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歸把謝遠樹放在床邊上坐著,謝遠樹趕緊起身,光著一只腳踩在水泥地上:“我衣服是臟的,別把被子坐臟了!
成歸只好先拿了一雙鞋給他穿著,讓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則去打了盆熱水進來,先擰了毛巾給他擦臉,又把擰完毛巾的水倒進另一個盆里,給他泡泡腳。
謝遠樹都乖乖照做。
成歸又出去找老鄉借了一個半大不小的小孩兒洗澡的木盆,擺在宿舍房的中間地上,再打了一桶熱水來,試好水溫,把自己的干凈衣服放到床上,言簡意賅:“洗澡!
說完,他就出去了。
先前那話癆也出來打水,見著了成歸就問:“誰?”
成歸說:“認識的!
“廢話不,當然你認識的。我是說誰這時候來找你?我還以為你女朋友呢,一說是個男的,你弟弟?”
成歸點點頭。
“哎,不是你家里有事吧?”
成歸搖搖頭。
那人見他實在不想說話,也不說了,打了熱水回去。
成歸在屋檐下又坐了很久,大約一個多小時,外頭有人說開飯了,他起身去打了一份,端著回屋,敲門:“洗完了嗎?”
里面傳來回答:“洗完了!
他這才推門進去,見謝遠樹已經自覺地鉆在了被子里面,露出一顆腦袋看他:“我冷,就鉆被子里面了。”
成歸拿了個塑料文件袋放床上,把飯菜放在上面:“吃飯!
“你只打了一份?”謝遠樹說,“我來的時候聽司機說,你們現在吃飯都有定例,多的沒有,我是不是給你添很大的麻煩了?”
成歸說:“是!
聞言,謝遠樹低著頭,難過地說:“我擔心你,聽說你們這里特別危險!
成歸平靜地說:“你過來,這里仍然危險!
謝遠樹有點苦澀地笑了笑:“是啊!
他端起飯碗,舀了一口飯,吃在嘴里,突然哭了,一邊哭一邊吃,這么吃著吃著,自然就會打嗝。
人不在眼前就罷了,都在眼前了,成歸無論如何也沒狠得下心,走過去輕輕地順著謝遠樹的背,沉聲說:“吃飯的時候不要哭!
“你不要我了!敝x遠樹一邊打哭嗝一邊指控他,“我給你寫那么多封信,你一封也不回,我每天都去看信箱,每天都沒有!
成歸沒說話。
“你肯定覺得我特別煩,你就不要我了!敝x遠樹哭得更厲害了,還試圖憋回去,肩膀抖得不成樣子,一邊還要往嘴里塞飯。
“不會。”成歸伸手接過飯碗擱在一邊,示意他看著自己,仍然試圖把道理說清楚。也只能這么做,成歸除此之外,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個問題。
“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但不是——”成歸停頓了一下,這才接著說,“不是同性戀意義上的。”
謝遠樹紅著眼看他:“那、那我讓你不準跟別人談戀愛結婚呢?”
成歸幾乎沒有多想,就點頭:“可以!
謝遠樹繼續問:“你要是不喜歡我,為什么能這樣?”
成歸也不知道。
其實這件事情很簡單,他本來就沒有找對象的強烈意愿,當初和老同學試著處,不過就是年齡到了,看著周圍同齡人逐步邁入婚姻,這件事情就像人生的一個階段,而他和她只是順其自然地去完成這個階段大多數人都要完成的一個任務,就像小時候進學校讀書一樣。人到了年紀就要進學校,人到了年紀就要邁入婚姻,都只是人生的一個過程。但跳過這個過程,也不會死人。
何況謝遠樹的反應這么大,那這個順其自然的任務就成了麻煩,成歸也就覺得放棄都沒有什么可惜的。
他并不覺得這就代表他對謝遠樹有不該有的怪異的、畸形的想法,不過是謝遠樹在鉆牛角尖。
謝遠樹每一次都懂見好就收,見成歸沉著臉不說話,也不追著刨根問底,轉而道:“那你答應我了,你以后不準跟別人談戀愛結婚,不準生小孩,不準和別人發生關系,親嘴也不行,拉手也不行!
“……”
成歸皺了皺眉,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謝遠樹什么話都說得出口。
謝遠樹催他:“你是不是答應我了?”
成歸沉吟片刻,道:“與此相對,你打消你的想法。”
謝遠樹頓時支支吾吾起來,目光有些閃爍,看他一眼,又有幾分心虛地看向別處。
此時的天色漸漸黑了,本就被連天的雨云遮得昏昏暗暗,為了節約用電,屋里也沒開燈,矮窗子上貼著舊畫紙,更顯得暗淡。就在這暗淡的屋子里,謝遠樹更白了起來,一張俏生生的臉,一雙水漉漉的眼。
成歸卻沒有多看,放下一句“吃飯”就收拾了謝遠樹換下來的臟衣服出去洗,洗完擰干抱回屋里,就掛在墻角的繩子上,把洗澡盆里的水倒進桶子里,將桶子拎出去倒掉臟水,洗澡盆卻沒還,立在墻邊。
忙完這些,天色更黑了。
謝遠樹沒胃口,扒著飯菜,看著成歸忙碌,大半天只吃了一點點,把碗放到一邊:“吃飽了!
