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絨團子從衣襟處探出頭來,兩只小豆眼眨巴幾下,在看到夜明珠的一瞬間似乎閃過一道精光,隨即昂起小腦袋,輕輕在張青嵐胸口前蹭了蹭。
感受到從胸口處傳來的細微癢意,張青嵐垂下眸子去看它。聽完底下絨毛團子發出來的幾聲嬌嫩又細微的嚶嚶叫聲,青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張青嵐思考片刻,嘴角勾起來個微不可察的弧度,緊接著便把團子撈了出來,蹲**,將小東西放到了地面上:“可以,但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有了張青嵐的允許,軟團子明顯變得高興起來,輕輕在地面上蹦跶了幾下……緊接著便如一支利箭一般——朝著那端了夜明珠的鮫人徑直竄了過去!
鮫人手里捧著如此貴重的寶物,自然是萬分小心,走路的步子放得緩之又緩,雙眼緊緊盯著手里的鏤空檀木寶盒,不敢出半點差錯。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
本來平靜得近乎沉悶的空氣當中忽然刮過一道冷冽氣勁,一行人被那氣勁沖得東倒西歪,差點倒了一片。
嬌滴滴的鯉魚精花容失色,原本精致可愛的發型被直愣愣地沖散,點綴在發間的寶石珠釵沒了支撐,丁零當啷地掉了一地,撞擊在黃泥地面上,發出一陣陣脆響。
等到幾只妖精互相攙扶著站穩,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最重要的夜明珠竟是從哪半開的木盒之中直接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頓時,平日里以曼妙歌喉著名整片東海的鮫人嗓子里發出了高聲尖叫,兩眼一翻,竟是昏了過去。
兵荒馬亂的一行人急著尋找夜明珠的下落,自然沒人注意到在墻角有一只不過巴掌大的活物,正沿著地洞鬼鬼祟祟地往墻外鉆出去。
毛絨團子輕輕松松便成功脫身,離開王府后撒開四只小爪子,一路狂奔。
小東西沒有跑多遠,很快鉆進了山腳下王府附近種的一片竹林之中。
竹林里落葉堆積,軟乎乎的一團金色身影穿梭其間,踩著枯枝落葉,發出來沙沙的輕響。一輪明月高懸在夜空,散發出道道柔和光線。
青年沐浴著月光,身形清俊瘦削,后背背著一把不知道何時取來的桃木劍,腰間別著個暗金色的手搖鈴,一張符咒的邊角從前襟的縫隙露出來,上面畫著的符文在黑暗之中隱隱發出些許朦朧幽光。
遠遠地便看見了直立于青竹之下的張青嵐,小團子爪下生風,一個縱躍便“噗”地一聲砸進了青年的懷里。
感受著胸口處突如其來的壓力,張青嵐悶哼一聲,到底好脾氣地還是伸出手,接住了那團毛茸茸的小東西。
只見團子后背的八卦圖愈發明亮,一道道金光隨著小東西的心跳呼吸散發出來,周身籠罩著淡淡光暈。
張青嵐伸出右手,用食指抹干凈了團子嘴邊剩下的玉石殘渣:“吃飽了?”
毛絨團子點點頭,在青年手心里打了個滾,隨即翻坐起身,一副雄心壯志的模樣,伸出爪子,在一片虛空之中指出了一個方向。
只見隨著爪子揮動,一團冒著橘色光芒的螢火順勢而出,飄飄忽忽地在空氣中搖晃,如同引路一般,繞著張青嵐周身轉了幾個圈。
青年看著螢火,抬手將團子放到了肩膀上,揉了一把小東西后背上的絨毛,隨即提氣運功,縱身一躍,足尖在那薄薄的一片竹葉上借力輕點,三兩下便離開了竹林,跟著那團急速向前的螢火,朝著城鎮的方向跑了過去。
此時銀霧般的月華傾灑下來,為竹海里的每一片葉子鍍上一層微光。
***
夜已深,鎮子上除了街道兩旁宅院門口上掛著的大紅燈籠還在靜靜燃燒,家家戶戶都已經熄了燭火,不再有人聲動作。
張青嵐手里拿著一塊破舊的羅盤,站定在一條青磚鋪陳的寬闊大路上,指腹摩挲著上面被歲月侵蝕留下來的斑駁痕跡,若有所思地抬起頭,盯著羅盤指針所指向的正前方,神色一片平靜。
不遠處傳來打更的銅鑼聲,更是襯托得沉睡之中的鎮子陰暗昏沉,好不安靜。偶有幾聲蛙鳴,咕咕地從角落中傳出來。
青年身上衣著單薄樸素,腰間系著的布條子被夜風吹起,不住飄動著。
張青嵐單手從脖頸處掏出了那塊名喚“重黎”的血玉項鏈,放在手心之中。心念一動,只見一道暗色紅光閃過,青年的掌心之中便忽然出現了一枚渾圓艷紅、鮮潤欲滴的海棠果。
