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農場,大多有個前綴,叫國有農場,也就是說它們屬于國家所有,因此農場里面的農民不叫農民,而是叫工人,屬于單位工作人員。
與青樹大隊相鄰,就是一個農場,叫做建新農場。屬于省里直管,自成體系,有自己的田地山林,還有自己的學校、醫院、工廠,住的是集體宿舍,吃得是國家供應糧。
在電影院出現的時候,他還建成了自己的電影院,記憶中可能比縣城的電影院建設的還早。第一次到電影院看電影,就是到建新農場看的,大約十一二歲的樣子,得到了父親的支持,給了五塊錢買電影票,為此走了十幾里山路。
在此之前,看得都是露天電影,公社有專門的放映人員,騎著自行車,載著放映設備。架好設備,接通電源,前后有兩個輪子轉動,帶動膠卷映射出畫面。
一般都在到大隊部放映,每當此時,無論大人小孩,無論白天多么辛苦,都會帶著自家的小凳,遠遠趕來,圍坐電影機旁,看得津津有味。
露天電影在改革開放之后還存在的很長一段時間,不過這時候已經變成有償服務,是要花錢才能請到放映員的,許多生產隊都請過放映隊,有些人家里面辦喜事,也會請放映隊。
農村沒有通電之前,這樣的電影,是可以通過手搖的方式放映的,盡管小但我依稀仍有些印象。
兩個轉輪一束光,一塊幕布一個畫面,就是露天電影的記憶,或許也是一個年代的記憶,這樣的簡捷圖案,已經成為電影的標志。
建新農場可能與其它農場有些不同,因為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勞改農場,小時候就聽說農場工人都是勞改犯,來自全國各地,在這里接受勞動改造。
現在了解到了一些歷史,才知道不是勞改犯,而是被劃為“右派”的干部或者知識分子。黨的第三代領導集體中,其中的一位國家領導人,就曾經在新建農場勞動過幾年。
在我考上初中之后,父親特地給我和姐姐各買了一輛自行車,就讀的初中遠在鄉**所在地,路途遙遠,有自行車才方便上學放學。
有了自行車之后,去外婆家也不用走路了。每當去學校或者是去外婆家,都要穿過建新農場。
農場范圍很大,偏遠的地方,是像青年塘一樣的平房,這里的居民大都和我們一樣,有大量的農田山地,主要是在田地里勞作,不過他們不叫農民,而是叫農場工人。
農場中心,則是一幢幢四五層的樓房,這里人就有了明顯不同,要么是工廠里上班的工人,要么是坐辦公室的國家干部。穿著講究,一身衣服看起來鮮艷亮麗,難見破洞和補丁,腳上長年四季都穿著襪子和鞋。
他們的生活條件明顯優于附近山民,山民身上永遠都是自家縫制的粗布衣服,永遠有幾層補丁,永遠有幾個破洞,哪怕是小學里的老師,身上的衣服也只是沒有破洞,補丁一樣存在,而且大多是層層縫制。
山民的小孩就更顯穿著邋遢,別說破洞補丁褶皺,更是時常一身塵土,褲腿之上始終粘滿泥點,夏天始終是一雙赤腳,冬天鞋子上始終有個小洞,露出大腳趾頭昂揚,襪子不但破,還有一層厚厚的污垢。
非經歷那個時代,非穿過膠鞋,可能想像不出襪底那層厚厚的污垢,是什么樣子。和著了腳汗、鞋底的膠、灰塵,冬天烤火,架在“火籠”,散發出來的味道,能把一屋子的人薰倒。
膠鞋在那個年代還有另一種稱呼,叫作解放鞋,與解放軍的膠鞋樣式完全一樣,所以才有這種叫法,不管大人小孩,不管男女老少,不管晴雨寒冬,不管勞作休閑,都是這樣一雙解放鞋。
寬裕一點的家庭有兩雙換洗,多數人只有一人一雙,非到破得不能再破,是不會買新鞋的,即使買了新鞋,舊的解放鞋也不會丟掉,還會補丁接著補丁,一層層縫補。
稱作膠鞋是因為鞋底是膠做的,鞋幫爛了鞋底也不會爛,到鞋幫爛的實在無法穿了,鞋底還會利用起來,扎上草繩,當作草鞋,又可以穿幾年。
小孩子長得快,為了節省,大人們費盡心思,在買新鞋時,一般都選大幾碼的鞋買,穿在腳上空空蕩蕩的,就要用鞋帶系緊,等到鞋子小了,還不會立即買新的,擠著腳又能穿上一陣子。
到腳趾頭實在藏不住了,鞋子的前沿被頂出了個洞,還會堅持一段時間。一般都是大腳趾頂出,常見山民家的小孩,大腳趾從鞋子前面昂揚伸出,滿地瘋跑瘋玩。
鞋尖穿洞,鞋幫撕裂,里面鋪著的一層布,早就磨掉,農村泥土多,腳上汗氣重,汗氣和泥土在鞋底附著,奔跑中常有打滑的感覺,小孩玩心太盛,這些不會放在心上,不會影響玩耍,一天下來,襪子上必然會積下厚厚一層污漬。
襪子一般也是粗布做的,通常也只有一雙,沒有換洗,大人忙碌勞累,也沒有功夫天天清洗,幾天之后,污漬積累,就會形成厚厚一層污垢。
污垢附在襪子上,與襪子底粘連在一起,過了一個晚上,一般會自然風干,早晨起來再穿,硬棒棒的。小孩哪里會管那么許多,穿上之后,照樣又是一天。
這樣的艱苦日子,我們經歷的時間并不是太長,到落實承包責任制之后,分田到戶,生活條件改善,也就是八十年代初期的時候,已經不常見了。
