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天空蘊著濃重的墨色,萬籟俱寂。
青年被下人從馬車上扶下來,之后便站定不動,眼睛上蒙著一條兩寸寬的靛藍絹花綢緞,將視線嚴嚴實實地遮擋住,不留一絲空隙。
不多時,隨著駿馬一聲嘶鳴,將兩人從那小院之中送出來的馬車便離開了此地,朝著相反的方向漸行漸遠。
眼前是一片空茫的黑暗,張青嵐回憶著當時敖戰(zhàn)微笑著將綢緞覆上來的動作,下意識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唇角。
耳邊除了能夠聽到夜風拂過帶起的細微響動,還有便是偶爾的幾聲鳥叫蛙鳴。
沒有讓青年獨自一人在空地上等待太久,很快,打發(fā)了一眾仆從的敖戰(zhàn)便快步走到了張青嵐的身邊,想要握住對方垂在身側(cè)的右手。
張青嵐雙目暫時無法視物,警惕性自然也就高了幾分。忽然感受到了另一個人的觸碰,不自覺地往后躲了躲。
敖戰(zhàn)見狀輕笑一聲,收斂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暗芒,得寸進尺地將單薄瘦弱的青年整個人擁入懷中。
雙手沿著腰線攬住對方,敖戰(zhàn)偏過頭去,尖利的牙齒叼著青年的柔軟耳垂輕輕嚙咬幾下,含糊地安慰:“別怕,是我。”
張青嵐捕捉到了耳邊濡濕清涼的觸感,渾身不自覺地僵硬了一瞬,很快又調(diào)整過來,應(yīng)了一聲:“嗯。”
之前在房間里,敖戰(zhàn)說要帶他出來散心,張青嵐只以為是一句隨口的承諾。
待到如今,兩人一同站在一處不知何方的平地上、感受周圍夜晚寒涼的溫度,張青嵐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對方并非只是一時興起。
敖戰(zhàn)同青年調(diào)完情,隨即松開禁錮在對方腰肢的手臂,換做同他左手的五指交扣,牽著心上人的手緩步向前:“走吧。”
被敖戰(zhàn)帶動著往一個方向走過去,張青嵐發(fā)現(xiàn)腳底似是是踩過一片荒蕪野草,草莖折斷,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逐漸開始能夠嗅聞到陣陣草木清香。
“……”兩人默不作聲地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張青嵐忍不住開口,低聲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
敖戰(zhàn)聞言輕笑,卻不正經(jīng)回答:“到時便知。”說完,還抬起來兩人交握的手,在對方的手背上留下一個輕吻。
約莫又往前走了十多米,敖戰(zhàn)終于停下了腳步。
還不等張青嵐開口問他,便松開了左手,轉(zhuǎn)而攬著對方的腰背與腿彎,下一秒,就將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的青年整個人打橫抱起。
突如其來的暈眩感襲上眉間,等到張青嵐反應(yīng)過來之后,敖戰(zhàn)已然重新邁開步子,繼續(xù)向前。
滿意地看著懷中人的訝異表情,敖戰(zhàn)跨入門檻,朝右前進幾步,很快便抬腳、踩著老舊的木制樓梯向上。
為了安撫青年的情緒,還微微俯身,在對方的唇角處落下一個輕吻。
張青嵐敏感地捕捉到了敖戰(zhàn)踩踏在階梯上的腳步聲,雙手下意識地摟在男人的肩膀上,遲疑道:“……敖戰(zhàn)?”
“乖,”男人說話時的聲音低沉,帶動著胸膛微微震動:“別急,很快就要到了。”
張青嵐一頭霧水,索性閉口不言。
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一直被迫窩在男人懷抱中的青年才被放下來,重新站立在地面上。
剛一落地,張青嵐便感受到了明顯變得比之前更大的夜風將自己披散在后背的長發(fā)吹起,連帶著衣角也不住翻飛。
忍不住抬手,指尖觸碰到眼睛上覆蓋著的錦緞,從指腹處傳來的酸涼爽滑的觸感卻只存在了一瞬。
敖戰(zhàn)握著張青嵐細瘦的腕子,阻止他將綢緞拉下來。隨即走到青年身后,從后背摟過去,催促著一同往前走了幾步。
親吻著懷中青年的耳側(cè),敖戰(zhàn)呢喃低語:“耐心些,你會喜歡的。”
隨著逐漸向前,張青嵐感受到吹拂過的涼風變得更加冷冽,腳底下的木板被人踩動,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很快又消散于獵獵夜風之中。
鼻端縈繞著木頭散發(fā)出來的陳舊氣味,清淺的一縷檀香夾雜其中,再有的便是夜風清涼,吹散所有。
男人比青年足足高出了大半個頭,站在身后,微微垂首,凝視著對方渾圓小巧的耳廓還有白皙精致的側(cè)臉。
趁著張青嵐不甚在意之時,敖戰(zhàn)忽然抬手,解開了一直束縛在青年眼前的絲綢緞帶。
隨著男人的動作,張青嵐只覺眼前一輕,細微朦朧的光線很快便沿著綢緞邊緣透進來。
絹花綢緞輕緩地沿著青年高挺的鼻梁滑下,悄悄落在脖頸處,恰巧掩蓋了精致鎖骨處斑駁青紫的吻痕。
久不見光,青年雙眼仍舊禁閉,濃密纖長的睫羽輕顫,待到片刻適應(yīng)之后,方才緩緩抬眸。
——映入眼簾的,是滿目星河璀璨。
張青嵐瞳孔微縮,嗓子緊了緊,一時無言。
直到這時候他才看清,兩個人正站在九重八角的佛塔之中,月色深沉,映照著殘破陳舊的地面。
佛塔高聳尖瘦,年久失修,伶仃的幾盞銅雀鈴掛在卷翹屋檐,被風吹動,發(fā)出沉悶喑啞的響聲。
整個佛塔頂層的墻面似乎是被什么外力毀壞大半,就連屋頂也只剩下二分之一。
沒有遮掩,視線自然變得廣闊。
頭頂便是漫漫星河,閃爍著紛繁亮眼的清光,陷落在蒼茫無垠的一片深沉夜色。
數(shù)千只孔明燈在青年睜眼的瞬間無聲揚起,以紅紙為封,中間的燭火橘黃悅動,火紅的顏色同那璀璨繁星爭輝。
映亮在張青嵐的瞳孔之中,翕忽閃爍。
轟轟烈烈,卻又寂靜無聲。
殘破佛塔之中無檀香,無梵音,攀爬九層之高,為的是讓你親眼看到星河浩瀚,明燈三千。
張青嵐怔然,心跳如擂鼓,就連呼吸也不可控制地變得急促。
片刻之后閉了閉眼,扭臉看向敖戰(zhàn)。
男人面色沉靜如水,眼神溫柔專注。盯著青年的側(cè)臉,不放過對方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
敖戰(zhàn)從懷中取出一條編織精致的串玉紅繩,綁在張青嵐的手腕上。
末了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對方的手背,抬起來親吻腕骨內(nèi)側(cè),沉聲問道:“喜歡嗎?”
