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甚好,把王府深處的別院照得透亮,她睡不著,望著月光下發著寒光的乾坤鐘出神。她不知道自己是從何時開始等待的,等那少年重新出現在鐘樓上,坐著發呆也好,吹笛也好,他長長的發帶在風中飛舞的樣子一次一次出現在她的腦海,連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
正想著,信游畫的符鳥飛入院子,她一伸手,鳥便落在掌心。他已經有段時日沒親自來了,最多就是畫一只鳥,與她說說話。
“最近黑煞有沒有來找過你?”
她不說話,對著鳥發呆。
“怎么了?”
“我在想,到底是留在這里好,還是離開好。”
“你要走,王爺也不會同意的。”
“你愿意看我嫁他?”
“我當然不愿,但是現在我也想不出其他辦法。吟兒,我們再等幾年。”
“前陣子那少年對我說,讓我隨他姓,我只當他是戲言,可是后來我發現,你竟然連戲言都不曾說過。”
“你信他說的嗎?”
“我能信你嗎?你一句讓我等我就真的等下去。”
“我發誓,不會太久。”
“你已經是受人敬仰的捉妖師了,你要的東西已經得到了,你還要如何?”
“你知道我還要什么。”
她沉默了,她當然知道他要什么,所以這么多年苦心修煉,把所有兒女私情都隱藏起來,只為了有朝一日可以重登昆侖,成為王者。
可到時候他們就能在一起了嗎?怕是到時她早就成為了李闊的女人。
她絕望的收起掌心,符鳥化為煙霧消散。
“師姐你看——”
阿笙突然興奮的指著潭里發光的物體,念叨著“清潤透光,大小不一”,聞人夜也走過來,朝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那一顆顆漂浮于水面大小不一的小圓球隱隱的散發著流光。“是龍丹。”她朝他點了下頭,他撒開腿跳下神龍潭,潭水一下就沒過了他的腰。
“它們是連在一塊兒的嗎?啊——”阿笙剛伸手去抓龍丹,不料整個身子全都埋進了潭里,腳下似乎被什么東西纏住似的,一個勁把他往下拖,他拼命掙扎還是無濟于事。
聞人夜見狀立刻跳入潭中,她從小在昆侖河邊長大,水性很好,游到潭里一看,不禁毛骨悚然。那些纏著阿笙的腳腕的東西是潭里的蛇妖,數不清的蛇妖圍著他的腿,把他往潭底拖,剛才還拼命掙扎的阿笙漸漸失去力氣,再這樣下去他會淹死的。
聞人夜用最快的速度從腰間取出短刀刺向那些蛇妖,無奈蛇妖太多,一時半刻根本砍不完。眼看著阿笙慢慢閉上雙眼,她猛的游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腦袋搖晃幾下,見他沒反應,迫不得已放下所有尊嚴與戒律,用嘴把氣傳入他的口中,二十二年來第一次,她感覺到了來自另一個人的溫度。
輸完氣后繼續回過神來處理那些難纏的蛇妖,最后還是用了符咒將它們一網打盡,她抱著阿笙用力往上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才體會到了自由呼吸的痛快。
她把阿笙拉到岸上,摸到了他腰上的鈴鐺,試著念了幾遍“綺羅”可鈴鐺安然無恙,她本想趁阿笙昏迷的時候獨自去“杏林鎮”看一看,無奈那只狐妖只愿把坐騎借給阿笙,她只能把鈴鐺塞回他身上,獨自去河里撩龍丹。
等阿笙暈暈乎乎醒來,她已采好六顆龍丹坐在岸邊閉目養神。
他輕輕喊了她一聲,她回頭,神龍潭的神水映照在她冰冷的臉頰上,他湊過去,說等他一會兒,他現在就去河里撩龍丹。
“不用了,已經收齊了。”她舉起一袋龍丹,阿笙喜出望外,趕緊打開袋子看,龍丹里閃現的奇異光彩已經不見,只剩下幾近透明的圓球。
“怎么沒顏色了?”
“離開水就沒了。”
“那還有用嗎?”
“最后都要煉丹的,有沒有顏色不重要。”
“師姐,謝謝你……”他收好龍丹,羞澀的坐在她身邊,羞澀的朝她笑。
“謝什么,順便的。”
“給我呼吸……也是順便的嗎?”
什么?這小子剛才不是昏過去了嗎?她一驚,冷峻的雙眼掃向他。
“裝死?”
“不不不,我當時真的快窒息了,但是你救我的時候,我感覺得到。有一股暖流,從這里……”他把手放在胸口,繪聲繪色的說到一半就被她打斷:“住口!這種事不必描繪的如此清楚。還有……”
“我知道,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她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說:“回去吧。”
“哦對,我們還要去杏林鎮看看呢,師姐你等我……”他一躍而起,拿出鈴鐺召喚出小白狐,迷人的月色下,蒼茫的昆侖山,小白狐背著他們兩個在山間盤旋。
“算了,阿笙,不看了。”才起飛沒多久,她忽然開口說道。
“不看了嗎?來都來了。”
“不看了,救人要緊。”
“哦……師姐,還說你不是為了救燕師兄才帶我來昆侖山,其實你也挺關心他的嘛。”
“不是。”
“關心就關心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別廢話,回去。”
“那你抓緊我了,我們全速前進!”
他拍拍小白狐的頭,俯下身貼著它的耳朵說:“小白狐,下次再來昆侖山,現在我們回天池。”
小白狐一個轉身滑翔而去,聞人夜緊緊抓著阿笙的衣服,清涼的晚風吹起她的長發,帶著萬般思念與不舍朝著天池飛去。身后的昆侖山在月光下顯得如此幽暗,她幾乎都快忘了它曾經是何種模樣。
也不敢輕易就揭開記憶的紗,不是不想回到杏林鎮,她只是害怕,害怕記憶中的人間天堂如今被孤魂野鬼占領,她還沒有勇氣面對這一切。
想到這里她渾身戰栗,忍不住閉上眼睛,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它。阿笙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異樣,微微側過頭,對她說:
“師姐,你想來杏林鎮的時候就告訴我,不管什么時候,我都陪你來。”
她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豪言壯語,也非波瀾壯闊,就是這句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話語,甚至還帶著少年的稚氣,就這么悄無聲息落在了她冰封已久的心間。
就像一滴熱水滴在冰面上,滿滿的,融化了一片海洋。
他們的身影還未徹底消失在月色下,背后的昆侖河水突然翻起驚濤駭浪,朝著萬丈高空噴涌而出,巨大的聲響翻山越嶺,震得地動山搖。
遠隔千萬里傳入兩人耳中,下意識回頭望去,只看到白色的浪濤在山崖下發出陣陣悲鳴,剛才還風平浪靜的昆侖河,怎么突然如此洶涌澎湃?阿笙感到詫異,一心趕著回去,也沒有多想,一路朝著天池的方向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