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毓早些年就是晉王府中人,這里認(rèn)識她的人不少。但自打她入宮跟隨貢妃到現(xiàn)在,實則已許多年過去了。人隨著年紀(jì)增長,會有相貌上的變化,加之她臉上的妝容極濃,又被擁在人群里,時常低著頭,故而沒有被人認(rèn)出,直到夏初七喊了一嗓子,眾人才恍悟。
“呀!”
“是啊,可不就是月毓?”
趙樽面色微沉,側(cè)眸看向身側(cè)拿著酒杯發(fā)愣的年輕男子。
“丁一,去把老板找來!”
“是。”丁一退出了包房。
與丁一同樣受命下樓的丙一,徑直奔向月毓。可幾句話下來,便引來了表演大堂里的騷亂。要知道,有經(jīng)濟(jì)實力來這種地方玩耍的男人,無一都是在滄州有點臉面的人。人家看上的姑娘,怎能輕易讓人帶走?
即便他們愿意,樓里的打手也不愿意。
在人群的推搡里,丙一不亮明身份,只好亮了腰上的刀。人都欺軟怕硬,不愿意惹上硬茬子。客人見他面露兇色,戾氣極重,悻悻住了手。但樓里的打手拿了老板的錢財,豈肯輕易讓他帶走姑娘,壞了春歸閣的規(guī)矩?
“你混哪條道兒的,敢在春歸閣撒野?不要命了。”
一個頭領(lǐng)模樣的粗莽漢子,上來就要推丙一。
“我混……你大爺家的!”丙一扼緊他的手腕,一拉,一擰,只聽得“嚓”一聲脆聲,便響起那廝殺豬似的叫嚎聲。丙一松手放開他,冷冷掃著幾個想要圍上來,又有些膽怯的打手,勾出一抹笑,從懷里掏出銀票,砸在那廝身上。
“拿銀子去交差,莫要惹惱了你爺爺,吃不了兜著走!”
幾個打手看他如此囂張,身手又好,且是包房里的貴客。互望一眼,終是彎腰撿起銀票,不敢開口,由著他把月毓拽上了樓。
從丙一出現(xiàn)解圍到跟著他入包房,月毓只顧著嗚嗚咽咽的垂淚,一句話都沒有說。即便看見趙樽在座,她驚訝之余,除了捂著臉喜極而泣之外,仍然無話。
“月毓,你怎會在滄州?”
不等趙樽問,元祐率先開了口。
“嗚……嗚……唔……”
月毓咬唇抽泣著,使勁兒搖著頭,淚水流得更為厲害,一串串像珠子似的往臉上淌,卻還是不肯開口。
元小公爺本就急性,喝了點小酒的他,更是不耐煩,巴掌“啪”的拍到了桌子上,“你倒是說啊?不說出來,我們怎么知道事情原委?”
他的想法,也是眾人的想法。
月毓一直在宮中,在貢妃身邊。此地離京千里開外,若不是宮中有變故,她如何會在這里?她有變故,那么貢妃……對,大家關(guān)心的便是貢妃。
只可惜,不論他們怎么詢問,那月毓就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除了搖頭,就是哭泣,愣是不說話。
夏初七與月毓之間向來有嫌隙,所以月毓上樓后,她一直保持沉默,只當(dāng)冷眼旁觀,如今看著這形勢,她瞄著月毓臉上的淚水,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了。
“月大姐,我問你一句,若我說得對,你就點頭,若不對,你就搖頭。”
月毓一愣,含著淚,點頭。
夏初七唇角微抿,盯著她,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不想說話,而是說不出話來,對不對?”
聽完她的話,月毓“唔”一聲,眼淚嘩嘩的,流得更狠,嘴里“喔喔”有聲,腦袋則拼命的點……夏初七喉嚨一塞,倒抽一口涼氣,猛地上前扼住她的下巴。
“張嘴!”
月毓瞄了趙樽一眼,哭著搖頭。
“都這時候了,你還顧及什么?”夏初七不耐煩看她這樣,將她下巴抬高,用力扼住嘴角兩側(cè),迫使她張大了嘴。
里面,只有一截殘缺的舌頭。
月毓竟然被人剪了舌頭?
“爺,老板娘來了!”這時,丁一推門而入。
春歸閣的老板娘是一個女人。當(dāng)然,這是廢話。準(zhǔn)確一點說,是一個約摸四十來歲的半老徐娘,膩歪著白胖胖的笑臉,她入房愣了一下,笑吟吟“喲”一聲,香風(fēng)便掃了過來。
“各位公子,妾身不知月娘是你們中意的人,這才讓她去樓下侑酒,多有得罪,莫怪莫怪!”
元祐輕笑一聲,丹鳳眼一撩。
“一句莫怪,就算了?”
“呵呵,公子提醒得好,得罪了貴客,是應(yīng)當(dāng)賠罪的。今晚上各位在春歸閣的消費(fèi),算妾身的,只盼公子們消消氣,好好賞歌賞舞,玩得盡興。”
這老板娘是個會來事兒的人,也見過些世面。她雖然不曉得趙樽等人的身份,可進(jìn)門一看在座的這些男人,心臟當(dāng)即就懸了起來。
且不說為首的趙樽和元祐長得相貌堂堂,一身惹人側(cè)目的皇族貴氣,就說他們身邊的這些人,穿得似是簡單隨意,但衣裳的質(zhì)地、裁剪、縫制,都極有品位。而且,絕不像滄州本地的公子哥,一個個油頭粉面,單看舉手投足間的氣勢,就絕非常人。
那么,在滄州地界,這樣的人還有誰?