成歸看了眼幾乎沒動的飯菜,沉聲道:“多吃點!
“不是我挑食,我不舒服!敝x遠樹委屈地說,“我可能有點發燒。”
“……”
成歸又皺了皺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確實有點熱。想一想,也正常,這種惡劣的環境,謝遠樹哪里遭遇過,一路上沒出大事都算運氣好。
但天已經黑了,沒辦法把謝遠樹送出去,只能等三天后的補給車再來時,他就帶著謝遠樹跟車出去,把人送回家,再回來這里。
一面打算著,成歸一面去其他人屋里借了退燒藥過來,喂謝遠樹吃下了,看著謝遠樹閉眼像睡著了,這才端起那碗冷掉的飯菜,坐在墻角的小板凳上安靜地吃了起來。
謝遠樹卻沒有睡著,他偷偷地睜開眼睛,看著成歸,悄悄地咽了口唾沫。
成歸吃完飯菜,把碗拿出去洗了,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又回到屋子里,鎖好門,坐回小板凳上,靠著墻放空。
他無處可去,床自然是不便上的;也不敢去別人房間里借住,恐防謝遠樹半夜鬧事;坐在門外廊下,大概自己身體再好也會被一夜的冷風吹傷:如此,他只能坐著。
沒坐多久,成歸聽見床上的人動了動,嘟囔著:“冷!
是冷,這里晝夜溫差大,轉移的時候又沒顧上帶被褥,就這還是到處和老鄉借來的,被子里面的棉花都結塊了,成歸早兩個小時還慶幸這被子尚算干凈,否則謝遠樹更要吃苦頭。
謝遠樹見沒人應,又小聲說了句:“好冷!
“……”
這里連煤爐子都沒有,燒水都是土灶,不然就能把煤爐子拎進屋里了。
成歸皺著眉頭走過去,借著微弱的光觀察謝遠樹,卻看不太清楚,只好低下頭去湊近了看。湊近了一看,發現謝遠樹確實是冷,臉凍得更白了,仔細聽,還能聽到牙在上下打哆嗦。
他也沒幾件衣服,全拿出來蓋被子上面都是徒勞的。最后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成歸上了床,把謝遠樹冰涼的手和腳抱在懷里焐著。
謝遠樹漸漸地不哆嗦了,又安靜下來,像再度睡著。
成歸也安心下來,沉沉地入睡,直到睡著睡著發現不對勁,哪兒哪兒都不對勁,睜眼一看,謝遠樹的眼睛正湊在他的眼前,近得聚不了焦,嘴上濕漉漉的,被謝遠樹吃東西一樣在小口小口地舔。
成歸的腦子里轟的一聲,差點就想一巴掌扇過去,但下一秒就硬生生地遏制住了這股沖動,只是伸手推開謝遠樹,剛要說話,就被謝遠樹捂住了嘴。
謝遠樹小小聲地問:“這房間隔音不好吧?”
成歸一時間覺得胸膛里的心跳得極快,幾乎懵了,幾乎是空白的,但也只是“幾乎”,他仍然還是能夠思考的,于是他聽進去了謝遠樹的話。
這房子的隔音說不上差,但也確實不是很好,若太大聲,在這格外安靜的夜里難免會引來別人的注意。
他扯開謝遠樹的手,壓低了聲音,竭力壓抑著怒火:“不要再胡鬧!
“我十八了!敝x遠樹比他委屈,“我生日你也不回來,所以我就來找你了。你說我成年了就行的!
“……”成歸忍著脾氣,說,“我沒說過!
“那個時候,你說你是個成年人,所以你不跟我好,但我現在也是成年人了,那你就能跟我好了!
辯歪理,是永遠歪不過謝遠樹的。成歸也從來都不和人辯歪理。
“起開。”成歸皺眉,“人是有底——”
成歸話還沒說完,眼兀的睜大,這下子是徹底懵了,仿佛動一下,就要死人。
成歸哪里想得到,在他還拿那個不知算不算吻的吻當底線時,謝遠樹再一次把底線往下拉,把臉埋他脖頸間:“我一想到你就這樣。”
簡直——荒謬,荒唐,荒誕。
成歸這下子也顧不上收斂力氣了,使勁兒把謝遠樹扯開,迅速就要起身,剛翻身就被謝遠樹從身后抱著腰,死死地抱著,大有要被他這么拖下地的架勢。
“謝遠樹!”
“你要不抱著我,我會凍死的!
那你凍死試試看!
這句話始終沒能讓成歸說出口。他說不出來,死也說不出來。
兩人僵持了一小會兒,冷風從窗縫吹進來,謝遠樹打了個哆嗦:“真的,好冷!
