對方低笑一聲,領口下忽然泛起一團血紅光芒。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何事,耳邊便響起了一道鶴唳般的破空之聲。
茫茫夜色之中閃現出來一道長而細的淡黃熒光,竟是如一支利箭、直直朝著張青嵐身后的漢子射去!
壯漢大聲慘叫:“啊!”
緊接著四周的人便看見那魁梧漢子忽然松開了雙手,轉而捂住了自己的雙眼,雙膝一軟,整個人重重摔倒在泥地上。
只見那團白光反復橫撲,將圍在青年身旁的一行人驅趕。
鎮民先是被壯漢的慘叫嚇了一跳,眼底的戾氣散去,之后又看見了半空中的詭異的光,紛紛驚恐著后退。
指縫中間隱約滲透出殷紅鮮血,啪嗒啪嗒地沿著指尖落下來,片刻便染紅了一層薄薄的黃土。
沒了壓制,張青嵐很快便搖晃著站起身來。
青年人的臉色仍舊是一派平靜,手背抹干凈嘴角的鮮血,在眾人驚異的眼神之中抬手,折斷一旁的半根細長竹枝。
隨著“咔嚓”一聲脆響,半尺長的翠綠枝椏已然落入了張青嵐的掌心,空氣中頓時彌漫開來一股清淺的香。
直到這時候,那道銳利白光才堪堪從上躥下跳的狀態之中停下來,定在張青嵐肩頭,把自己埋進青年的肩窩,撒嬌一般地蹭了蹭腦袋。
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那“怪光”不過是一只毛茸茸的貌似老鼠一樣的東西。
眾人當即大駭:“果然是個妖怪。”
張青嵐絲毫沒有理會的意思,兀自伸手揉了一把毛絨團子的腦袋,眼神只溫柔了一瞬。
待到太極八卦鼠悉悉索索地鉆回到乾坤袋之中,張青嵐便將面上唯一一絲溫和收斂殆盡,將手中的細長竹枝向上輕拋幾下,又重新握緊。
正當面前的一群人滿臉惶恐,張青嵐突然發難。
青年的身子如燕幾步向前,出手如電,攥著那書生的衣襟,借力將人一把拎起、騰至半空。
竹枝破空,張青嵐腕骨微挑,分別在對方的兩肩、丹田、心口,頭頂處各抽了一竹鞭,力道不重,卻分明發出“噼啪”的幾聲脆響。
幾下將人打翻在地,至此,書生眼底的暗紅光芒已然因為渾身上下蔓延而來的火辣痛感而消逝了大半。
許書生神思昏沉,后背抵在一顆大石頭上,眼看著張青嵐一步一步接近,腳跟蹭著黃土,下意識地不住撲騰,試圖往后爬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無處可逃。
張青嵐俯身,從一邊的陰暗角落之中撿起來那顆已然蒙塵的珍珠,幾步上前,一腳踩在書生胸口,將他撂翻在地。
蹲下來,張青嵐將自己尚且泛著紅痕的手腕隨意搭在膝上,以竹枝為劍,尖端抵在了書生的喉嚨口。
他生得好看,眉目清冷,本就是一張涼薄相。
此時刻意將嗓子沉下來,說話時半垂著睫羽,那副樣子更是淬冰蓋雪,讓人膽寒。
“聽說我的丹藥有毒?”青年眉頭輕蹙,貌似疑惑道。
沒等書生開口,便見那謫仙似的一張臉上緩緩露出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無妨。”
只見竹枝微顫,抵在許書生喉嚨的傷口處。
張青嵐慢條斯理地抬眸,將沾了黃土的“丹藥”送至書生嚇得微微張開的唇邊,嗓音沉沉:“今天這藥,你們是吃得也得吃,吃不得也得吃。”
鼻尖是比青竹林還要淺淡的一股清香,中間夾雜著血腥味。書生躺在冰涼的泥地上,眼神無比茫然,連害怕都忘記了一般。
張青嵐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四周的人瑟瑟發抖,原本那股子氣勢也散開了。于是快要成“勢”的妖氣也因此而散,逃之夭夭,沒留下任何痕跡。
書生此時終于迷茫之中回過神來,顫巍巍道:“大俠,公子……饒命啊,我,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訴……”
沒等說完,話音卻戛然而止。
張青嵐瞳孔緊縮,反手將快要觸上許書生口唇的珍珠迅速收回。
指尖輕輕搭在對方的脖頸上,這才發現眼前的男人已然斷了氣,脖頸處甚至多出來了一道暗色的五指印記,仿佛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死的一般。
不僅如此,對方原本姑且還能算是帶著血色的雙頰也正以一種不正常的速度變得灰敗下來。
片刻的功夫,地面上已然只剩下了一具干/尸。
眾人見狀,先是靜默了幾秒。緊接著便瘋了一般向外竄開,尖叫和怒吼混雜:“殺人啦!妖怪殺人了!”