那日從畢菁弟弟衣兜里落下來的其實是兩枚果子,小孩兒怕自己控制不住嘴饞,特意將一枚藏在深處的布兜,眼睛看不見,便不會動吃掉它的念頭。
……只可惜到了最后,畢新也沒能吃成他的阿姐給他留下來的最后兩個紅果,倒是便宜了張青嵐這個壞大人。
其實青年早在第一次同畢菁相見、被塞了一兜有的沒的零碎時便敏感地發現了那些海棠上的怪異之處。
他雖然靈力低微,法術不精,卻天生對于各種各樣的靈氣能量最為敏感。
那海棠上明顯帶著一股令人不適的氣味,張青嵐卻發現除了自己,竟是無人有相同的感受。
直到敖戰因為小心眼而捉了青年去欺負、又發現那片灰霧并消除之后,張青嵐這才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感知。
他提前藏了一個果子在重黎之中,又為畢菁畢新兩姐弟的院子四周布下幾張清新凈氣的符咒。那符咒雖然沒有太大的殺傷力,對于普通人來說,用來規避灰霧卻是足夠。
青年清冷精致的面容被夜色遮掩住了一半,他垂下眼眸,纖長的睫羽遮掩住了瞳仁當中的不明情緒。
將手里的海棠用符咒煉化成一團蘊著紅光的靈氣,果不其然,中間夾雜的那些絲絲縷縷的灰霧,需要人靜心凝神才能察覺。
張青嵐控制著靈氣傾注于羅盤中心的孔洞。
不過片刻之后,被灌注了能量的老舊羅盤便無風自動,緩緩從青年的掌心中央升起。羅盤上的指針胡亂轉動了好幾圈,又過了幾息的功夫,這才逐漸穩定下來。
扒拉在張青嵐肩頭的毛絨團子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切,等到羅盤完全穩定、能夠指示方向的時候,這才一躍而起,將那些剩余的靈氣一口氣吞吃下肚。
隨即蹦跶回張青嵐的衣袖里,把自己團成了圓滾滾的一個球,黑豆眼一閉,竟是歡快地打起了小呼嚕。
青年見狀,輕笑一聲,倒是攏了攏衣袖,讓小家伙能夠睡得更加安穩。
安頓好了小鼠,張青嵐將那漂浮于半空之中的羅盤重新接回了掌心。順著羅盤的指示,青年邁開步子,開始沿著大大小小的巷子街道探尋而去。
約是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張青嵐照著羅盤,終于站定在一間破敗的宅院之前。
夜風逐漸變得寒涼,剮蹭在人的身上,帶來一片透骨涼意。那未滿的月亮高懸在墨色的天空當中,撲灑下來一地的碎光。
青年額前的碎發被吹起,露出底下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神色波瀾不驚,抬起眸子,打量著面前這間藏在鎮上的角落里卻大門敞開、內里衰敗不堪的宅院。
這間院子四周的圍墻成四方狀,將其間的屋宅緊緊圍繞。
大門似乎是年久失修,門上一把巨大無比的鐵鎖上盡是銹蝕痕跡,歪斜著掛在右半邊的實木大門上。大門中間有被劈砍過的痕跡,左邊的木門此時已經只剩下了一半,于是中間便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將內院的格局半點不落地展現在了張青嵐的面前。
青年腳步未動,目光越過大門,落到了院中。
只見那內院四面都修建著單層的房屋,天井之中是一方干涸已久的池塘,池塘中心竟是一塊孤島似的土堆。土堆之上,一株枯萎已久的腐木只剩下了黑黢黢的枝干,葉片早已落盡,不知什么時候化為塵土。
一陣涼風刮過,半扇瓦片從屋頂之上直直墜下,落入院中,發出尖銳的一聲脆響。
青年直挺挺地站在大門之前,瞳仁之中神情難辨,身姿挺拔如青松,配上身后的桃木劍,竟是硬生生地透出幾分屬于天師的仙風道骨。
羅盤的指針在到達這間宅院之前瘋狂震動過片刻,如今倒像是靈力耗盡一般,重新歸于沉寂。
張青嵐抬手,將羅盤收回袖袋,面色一副正氣凜然、清高如謫仙,眼看著要朝那大門邁開步子——
卻是腳步一轉,硬生生地在踏進宅院的一瞬間換了個方向,直接蹲在門口的青苔石階上,從懷中掏出三個被油紙包裹著的、油汪汪香噴噴的肉燒餅。
一口一口,面無表情地啃了起來。
直到三塊燒餅都被他吃了個精光,天色也逐漸亮起,青年這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殘留著的燒餅碎屑,沿著來時的原路,徑直返回。
在青年沒有留意的背后,只見那天井中間的海棠樹枝顫抖了一陣……落了一地的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