建新農場穿著之所以鮮艷亮麗,是因為他們穿得都是“的確良”或者“尼絨”,相比于粗布衣服,花色更多,更加輕便舒適,也更加整潔好看。
但不如粗布衣服結實耐磨,農村人常年肩挑手扛,記憶之中,大概到八十年代后期才在農村流行,父親就曾經買過一件“尼子大衣”,穿著特別有風度。
在此之前,最好的衣服,也是黃色的軍裝布料制成的,童年時期,包括讀初中的時候,我們這些人無論男女,身上永遠是這樣的一身黃衣服。和粗布衣服一樣,都很耐穿,都能結實,特別適合田地勞動。
做一身黃色的軍裝式衣服,也是相當不容易的,顏色鮮艷,而且挺直,有這樣的衣服也值得炫耀了。因為除此之外,所有的粗布衣服,要么是灰白,要么是深藍,只有女式粗布衣服,才見有紅白相間的花格。
農場人鞋子和襪子也有不同,冬天穿得是皮鞋,夏天穿的是涼鞋,里面竟然還穿著絲制的襪子。
原來有工作單位的人,夏天是不用光腳的,不但不用光腳,還有襪子穿,這是童年時代,通過建新農場的觀察,對國家工作人員的優越性,留下的最直觀印象。
不過和其他農場不一樣,建新農場現代化的農業機械很少,或許是它不屬于共大分校的緣故,因為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勞改農場。
父親有個舅舅在宋埠天寶農場,我曾經跟父親到那里做客,在那里就見到了許多農業機械,不光有收割機、插秧機等,還見到了推土機、耕田機,還有汽車和大型拖拉機,除了大型拖拉機,其它都是第一次見到時,感到非常驚奇,在近前觀看了許久,被深深吸引。
當時大隊只有一輛大型拖拉機,被當成了寶貝對待,但在農場卻有多臺,有些車頭后面拉的不是車廂,而且犁、鈀等各種器械,代替了牛耕地犁田,田間地頭完全看不到牛的身影。
對父親的崇拜,在見到他開大型拖拉機時,到達了頂峰。一次這輛大型拖拉機在我家門口路上掉頭,道路狹窄轉不過來,司機束手無策,父親上去幾下完成。
此前從來沒見他開過拖拉機,后來通過翻閱父親留下的大學教材,和他的講述才知道,父親就讀大學期間,學習的正是機械專業,其中就有大型拖拉機的駕駛與運用。
聯想到母親就讀的共產主義勞動大學,或許那個時代的教育,都深深的打上了“多、快、好、省”建設社會主義的時代特征,都在培養和造就社會主義建設人才。
這輛大型拖拉機,是什么時候出現在記憶中的,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生產隊的集體糧,都是這輛大型拖拉機拖運到公社糧站的,只記得農村人生急病或者有什么急事,都是這輛大型拖拉機,幫助運送的。
也因為是大隊唯一的運輸工具,所以駕駛這輛大型拖拉機司機,一直被大家羨慕。后來包產到戶,這輛大型拖拉機就被這名司機得到,他也因此最先走上了富裕道路。
這名司機姓王,比我父親要小上幾歲,他是跟隨他父母,一大家子從江蘇遷來的。他父親一直是大隊的會計,戴個眼鏡,斯斯文文,被尊稱為文化人。
落戶時間,應該與鳳凰山綜合隊外來人員差不多,只是沒有落戶在鳳凰山,而是落戶在鄰村。在當時的政策下,這種現象非常普遍,幾乎每個村都有。
與四伯父在浙江被稱為“江西佬”一樣,這些外來落戶者,根據遷來之地,也被當地人稱為“某某佬”,比如“浙江佬”、“上海佬”、“江蘇佬”、“湖北佬”、“湖南佬”等等。
建新農場現在還在,依然屬于省里直管,可見其地位超然。現在還有自己的企業和大量田地山林。不過因為都是外來人員的緣故,返回的返回,遣散的遣散,人口已經大幅度減少。
進入新時代,新農村建設蓬勃發展,現在的建新農場,與當地農村相比,已經不見特別的優勢。一些人甚至主動脫離農場,融入本地經商就業,到縣城居住發展。
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母親作為公社推薦的優秀農村青年,進入了冶城分校學習,據母親和她的同學講,他們的學生時代,大多數情況下是在勞動中度過的。
母親和她的同學們,三年學習結束,根據“哪里來哪里去”的原則,又重新回到各自農村,有的成為工人,有的成為教師,有的的成為鄉村干部,有的依然恢復農民身份。
回到村里,母親最初擔任的是一名赤腳醫生,后來據說有機會成為一名工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沒去成。與父親結婚之后,徹底放棄了赤腳醫生職業,專心操持家務,打理田地,又成為一名普通的農村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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