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浮沉,在澄凈湖面上蕩漾開層層波瀾,偶爾幾聲隱忍喑啞的低吟從那鑲金嵌玉的珠簾之后傳出來,又很快消散于漫漫夜色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不斷晃動的畫舫方才徹底安穩下來,一切在黑暗之中重歸平靜。
船艙內。
敖戰側躺于青年的身邊,指腹蹭過他還掛著零星淚珠的眼尾。
順手撥弄幾下張青嵐長而卷翹的睫毛,男人臉上的表情滿是饜足,甚至絲毫不吝嗇地俯身過去,在青年蹙起的眉間落下一個極富安撫意味的輕吻。
隨著一吻落下,敖戰周身忽然亮起絲縷幽藍熒光,搖搖晃晃地朝著身邊睡得頗不安穩的張青嵐飄過去。
那熒光將船艙內的濃稠黑暗驅散開來,極其溫柔地落入青年的眼角眉梢,同時也將他身上曖昧的斑駁痕跡袒露無遺,落在一旁觀望的男人眼中,眸色瞬間加深幾分。
飽含真龍靈力的氣勁完全沒入張青嵐體內,將那些酸痛淤青一一驅趕,連帶著吻痕也一同消散幾分,露出原本光滑白皙的皮膚。
張青嵐的呼吸隨之逐漸變得均勻綿長,陷入沉眠。
在最后一絲熒光消失之前,敖戰原本黝黑渾圓的瞳仁微微縮緊,青綠豎瞳的幻影隨即一閃而過,轉瞬即逝。
敖戰半坐起身,伸手扯起那金絲錦被的一角,隨意搭在熟睡的青年身上。
隨即披起一件純黑繡銀的大袖外衫,撩開門簾,離開了船艙。
此時已是子夜,原本飄散在夜空之中的三千盞孔明燈已然燃燒殆盡,零星幾副殘骸落在湖邊,被冰涼湖水浸濕,艷紅的顏色褪盡,只剩下殘破的紙片。
敖戰站定在畫舫的船頭,隨意打了個響指,下一秒便在游船周身形成了一個圓球狀的透明結界。
男人只穿了件單薄的中衣,褲腳寬大,被寒涼夜風吹過,大袖衫獵獵作響。衣襟大敞,純黑色的布料遮掩不住底下線條流暢的小麥色肌肉,鎖骨處更是殘留著艷紅的吻痕牙印,曖昧非常。
隨意地向外邁開步子,敖戰從畫舫上走下來,在湖面上竟是如履平地,連水波都沒有激起半分。
半盞茶的功夫,男人便從湖岸一端的畫舫走到了另一頭,重新回到了佛塔前。
毫不客氣地一腳踹開佛塔底層緊鎖的另一扇石門,隨著一聲巨大轟鳴響起,當飛揚的塵土重新歸于平靜之時,原本塵封的石門已然被敖戰踢碎了大半,只剩下小半個殘缺的底座出來。
只見那九層佛塔的底端竟是一塊空無一物的平地。
塔尖被毀,淡色的月華便順著那缺口滑落下來,無聲地映照著塔底的土地,留下幾道斑駁的殘影。
空氣中浮動著陳舊腐朽的氣味,湖面蒸騰的水霧倒灌,潮濕的水腥汽同佛塔之中的香灰朽木混合,氣味變得古怪又難聞。
敖戰在石門之前赤足而立,神色冷酷地跨過門檻,無視一路的碎石塵土,站定在佛塔中央,冷聲道:
“出來。”
話音落下,佛塔之中只留下一片靜默無聲。
見那妖怪還不打算現形,敖戰冷笑一聲,闔上了雙眼,心念一動,嘴里低聲念出一串咒語。
待到再睜眼時,本來只是虛影的妖異豎瞳已然化為實質,青蒼碧色閃爍于其中,在夜色下泛起星點光芒。
很快,原本還是一派死寂的地面開始發出陣陣顫動,瓦礫碎石隨之四處飛濺,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塵土瞬間飛揚,昏黃晦暗的一片,在佛塔之中肆虐席卷。
佛塔修建在湖岸邊緣,隨著敖戰愈發強盛的妖力,那波瀾不驚的湖面被一分為二。
畫舫所在的那一半仍舊安靜平和,水面紋絲不動。
而靠近佛塔的一邊卻是已然形成了一個水龍卷,源源不斷的湖水逐漸上升成暴風狀的水柱,待到蓄積了足夠的力量之后竟是沖天而起,順著被敖戰破開的石門,一頭扎了進去,大力沖刷著本就破敗不堪的佛塔。
白花花的水龍卷在敖戰的操縱之下肆意攻擊著佛塔的薄弱處,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整座塔樓便已然搖搖欲墜,狀況堪憂。
“敖戰!”
就在另一股水柱隱藏在水面之下正蠢蠢欲動之時,佛塔之中終于傳來了一道滿含憤恨的女聲:“住手!”