張青嵐竟是一時無言。
千燈萬星,光華璀璨……令他幾乎要被男人眼眸之中的情深意重打動,忘記這一切都是幻陣使然。
是的,幻陣。
兩個字如同當頭一盆涼水澆下,令張青嵐如同大夢初醒,終于安放好了無處擱置的一顆心。
即便手邊沒有試情石,張青嵐也是明白的,東海龍王遭受天罰,百年之間不通情愛……更不可能,將那點鮮少的溫柔耐心全然交付于他。
從一開始,這樣的柔情蜜意便注定了只是,也只能是鏡花水月。
想清楚了這一點,青年再抬眸時,神情已然回歸平靜。
收斂了眼底的異色,他垂眸看著腕骨上被紅線穿起來的**,那玉石不過指甲蓋大小,打磨圓潤,質(zhì)地細膩,在月色下泛著柔潤的光。
輕輕啟唇,張青嵐聽見了自己波瀾不驚的聲音:“喜歡。”
話音落下,敖戰(zhàn)聽完便當了真,唇角勾起一絲滿意的弧度。
將人轉(zhuǎn)了一個面向,摟在懷中低頭吻他,舌尖勾勒唇線,撬開齒關(guān),逗弄著情人柔軟唇舌。
張青嵐很快便收斂了眼中的黯淡神色,很認真地同他接吻。
不多時,便經(jīng)受不住地軟倒在敖戰(zhàn)懷中,眼尾泛著水色與潮紅。
敖戰(zhàn)大發(fā)善心地放過他,拉著那帶了紅繩的手腕,兩人一同走到了佛塔破損的邊緣。
那破解大半的木板騰空,再往外多走一步就會失足墜落,從九層塔樓之上掉下去。
佛塔修建在湖邊,若是此時向外看去,底下便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敖戰(zhàn)把人往懷里攏了攏,說道:“還有一樣?xùn)|西,想要送給你。”
夜風急促,將男人的話音刮散得零落。張青嵐聽得不太真切,側(cè)臉過去,抬眸問道:“……什么?”
不等得到回答,張青嵐便發(fā)現(xiàn)自己眼前的景色忽然顛倒——敖戰(zhàn)懷抱著他,竟是直接向前走去!
一步踏空,兩個人縱身躍下高塔。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包裹住心臟,耳邊則是如刀一般的獵獵風聲。
眼前的景色變得斑駁模糊,急速墜落令張青嵐下意識地瞪大了雙眼,緊緊攥住了敖戰(zhàn)的衣襟。
半空,敖戰(zhàn)拉著青年的手腕,滿意地看著張青嵐依賴的動作,笑著將人摟入懷中。
兩個人在下墜的過程中糾纏,仿佛永不分離。
敖戰(zhàn)湊進了低語,近乎于在青年的耳邊呢喃,并不在意對方聽清與否:“別怕,我不會讓你受傷。”
話音落下,之間從二人周身處泛起點點瑩藍光芒,瞬間便緩沖了那飛速下降的力道,連帶著墜落的動作也變得緩慢下來。
同一時間,張青嵐忽然感受到了一絲靈力的波動,卻又轉(zhuǎn)瞬即逝,令他來不及仔細分辨。
入水的瞬間并沒有張青嵐想象中的痛苦。
敖戰(zhàn)的懷抱溫暖,胸膛堅實。將他保護在其中,卸下了大部分水流的沖擊。
湖水清澈冰涼,在一瞬間浸濕衣衫,蔓延開來。
周身被柔軟水流包裹,張青嵐被男人摟緊在懷中。入目皆是澄澈湖水,水面之上月影聳動,星光倒映其上,流連那孔明燈的燭火也影影綽綽,不斷晃動。
透過湖水去看,這樣的景色美得驚心動魄。
兩個人朝著湖心,逐漸沉沒。
敖戰(zhàn)目光沉沉,在湖水之中,托起青年的頸項肩背,微微偏過頭,貼上那張柔軟唇瓣。
唇舌交纏,吮吸舔吻。臨了撬開青年的齒關(guān),緩緩渡氣過去。
直到青年最后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在自己懷中,被欺負得眼尾飛紅,敖戰(zhàn)這才滿意作罷,帶著人朝水面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