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紅一點一點爬上張青嵐的臉側,狹長鳳目半闔起來,小半張臉埋在敖戰的掌心處,望著被角出神。
頭一回,張青嵐體味到了心亂如麻的感覺。
他的確是記得清楚的,那個自己就算是死纏爛打也要跟在敖戰身邊的原因。
都說天道好輪回,只要試情石還未七處全亮,自己的一條命便仍是拿來還債用。因此無論敖戰如何待他,他都只會,也只能夠甘之如飴。
突如其來的進展是意料之外,也更是情理之中。
他記得幻陣之中的滿天繁星三千明燈,也記得紅燭鳳冠夜深情濃。
記得十里紅妝,那人春風得意……更記得穹木烈火,縱身一躍的滋味并不比窒息要來得松快多少。
張青嵐實在是不敢貪圖那點功勞。
自然也不會自大到以為,光憑自己便能夠令兩年都無一點動靜的試情石一口氣點亮兩塊圖紋。
約莫是上古幻陣的作用罷,如黃粱一夢,借了別人的一生去體味那些從前不曾有過的情感。
如此一遭,肯定是比他這兩年做的無用功都要有成效的。
張青嵐不自覺地抬手,輕輕握住敖戰的指尖,眼前是一片黑暗,琥珀似的瞳仁之中閃過瞬間的失神。
青年的睫羽卷翹,掃在敖戰掌心之中,帶起來一片細密輕緩的癢。
敖戰側臥在張青嵐身旁,察覺到對方同自己觸碰的指腹,心神微動。
一片昏沉曖昧的暖光之下,氣氛輕易地變得緩慢粘膩。
燭影躍動,男人沙啞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語氣之中甚至夾雜著幾分零星的耐心與平和:“怎么?睡不著?”
放下來擋在青年眼前的手掌,敖戰伸手摟起來張青嵐過于單薄的肩。
在看清對方泛著微紅的眼尾之后,男人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頭。
還沒等敖戰開口再說些什么,原本只是老實窩在他懷抱之中的青年卻忽然發力。
張青嵐反手握住敖戰的手腕,趁著龍王毫無防備,一把翻身,跨坐在男人的腰腹上。
雙手撐在敖戰耳側,張青嵐低頭打量他。
的確是劍眉星目,俊美無儔的一張臉。
頂著敖戰帶了審視意味的訝異眼神,張青嵐俯**,闔了雙眼,干燥的唇瓣在對方的嘴角耳側輕緩地描摹那人模樣的輪廓。
墨色的長發從后背紛紛滑下,落在兩個人交纏的指尖。
張青嵐撩起眼尾,不顧敖戰的反應,近乎于虔誠地、舌尖勾勒著對方冰涼的唇。
他想,應該是缺了些什么的。
至于到底缺了什么……大概便是敖戰那樣傲慢又狂妄的人,身上哪怕是一點改變,都應該同樣的璀璨奪目,只容得下旁人仰望的余地。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悄無聲息,淺淡得近乎于平庸。
若不是機緣巧合之下敖戰觸碰到了那塊烏黑的晶石,或許直到現在,張青嵐都無法注意到憂、思兩方暗紋已經亮起。
張青嵐平直的眉皺起來,沒有來得及收斂好情緒,神色之間流露出些許的迷惑來。
鬢邊的長發落在男人的臉側,撩起來清淺的癢。
他閉上眼又睜開,趴在敖戰的胸膛前,自以為隱蔽地舔了舔男人溫涼的下唇。
張青嵐還沒來得及撬開男人的齒關,便被敖戰單手握著腰,捧著后頸往下拉——
他沒什么力氣,更沒有絲毫反抗的欲/望。
于是幾乎是轉瞬之間,兩個人便調轉了位置。
敖戰垂眸,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滿眼水光的青年,眸色深沉。
他伸出手,粗糙指腹在青年掛著點點銀絲的唇角處磨蹭幾下,語氣愉悅又惡劣,輕而易舉地便給人下了定論:“果然是不愿意睡了!
“也罷!卑綉鹉笃饋韽埱鄭沟南掳臀⑽⒂昧Γ钊瞬坏貌惶ь^看他。
刻意忽視了張青嵐的輕喘,敖戰滿意地看著青年神情之中的迷戀,將對方眼尾即將滾落的淚珠吮掉:“倒是胃口不小!