原本聚作一團的一群人滿臉驚恐,望向站定在最中央的青年的眼神中滿是懼怕,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更有甚者慌不擇路,轉頭便扎進了竹海之中。
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張青嵐擰著眉,冷臉看著面前的亂象。
就在這樣混亂的時刻,忽然,夜空之中閃過一道極為刺眼的白光,緊接著便是一道旱天巨雷,轟隆地劈開云層,響徹天地。
隨著雷電而落在王府門口的是一團濃稠霧氣,那幽藍霧氣仿佛生了靈智一般,追逐著不斷向四處奔逃的鎮民而去,順著七竅緩緩沒入人的身體。
豆大的雨滴從天上落下來,在黃泥地面上砸出一個個淺坑。
眼看著風雨大作,原本潰逃的人被霧氣侵襲,紛紛倒地,一場躁動的亂象竟是因此而奇異般平息。
天地之間只剩下細密雨絲沖刷地面的聲音,重歸平靜。
一股熟悉靈力纏上張青嵐的細瘦腰肢,轉眼間,便將人直接拉回了內院。
張青嵐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濕了薄薄的一層,直愣愣地站定在屋檐下,卷翹的眼睫尖兒上甚至還掛著幾顆晶瑩水珠,隨著他眨眼的動作而滑落下來。
待到徹底回過神來之后,張青嵐極不情愿地抬眸,看到滿臉慍怒的敖戰站在自己眼前,眼角眉梢都浸染著濃重的郁色。
剛剛還在外人面前逞過威風,如今看見敖戰,張青嵐便下意識地噤了聲,垂著腦袋不愿意說話。
將眼底的銳利光芒收斂起來,青年睜著一雙大眼睛,眨巴朝敖戰那邊望過去,腆著臉喊了聲:“老爺。”說話時候甚至攥著衣角,那副模樣要多乖有多乖。
一頭青絲被雨水打濕了,鬢發黏在臉側,留下來兩道濕漉漉的水痕,身上的衣服更是緊貼在脊背上,顯得人又清瘦幾分。
敖戰明顯沒什么好臉色,知道這人精得很,平日里一口一個“敖戰”叫得歡,如今不聽話被他抓了個正著,便終于曉得喊“老爺”來討好他。
英明神武的龍王大人又哪里會被這樣的小伎倆打動?
敖戰嗤笑一聲,像抱小孩兒一樣把人抱起來,一路朝著王府的另一頭走過去,終于將張青嵐打包扔回到別院。
別院是以前他隨意指的一間,如今久不住人,變得滿是灰塵、十分潮濕。
一打開門,一股陰涼霉味便撲面而來。
“今夜你睡這里。”敖戰托著青年的腰背,側過頭去,一口叼住了對方衣領底下的圓潤鎖骨,話音頓了頓,補充道:“一個人。”
張青嵐聞言點頭,聲音溫吞:“好哦。”
“不許讓丫鬟幫忙掃灑,”敖戰黑著臉,嗓音又沉了幾分:“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知道了?”
張青嵐窩在男人的懷抱里,聽到敖戰這樣說,仍舊是一副絲毫不掙扎的模樣,點頭認真道: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