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本書伴隨我多年,在沒入伍時就曾接觸,那是父親的一本書,清代馮夢如寫的《東周列國志》,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購買的,高中畢業后被我找到,從此帶在身邊,多次閱讀。
東周列國,春秋五霸戰國七雄,其實也是一部軍事斗爭史,愛兵如子的故事太多,其中以魏國吳起愛兵寫得最為傳神,他不但與士兵同吃同住,遇到士兵生病,更是特別關心,士兵無不為他而死戰。
據說有一個士兵背上長疽,吳起以嘴給他吸出膿血,士兵的母親聽說后,不以為喜反放聲大哭,旁人不解,她解釋道,她的丈夫曾經追隨吳起,也因背上長疽得吳起吸吮膿血,作戰中奮不顧身而亡,她擔心自己的兒子也會像他父親一樣,結果還真是如此,最后因為報答吳起死戰而亡。
歷史典故,總能給人特別的精神力量,我們同期考入,都是同樣的學員身份,本不分高低,但是自從那天早操被隊長從隊列中選出擔任班長之后,我就認為要作表率,不單是院校表現需要,也是日后帶領部隊需要。
學員隊身先士卒的機會不多,遵章守紀本是每個學員都應當遵守,帶不帶頭都一樣,只有完成工作任務和野外拉練時,才能見到一些表現機會。
無論哪屆高炮學院畢業的學員,說到印象,最深的可能是割草,學院的面積太大,成片的草地太多,都分到了各個學員隊,沒有割草機只有人手一把大剪刀,靠著雙手一點點剪平草地。
閱兵場、教學大樓、兵器教研室以及學員隊四周,關乎環境整潔,影響行走操課,西南濕寒,容易聚居蟲蛇,草是不能長高的,所以要時時修剪。
印象最深的是訓練場,地勢低洼土壤濕潤,特別適合雜草生長,每年春天過后,猶如打了激素一樣見風就長,一直能夠瘋長到秋末。
當上一班班長不久,繁重而又漫長的剪草生活就開始了,為了表現,留下足夠好的印象,為應對可能出現的遣返部隊積攢足夠的籌碼,也為了心中那份身先士卒的將軍夢,奮力沖殺在割草的戰場。
桂林地處西南,炎炎夏季,與老家相比還要燥熱一些,秋老虎同樣能曬脫一層皮,此時才發現,農村孩子出身,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受熱,剪刀飛舞,別人可能受不了,我卻覺得比老家“雙搶”輕松多了,完全能夠承受。
草場太大,任務太重,不但天熱難耐,身體勞累,還會因為長時握剪刀,使兩個手掌摩擦起泡,任務分配,沒有幫你,哪怕起泡,也要堅持,常見起了血泡之后,戴著手套或者包裹手絹,減小手柄摩擦,咬牙完成。
草場進行了劃分,先分到連再分到區隊,最后分到班,剛入學時,沒有成立見習連,任務由見習二連骨干分配,分給我們的更多更重,別人可能會因此爭執,而我接到任務之后,從來不爭,班里學員有些看法,總是說多了多不了多少,與其去爭,不如早點動手,早點干完。
別的班接到任務之后還會再分到個人,而我們一班,在我的建議下,從來不再細分,個別因此稍微偷懶不太積極,但也只是個別,其他人都是真正的部隊出身,經歷過新兵連,承擔過新兵時的公差任務,干起來都比較積極。
而我無疑是干得最賣力的一個,其他人有時輪換休息,我一般都是任務徹底完成之后,才放下剪刀,到底是部隊成長出來的優秀人才,有我帶頭,齊心協力,連個別偷懶者都主動加入,往往是任務最多最重,卻最先完成。
班里的任務完成,部隊生的其他班,我也會主動去幫忙,只是從來沒有幫助過地方生,到底有些隔閡,有些生份,不好融入,部隊生則不一樣,再怎么生疏,也有幾分親近。
或許將割草當成了一種磨煉,院校從來不購買割草機,卻能做到保證大剪刀人手一把。
修剪的速度和質量,與剪刀好壞息息相關,誰都想拿到一把好剪刀,好在一旦損壞或者不好用,隊里會及時購買,但有時購買不及時,拿到了把不好用的剪刀,心情會特別沮喪。
老百姓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獲”,而我們的理解是每割一次,相當給雜草耕耘一次,長勢反而因此更加迅猛,購買割草機的建議我們提過,甚至還提出購買滅草劑,從來沒有被采納。
提議購買手套也是提過的,不過也沒有采納過,多是自己購買,但是不好保管,這次用后下次就難找到,到后來很少見人買手套,都是空著雙手揮舞,習慣之后生出老繭,很少再有摩出血泡現象。
時間長了,對大剪刀形成依賴,留下深刻印象,我們那時使用的大剪刀,長約六十公分,兩個木質手柄,漆成紅色,末端鑲嵌刀刃,中間鉆個孔栓上螺釘,就是一把剪刀了,每把市場價二十到三十之間。