“我……唔……”張青嵐下意識地開口想要辯解什么,卻被一個深吻封唇噤聲。
幾下剝干凈了底下人身上繁復精美的衣料,敖戰打了個響指。
頓時,帳幔之外的落地花燈應聲而滅。
沒了燈燭的照明,臥房轉瞬間便落入了大片混沌的黑暗。
“既然如此,”感受著掌心底下入手的一片柔軟滑膩,男人的嗓音染上情/欲,變得沙啞粗礪:“給你便是。”
明月高懸。
一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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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晌午,敖戰是被臥房門外的一團忙亂吵醒的。
兩人頭一晚糾纏到了三更天才堪堪睡下,等到敖戰再睜眼時,鋪面上的天蠶絲錦被已經全部被張青嵐一個人卷到了身上、往另一頭的床角滾過去。
堂堂東海龍王落得個赤身裸體的下場,坦蕩蕩地暴露在亮白日光之下。
敖戰黑著臉半坐起身,不善的視線朝著床角望過去。
看到的便是張青嵐埋在錦被之下露出來的小半張臉,睡顏平和,長而卷翹的睫毛濃密,在眼瞼處鋪下來一小片淺淡的黑影。
臉頰處還染著片薄紅,看起來一副再乖巧不過的模樣。
敖戰眉頭微挑,面色稍霽。
此時門外小廝侍女們七嘴八舌的嘈雜聲音透過薄薄一層門板傳進來,雖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卻仍舊喋喋不休混作一團,似乎在爭論著到底誰上前敲門、喊醒屋子里的兩個人。
平日敖戰在王府中積威甚重,若是按照常理,這群小魚小蝦定然是不敢如此放肆。
敖戰向來敏銳,察覺到其中的異常之處,很快便按下心底不悅,翻身下床。
隨手從一旁的衣架上扯下一件烏黑鮫綃長袍披在身上,身形高大的男人帶著半身痕跡,三兩步向外走去,不過轉瞬便繞過了紅木屏風,一把拉開臥房的大門。
面色陰沉的男人忽然在門后出現,聚集成一團的侍女仆從紛紛倒抽一口涼氣。
敖戰雙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站定在房門之后,衣襟胡亂交疊大敞,露出來一片小麥色的皮膚,脖頸肩窩處滿是曖昧吻痕。
眾人紛紛看得呆滯,連帶著推阻的動作都緩慢下來。
敖戰等得不耐煩,捏了一把眉心,隨手抓出來一只海膽精,眼神陰沉兇戾:“到底出了什么事?”
海膽精登時被身后的幾個人拱出來,看著龍王哆嗦道:“王、王管家讓我們來向您通,通報,說是水牢里的花妖,今晨、消消消……消失了!”
小廝的話音剛落,便看見敖戰神色一變,周身威壓猛然一漲。
瞬息之后,只見地面上劈里啪啦落下來幾只河蚌海膽。
臥房房門緊閉,其上又加了好幾層泛著金光的禁制,而原本敖戰所在的位置已然空無一人。
……
地牢大門再一次打開。
不過一夜,其間便充斥了濃郁的血腥氣,混合著海水的潮濕味道,變得格外難聞。
敖戰冷著一張臉,順著階梯、一步一步走得極為迅速,真龍威壓隨著時間流逝而愈發濃重,似是要將這水牢壓爆方才罷休。
待到下至囚牢最底端,才發現入目之處倒了一地的兵將守衛。
這些守衛大多是從東海龍宮里一路追隨敖戰的親衛,修為靈力雖不至登峰造極,但是用來監視一個普普通通的海棠花妖已然綽綽有余。
如今地上卻滿是鮮血殘/肢,兵將們的鎧甲裝備散落一地,狼狽不堪。
王管家已然等候多時,如今見到敖戰趕忙上前,腳底打滑,急得差點直接摔倒在地。
“老爺,”管家蒼老的一張臉上毫無血色,顫抖著嘴唇、哆嗦道:“半炷香之前我來例行看查地牢,發現門口守衛空無一人!
“待到我察覺到不對,吩咐讓人用備用鑰匙打開大牢門鎖,才發現里面已然是這番光景!
敖戰眉頭緊鎖,聞言不語。眼底卻早已暗色翻涌,冷厲神色浮沉。
他半蹲下/身,伸出右手,指腹沾起來青磚石面上干涸的暗色血液,捻動幾下,沉聲道:“今日清晨,水牢處可有異動?”
王管家聽到敖戰這樣問,當即搖頭:“我巡視整夜,今晨時分,并未發現任何異常之處!
話音剛落,只聽到從角落處忽然傳來一陣猛烈的嗆咳之聲。
當即,兩名兵將從西南角處的陰影底下走出來,肩上架著一名瘦弱少年的雙臂、來到敖戰面前。
只見那少年臉似圓盤,白凈圓潤,腦袋卻又微顯尖形,扁平寬大。渾身染著鮮血,好在沒有太過于嚴重的傷痕。
大概是驚嚇過度,少年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倒在身旁的將士身上,唇色蒼白,幾乎維持不住化形的模樣。
王管家認出來他是今早來牢里送飯的蛤蜊精,登時心中情緒激蕩。
蛤蜊精遇到危險時常常依靠假死、若是運道足夠好,便能夠逃過一劫。
得到了敖戰的默許,管家當即走上前去,扶著少年搖搖欲墜的身形。
掐了個指決渡過去一道精純靈氣,王管家顧不得其他,趕忙問道:“孩子,地牢里究竟發生了何事?”
得到了靈氣續命,蛤蜊精終于能夠強打起精神,勉強開口說話。
身上沾著血污殘羹的圓臉少年跪坐在地面上,抬頭望著滿臉陰郁神色的敖戰,斷斷續續地把今早地牢之中發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