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是美好的,拗勁也值得稱贊,但是一切都離不開努力,人生游玩似的打工插曲過后,我和父母都緊張的投入到應征體檢的準備之中。
父親找到的“關系”,和我外婆的鄰居是親戚,據說他們兩個也曾經是同學,同吃同住甚至同花錢,關系不是一般的好,我當兵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他身上。
外婆的這位鄰居,是一個非常純樸山村農民,為此幾次帶我和父母上門拜訪他的同學,從不厭煩,從不推辭,當作自己的事一樣,非常熱心,特別讓我感動。
后來考上軍校,到外婆家拜訪,每次都要去他家坐坐,帶上些點心,總是推辭一陣,次數不多,因為他們最終也走出了大山,加入了打工行列,舉家搬離,從此再沒有回來。
在他帶領下,我摸清了門路,父母要我沒事就去走動走動,當作親戚走訪,帶上些“火烘魚”“筍干”之類的土特產,這位長者每次都會熱心留下我吃飯,帶著目的當作了動機不純,走得多了我都覺得不太好意思。
年齡受限,最后一次機會,父母緊張,我更緊張,只能通過頻繁走動增強信心,盡管這位長者許諾一定會竭盡全力,但我依然擔心,就怕出現什么意外,隔三差五趕往縣城,以看望為由,打探口氣。
部隊任主官期間,我曾經勸說我的士兵,命運往往在某個時間就掌握在某個人手中,引導他們尊重領導、團結同志,養成謹小慎微的習慣,養成注重言行的風格,某一次的良好印象可能改變命運,某一次的不良印象可能影響一生。
應征入伍,對我來說就是命運改變時刻,確實掌握在他人手中,當地的武裝部工作人員,體檢的醫生,接兵的干部,哪一個都有可能使我與進入部隊失之交臂。
因此不管對哪一個,我都特別小心,收斂起了所有的狂妄與傲氣,包括父母交待的事,我都不再反駁,認真對待,盡全力完成,父母偉大的一面,經過一段時間積累,又開始清晰起來。
“托關系”“走后門”,在那個時代,已經成為心照不宣之事,不管做任何事情,想到的不是法律和程序,最先想到的必然是“熟人”“關系”。
正是因為“托關系”“走后門”之風太盛,我們體檢時,為了防止“熟人”放水或者作梗,幾輛大巴載著我們這些應征青年,換了好幾個地方完成體檢。
輪到我體檢全身是否有缺陷時,光著身體,聽到邊上兩人小聲言語,“這么好的身體,哪里差了,沒有關系再好也沒用。”聽著不是感慨,而是緊張,不知道最后一年能否如愿以償。
擔心是多余的,這樣長者在和征兵會上特別提到了我,說入伍心切,身體素質好,文化程度高,這樣的優秀兵源,就應該想盡辦法送到隊伍,這樣才能壯大我們的國防力量。
也許正是他的堅持說服了征兵工作的其他人,額外從縣城劃出一個名額給了我,如果不是這樣的努力,或許我還是爭不過鄉里的干部子弟,一樣無緣此次征兵。
大約十一月底的樣子,澡下武裝部敲鑼打鼓,將鮮紅的入伍通知書送到了我家,恍如夢醒,此前還人前人后低三下氣求人,現在受到如此隆重的禮遇。
一人參軍全家光榮,不只是口號,確確實實是國家對青春獻國防的青年,表達的一份社會關注和尊重,過程曲折,經歷坎坷,都是特定歷史條件下人為造成的,一旦成為軍人,這份關注和尊重,依然如約而至。
因為我的戶口在澡下中學,學校對我入伍也相當重視,特別要求我來到學校,要在臨走之前,為我舉辦一次歡送宴,這次歡送宴,父親醉了,回家的路上,不顧時任澡下學校代課老師的姐姐和我的勸慰,竟然放聲大哭。
父親原本酒量比較大,控制力也強,一般很少有人能勸到他醉,年輕時曾經有人激他,他當著大家的面,一口氣喝干了一斤裝的白酒,一點事沒有。
歡送宴上,他沒有刻意控制,哪個老師敬他都喝,有些人敬我,知道我不地喝酒,他也代喝。當時還以為他是心情高興,歷經不易總算使我達成應征入伍心愿。
回校的那一段路,我和姐姐扶著他單獨行走,田野道路夜晚寂靜,只有我們三人身影,此時突然見他一反宴后相互道別的正常神態,失聲痛苦。
口中說著“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不斷責怪自己沒本事,沒有教育好子女考上大學,沒有找到關系招工進單位,身入行伍非他所愿,愧對列祖列宗。
那一刻我才知道,高中畢業后的怨怒責怪,原本深深刺透了他的心,被他深深記在心底,或許后來姐姐考取夜大,拿到大專文憑,也是因為父親的這一次痛哭。
從未見父親哭過,這是平生第一次,而且如此激烈,數行眼淚從此深深埋藏心底,在家待業期間與父母爭吵的情景,一幕幕浮現在眼前,悔恨交加,心如刀絞,真希望一切可以重來,真希望重寫那段無知歷史。