隨著話音落下,八角塔樓的半空之中逐漸顯露出了一抹虛影。
身著淡藍襦裙,打扮變得十分樸素的姚乙棠站立在塔樓中央,面色蒼白,朝著佇立在門口的男人投去一道譴責的視線。
敖戰自然不會把一個虛影放在眼里,望著對方裙角底下的一片空茫,眼神微黯,隨即操縱著水龍卷退回湖水之中。
男人一頭墨色長發披散在身后,無風自動,看似氣勢散漫,實則就連發絲都透露著大妖的威壓。
敖戰單刀直入,冷聲道:“果然是你。”
此時的佛塔之內光線昏暗,殘留著塵土同水流混合過后的腥味。
姚乙棠作為一抹幻影,漂浮在半空之中,幾乎要被真龍的血脈壓制得抬不起頭來。
用力閉了閉眼,海棠花妖將下唇大力咬破,從傷口處溢出幾滴鮮血。吞咽下自己的血液,姚乙棠這才勉強保持住了人形與理智,令用于維持幻影的靈氣不至于潰散奔逃。
面對敖戰,說得好聽些,大家都是妖物,本質沒有什么不同。
然而實際上她只是個半路修煉的海棠花妖,植物本就柔弱且難以同別的物種抗衡,更別提身為四大神獸之一,本就是天之驕子的青龍。
真龍血脈之強悍,即便是層層削弱,又被這上古遺留下來的大陣封印,也足以在相見的一瞬間,叫她們這些雜牌小妖跪拜臣服。
“你怎么……怎么……”姚乙棠說話的聲音極輕,齒關發抖,在看清敖戰周身覆蓋著的幽藍熒光的一瞬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這不可能!”
讓她激活幻陣的人明明保證過,這上古大陣威力極強,只要引得敖戰入陣,別說只是區區一條只剩三成功力的青龍,即便是他的靈力處于鼎盛,也定然無法掙脫陣法的桎梏,最后被法陣抽干靈力而亡。
一開始她的確是附身在宅院之中的水缸暗中觀察過,無論是敖戰還是那個無端入陣的凡人,身上都干干凈凈,沒有一絲靈氣存在的跡象。
可就在片刻之前,敖戰的所作所為卻無異于明晃晃地告訴她,這青龍的靈力正在逐漸恢復。
雖未達到能破開幻陣的地步,卻也足以構成不小的威脅。
“怎么,你同你背后之人算計良久,就用這樣拙劣的法子來對付我?”
好笑地望著眼前單薄如紙的幻影,敖戰把玩著掌心中央的一顆水球:“想要獨吞一條真龍,倒還真是好胃口。”
話音未落,神色陰鷙的青龍將指尖的透明水球凝結成冰,朝著那幻影的心口彈指一揮。
頓時,水球便如同一支利箭一般疾馳而去,在即將觸碰到花妖的一瞬間一分為三,分別沒入眉心,胸口于丹田三處,最后消弭于無形。
本以為自己作為幻影敖戰無法攻擊,如此才敢大膽顯形的姚乙棠只覺心口一涼,頓時急火攻心,竟是噴出滿滿一口鮮血。
再抬頭時,發現敖戰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周身蘊著濃重的黑色氣浪,正在翻滾沸騰。
抬起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漬,姚乙棠低頭望了望自己愈發淺淡的身影。
又過了幾息的功夫,姚乙棠才湊足了力氣,不甘心地追問道:“敖戰,你本已靈力全失,記憶也被封存……到底是如何突破的幻陣?”
男人臉色沉郁陰狠,聲線喑啞:“與你無關。”
“倒是你,不但身為陣眼被封存在幻陣之中,甚至還無法自主顯形,全憑陣中人觸發。”
“你的主子許諾了什么,讓你如此賣命。”
姚乙棠聞言神色大變,當即慌亂反駁:“你胡說!”
“這幻陣分明是受我驅使,全憑我的心意而動,根本沒有什么‘背后之人’。”
強撐著勾起一個笑容,姚乙棠嗓音艱澀道:“那個凡人,是你的情人吧。”
像是為了證明陣法的確是她獨自驅使、拿來對付敖戰一般,姚乙棠掩飾住神情之中的慌亂,輕聲說:
“我讓你們一同入陣,不僅是想要奪取你的能力,還想要親眼瞧瞧,情人之間反目成仇,到底是個什么模樣。”
海棠花妖的道行到底還是太淺,不知自己慌亂之下找的借口是何等的錯漏百出。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盯著敖戰,拼命掩飾著一些什么:“如果我猜的沒錯,你雖然恢復了些許妖力,但是仍舊無法同這幻陣里的‘小因果’抗衡。”
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傷的確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好轉,姚乙棠愈發篤定道:“敖戰,你根本殺不掉我。”
“用不了多久,你就要被迫同你的心上人分離。”姚乙棠道:“在痛苦之中被我煉化,成為我腳底下的花泥。”
海棠花妖咬牙切齒道:“到時候,你一定會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