一把好剪刀,不但可以加快剪草的速度,還能有效減少剪草時傳遞到手掌的摩擦力,避免手掌起血泡,間接起到保護手掌作用,成為學員心目中的神器。
不知道工藝問題,還是材質問題,不是每一把剪刀都好用,好用的標準,是絞動輕松,刀刃契合而又鋒利,一剪刀下去,一片草輕松剪斷。哪怕是新買來的剪刀,也不一定會如此好用。
剪刀平時統一放在倉庫保管,使用時才發下來,好的剪刀都被學員記下,常有為一把好剪刀而起爭執,有些好用的剪刀,結合處的螺釘被磨斷,更換螺釘后還會繼續使用,可見一把好剪刀多么為我們看重。
第二學期,見習一連成立,草場任務劃分,這時常見兩個見習連之間,為任務多少輕重發生矛盾,面積有大有小,草勢有弱有旺,一碗水總難端平。
矛盾常有,但是一旦任務明確,就不會考慮太多,甩開了膀子干,都是年輕小伙子,競爭無時無處不在,包括了剪草,比得就是特別能戰斗特別能吃苦,任務即使再重,也要努力趕在其他班或其他人之前完成。
擔任區隊長之后,人還在班里,照樣要受領任務,本班任務完成,還會幫助本區隊其它班,再到后來擔任見習連連長,本連的任務都會積極參與,往往是最晚放下剪刀的一個。
一班有一個湖南籍學員,從蘭空考入,他曾經對我開玩笑說,割草時當班長是“老黃牛”,任勞任怨一個人拼命干,當區隊長和連長是“國際戰士”,哪里沒完成到哪里幫。
這樣的態度和精神,影響力還是有一些的,都是同齡人,將心比心,誰也不好意思偷懶,后來都有了這種認識,班與班之間,區隊之間,互相幫助,互相激勵,持續到了軍校畢業。
時間到一九九八年,全國多處流域,遇上百年難見洪水,我們這一兵種所屬部隊,出了一個抗洪英雄李向群,漓江同樣遭受百年不遇洪水,作為人民子弟兵,我們這些軍校學員,義無反顧參加了桂林市的抗洪搶險。
此時已經是大三的上學期,明年就要畢業,也是我唯一沒有擔任見習連骨干的一個學期,曾經過于嚴格的管理,很少有學員愿意和我接近,正處于最孤獨時刻。
接到抗洪命令后,跟隨部隊,在當時的見習連骨干指揮下,搶救被困群眾,搬運貴重物資,連續幾天奮戰一線,衣服從來沒有干過,腳下只有片刻休息才離開水。
記得有一次,我所在的班沿街道巡查,水面淹沒到了膝蓋,經過一處小巷時,里面低洼不知道有多深,有群眾乘船出來,說里面還有人被困,在其他人還有猶豫時,我已經邁步淌入,與我一起淌入的,還有我當見習連連長時的見習指導員。
在我們兩個帶動下,全班都跟著淌入,班里人多,一艘船坐不下,再說還要依靠這艘船裝載受困群眾,于是我們都沒乘坐,而是扶著船沿淌入水中。越走水越深,完全進入小巷之后,水已經快要沒到脖子。
本想著解救受困群眾,進入之后,才知道或許不是受困而是不愿離去,守住了家里財產不舍得離開,見到我們進來,他們一個個露出身影向我們呼喊,有的站到陽臺或者房屋平頂,有的打開窗戶探出半個身子。
完全看不到受困表情,不是呼喊求救,而是叫我們幫他們收攏從家里飄散出來的東西,或者將門口的擋板幫系系牢,防止家中物品飄出。
不帶個人目的的呼喊也有,他們在提醒腳下的水中,隱藏著三輪車、自行車或者灶具等東西,小心別栽跟頭,別磕到了腳,別傷了手。
其中有一戶人家,要我們進他家中,幫忙將東西搬到樓上,提要求的人太多,全班分散,這一戶由我進入,那是一座剛建好不久的私人住宅,樓梯還沒裝上扶手,從水中交東西撈出,搬上之后,連聲說謝,卻不愿離開。
搬完之后,外邊已經在喊叫我的名字,要繼續向前,下樓梯時因此有些著急有些大意,沒判斷隱藏水下的樓梯位置,一不小心,磕在棱角之上,異常鋒利,將迷彩褲都劃破,左腳小腿擦出道道深痕,鉆心疼痛。
抗洪搶險要緊,輕傷不下火線,這點傷勢并沒在意,浸泡水中,流血被稀釋逐漸凝固,忍著痛跟隨戰友繼續前行,自己不說也沒人發現。小巷來回一遍,東西歸置不少,人沒救出一個。
晚上安排在了一間空曠的倉庫休息,晚飯是泡面,沒有開水只能干吃,獨自一人找個稍微偏僻處,邊啃著泡面,邊察看傷口,流血已干,傷口被水泡得泛白,年輕的生命如此旺盛頑強,不以為意,連藥都沒擦,不久自己就好了。
身先士卒的事例還有許多,比如食堂幫廚,體貼炊事班戰士辛苦,總是特別勤快,有個湖南籍老鄉,被請來以臨時工身份幫忙,年紀約摸有六七十歲,因此對我印象特別好,曾經擺出算命架式,神神秘秘的對我說,以后是當大官的命。
當作美好記憶,與軍校生涯的點點滴滴一起珍藏,努力總會有回報,或許與自己期待的相差甚遠,但是一句看似平淡的關心,何嘗不是一種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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