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如夢初醒,不努力無結果,前途因此布滿荊棘,不但自己寸步難行,還牽連至親父母跟著一起披荊斬棘,平添多少苦難,遭受多少折磨。
1993年12月15日,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這一天我終于穿上了軍裝,懷揣夢想,踏上當兵的路程,不見如愿以償的喜悅,反而異常的心情沉重,被父親的眼淚壓得喘不過氣來。
出發當天,穿上了武裝部發的部隊作訓服,胸前佩戴了武裝部發的一朵特別鮮艷特別大的紅花,從家里早早來到了學校,學校依然重視,安排了要在這里隆重送行。
此時的校長已經換成了一名特別年輕的小伙子,可能比我大不了幾歲,用他的話說,我創造了歷史,學校從來沒有送過優秀青年到部隊,因此必須特別隆重。
與校長和老師的熱情不同,這一天,天氣異常寒冷,而且還下著雪,在家鄉這樣的月份從來沒有出現過,或許父親的心情也象這天氣,當然還有我。
年輕的老師們使勁的敲著鑼打著鼓,一路從澡下中學來到鄉**,與同鄉幾位應征青年一道,坐上了一輛中巴,又在鄉**的敲鑼打鼓聲和鞭炮聲中,前往縣武裝部集合。
到達縣武裝部時,其他鄉已經來了不少人,有送有行,臨別叮囑,關心交待,每個應征青年都像我一樣著一身青綠的作訓服,戴一頂作訓帽,無肩章無領花無帽徽。
他們身邊都或多或少圍著幾個送行親朋好友,幫著提著行囊,手里拎著水果或者是零食,只有我孤零零一人,手里除了行囊什么都沒有,身邊一個送行的也沒有。
這或許是父親的堅持,從這一刻起,以后的路要一個人走,他只送到澡下學校,親人們此前特地上門拜訪告別,在那樣的年代每家都給了我二百塊錢,已經相當不易,山路遙遠,他們也不可能趕到。
幫助我成功應征入伍的那位長者,此時做出了讓我終生難忘的舉動,他見我獨自一人,走到了我跟前細細交待,還買來一大袋水果,讓我不至于顯得沒有人關心,不至于那么難堪。
點名上車時,我還被安排成臨時班長身份,估計也是這位長者的安排,用他的話講,幾次接觸,發現我為人誠實,所以才肯幫我,這樣的幫助直到踏上征程,成為寒冷中最濃郁的溫暖。
就這樣,在一場風雪中,心里裝著父親的眼淚,裝著深深的自責和愧疚,抱著一定要做出點成績的決心,離開了奉新,來到南昌,踏上開往軍營的列車。
這是一輛專列,全是各地前來的應征青年,我們被安排在了同一節車廂,相互之間沒有過接觸,對我來講都是陌生的面孔,心情壓抑之下,并不想多說話。
年輕人容易熟絡,此后就是一個戰壕的戰友,遠赴他鄉,少不得互相幫助互相照顧,不久身邊幾位同鄉,就開始相互介紹相互聊了起來,我沒有過多參與,將長者買的一大袋水果,全部分給了他們。
透過列車厚厚的玻璃,依舊有雪花飛舞,平原蒼茫一片,鐵軌附近不時冒出叢叢枯草,從眼底飛逝而去。
時空穿梭了近十年,乘坐的似乎還是那輛綠皮車,不過鐵路交通的瓶頸已經得到改善,行進速度很快,很少停靠等待,綠皮車旁還出現了紅色的“K”字頭快車。
深夜來臨,耳中的咣咣聲,車廂有規律的輕微搖擺,再不似十年那樣催眠,其他人都已熟睡,看著窗外零星散酒的雪花,我卻一點睡意沒有。
求學之路結束,社會歷練一年半,有求職的無助,有應征入伍的挫折,有逃避的消極,有打工的無奈,十幾年的教育到底教會了我什么,又或者從中嘗到了什么。
思緒拉回學校,點點滴滴,有歡笑有煩惱,有艱辛有坎坷,有豪放有激情,有憂郁有傷感,不管何種感受,身邊至少有同學相伴,有摯交傾訴,或許這就是一種收獲。
沒有踏入學生心目中的殿堂,但是多年的集體生活,學會了太多,有忍讓有抗爭,有委屈有輕狂,有舒心有難過,尤其是高中三年,學會了友情珍藏,學會了感情融入。
現在回想起來,所做所行盡管略顯幼稚,略顯缺乏進取,但主線還是明顯的,那就是從未放棄過的探索,在探索中,不斷嘗試,不斷思考,如何才能找到適合自己的生活道路,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
這都是財富,即將面臨的部隊生活,也是一個集體,而且是高度集中的集體,或許我可以帶著這些收獲,在部隊的那一片凈土馳騁,盡情揮灑自己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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