成歸認命地、無聲地嘆了聲氣:“躺回去,你不能再胡來。”
謝遠樹猶豫了幾秒鐘,說:“好。”
于是,兩人再度躺回被子里面。
沒過十秒鐘,謝遠樹迅速地爬回他身上,趕在成歸發火之前說:“床板好硬,硌人!
“……”所以你就來硌我?!
成歸死也問不出這句話,渾身都是僵直的。他甚至都想不明白這兩年里面謝遠樹都經歷了些什么,怎么會變成這樣,以前謝遠樹不是這樣的,是不是交了什么壞朋友,還是說走了岔路?
謝遠樹保證:“我不亂動!
這種情況下,都是男人,成歸是不相信謝遠樹這句話的。
但謝遠樹還真是沒動了,就這么一直硌著他,成歸都不知道要硌到什么時候,又不敢打破這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局面,生怕踩進謝遠樹的陷阱里。
過了好一會兒,謝遠樹湊在他的耳朵邊小聲地問:“我就動一下行嗎?這樣好難受的!
“……”長久的沉默之后,聽著謝遠樹難受的聲音,成歸幾乎是絕望地回答,“一下。”
事情當然沒有那么簡單,接下來的兩天,謝遠樹無時無刻不在出新花樣,一時冷,一時發燒,一時又做噩夢,得寸進尺,并且最終成功了。
甚至在很久之后,成歸都無法將事情的責任推給謝遠樹,他覺得自己的責任更大,年長十歲,應該懂得拒絕,也必須要懂得拒絕,明明已經拒絕了那么多次,根本沒有理由將錯就錯,說什么都不過是借口罷了。成歸從來不給自己找借口,他只從自己身上找責任。
成歸認為,自己的責任就是當時昏了頭,渾渾噩噩的,在那昏天大雨的好幾晚的黑暗中,恬不知恥地拿著心軟當幌子,和謝遠樹錯了一次又一次。明明第一次就知道是錯了,卻食髓知味,失去了理智。說到底,被下半身支配了。
錯的次數越多,成歸就越沒有“撥亂反正”的勇氣。每次他想開口,就會見到謝遠樹含情脈脈的眼神,那雙眼睛里面全是信任和依賴。
越是這樣,成歸又越是想要讓一切回到正軌上面去。而成歸又發現只有在和謝遠樹纏綿時會忘記那些激烈的內心矛盾。
一切就都陷入到了混亂當中,泥足深陷,根本脫不了身。
雨停了之后,這個項目也暫停了。成歸送謝遠樹回去,再沒能脫身,他稀里糊涂地和謝遠樹維持起了那樣的關系。他甚至自暴自棄、自欺欺人地想,年輕人只是好奇而已,說不定誤打誤撞,謝遠樹得逞了,嘗過味道了,也就正好放手了。
謝遠樹當然沒有,他的熱情甚至愈演愈烈,仗著讀了大學,更是自由,找借口要人照顧,把成歸帶去國外陪讀,租了一間公寓,像俗世間尋常的熱戀中的情侶一般過上了同居的生活。
成歸徹底脫不了身了,或者說,他一度放棄了這件事。他開始回應謝遠樹的感情,甚至想,就這樣吧,似乎這樣也很好。
意外卻就在這個時候到來了。
說來也很簡單,過年的時候,成歸陪謝遠樹回國和謝家人團聚,遇上情人節,兩人各自找了借口出去約會,卻被謝遠樹他哥、謝家大少爺給撞見了。
謝大少雖然酒囊飯袋,但也不是純傻子,心里清楚謝遠樹是跟自己搶家產的,這下子抓著小辮子哪里會放過,歡天喜地跟狐朋狗友們宣布自己過了今晚就不用再夾著尾巴做人了。
成歸和謝遠樹自然是要去找謝大少談判的,然而沒談成。兩人也沒有其他辦法,回了酒店,各自不安地沉默許久,謝遠樹忽然笑笑,說:“隨便他吧,我有你就好!
成歸信了這句話。
那天晚上,謝遠樹像在發泄,又像在逃避,像在恐懼和憤怒。成歸不知道謝遠樹究竟在想什么,只能一次次地用自己的方法安撫他,仿佛在安撫一頭暴怒的小獅子。
最后,謝遠樹抱著成歸沉沉地睡著了,似乎是做了噩夢。
成歸悄悄地起身,去找謝大少,試圖再談一談。然而,他找到謝大少的時候,對方被歹人襲擊了。
種種因素,成歸成為了最大的嫌疑人。甚至謝大少的朋友都是人證,證明謝大少和成歸在那天夜里有過激烈的爭執——謝遠樹卡在了視覺死角里面,那些人似乎并沒有注意到。
謝大少醒來后,自然是連謝遠樹帶成歸一起指證,自然是立刻說出謝遠樹和成歸的關系。
謝遠樹十分無辜地說:“沒有這回事,我那天晚上一直和林展在敘舊,有人證物證。我并不知道成歸做了什么,也和成歸沒有大哥所說的那種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謝二以往的黑歷史大概到這里了。接下來,他要再創新高=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