她雖不知趙樽本人會在,但十有八九是晉軍中人。
這些人她惹不起,只好花錢消災(zāi)。
老板娘免了單,對旁人來說沒所謂,可元祐心里卻笑得開了花,一雙丹鳳眼斜睨著,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老板娘,實不相瞞,我們也并非看中了這姑娘,只是見不得你們逼良為娼而已。”
青樓在時下雖是合法經(jīng)營,逼良為娼的事兒更是屢見不鮮,但這種私底下的勾當(dāng),都不會擺在臺面上……老板娘聽了這話,心里直呼不好,額頭上便冒出冷汗來。
“公子真會開玩笑,我們是正經(jīng)生意人,春歸閣做得更是正當(dāng)買賣,哪里敢做這等缺德事兒?”
元祐似笑非笑地瞥了月毓一眼,“那你和小爺說道說道,不是逼良為娼,又是怎么回事兒?”
面對著這只笑面虎,老板娘并不輕松,她掏出手絹子拭了拭汗水,小心翼翼地審視著元祐與趙樽的表情,臉上陰晴不定的猶豫了一會,方才支吾著出聲。
“公子,不知我家月娘與你們是何干系?”
元祐“噗”一聲,笑了。
“與我倒是沒什么干系,可我卻曉得,她與宮里的娘娘有些關(guān)系……老板娘,茲事體大,你若是不說實話,可擔(dān)待得后果?”
宮里頭的娘娘?滄州離京這么遠(yuǎn),何時與娘娘扯上干系了?老板娘面色“唰”的一變,精致的妝容,也掩不住那絲蒼白。但她到底見多識廣,泥鰍似的滑得很,只一頓,“哎喲”一聲,就又笑開了花。
“這位公子,您可別嚇唬妾身了。月毓的身份我雖不太知情,但她的來路,確是正當(dāng)?shù)摹!?br>
“正當(dāng)?如何正當(dāng)?”
老板娘額頭的汗更密了,笑容也有些僵硬,“不瞞您說,月娘到春歸閣不過五六日,是我家阿寶從徐州一家花樓里買來的,使了二十兩銀子的大價錢呢。真金白銀買個啞巴,可心疼死我了,好在模樣兒嬌俏。到了樓里,也有不少客人看上,就是脾氣擰得很,唉!這般待客,早晚把春歸閣給我敗了不可……”
“說重點?”
“重點?”老板娘一愣,“哦哦,阿寶說,她在徐州的花樓里,就是不肯聽話,方才被人弄壞了舌頭。到了滄州,開始我也嫌棄,可錢也花了,我尋思著讓她出來歷練歷練,女人嘛,總得過那一關(guān)……公子,我可沒有逼迫她,人家親爹賣的閨女呢,賣身契都轉(zhuǎn)給我了……”
老板娘話還沒有說完,春歸閣的管家就進(jìn)來了,他呈上月毓的賣身契,抖抖索索的樣子,似是很害怕,不敢拿正眼看趙樽等人。
趙樽拿過賣身契,看了看便放回案上。
“少鴻……”
“嗯?”元祐不解的看他。
趙樽起身,瞄了一眼賣身契,“把人帶走。”
“啊,你是說……”
好不容易老板娘免了他今晚的開銷,如今卻要為月毓花贖身的錢?元祐大驚失色的看著他,心肝肺都快炸了。他這輩子常在風(fēng)月場所混,但至今沒有為青樓女子贖過身。這大姑娘上轎頭一遭,竟然是被人敲詐的?
看著丙一等人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元小公爺陰惻惻笑。
“行啊,沒問題。趙天祿,就憑我兩個的關(guān)系,你的女人……我?guī)湍阙H身也無可厚非,銀子你就不必還了。”
狠啊!小公爺這簡直就是絕妙的殺著。
一句“你的女人”就把趙樽推入了一個有可能會遭受萬惡懲罰的危險之中。說罷,看趙樽臉色不好看,他還得意地拍拍夏初七的肩膀。
“表妹,等著我啊,替天祿贖了女人,一道走。”
夏初七唇角微勾,就像先前的話沒有看見。
“好呀。”
趙樽眼風(fēng)掃著她,未見她有半分不高興,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哼哼著鄙視地掃了元祐一眼,大袖一擺,面無表情地走在了前面。
夏初七也哼哼一聲,鄙視地看了一眼元祐,跟了上去……
只可憐元祐愣在當(dāng)場,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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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晉軍營地,趙樽便派人前往徐州調(diào)查情況了。月毓一路尾隨他們回來,似是有話要對趙樽說,臉上焦急無比。
奈何她舌頭被剪,哪怕又比又劃,急得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愣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個樣子,瞧著也有些可憐。
夏初七嘆一口氣,安慰了幾句,讓她先下去休息,天大的事兒也得等天亮了再說,可月毓似是不肯離開,看著趙樽又是叩頭又是抹淚的,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親人般,那一股久別重逢的可憐勁兒,讓夏初七看著極為膈應(yīng)。
不得已,她“親自”領(lǐng)她下去安頓了。
沒法子,她是妒婦。
元祐先前的話,提醒了她,這月毓是趙樽的通房大丫頭,即便他們沒有睡過,但總歸會讓人覺得她是趙樽的女人。尤其在時下沒有節(jié)操觀念的大男人眼里,更是不會覺得趙樽多一個女人有什么打緊。
她想:不能讓他們經(jīng)常相處。
月毓似乎有些日子沒睡好覺了,入了房間不待夏初七多說什么,她便栽倒在床上,一眼沒有看她,衣裳都沒有換,便閉上眼呼呼大睡了,那狼狽不堪的樣子,讓夏初七心里唏噓。
想當(dāng)初在清崗,她初見月毓,曾驚為天人。
漂亮的臉蛋兒,端正的舉止,一看便是大家閨秀,根本就不像一個丫頭。那個時的她,獨(dú)管著晉王府后院,深信自己會成為趙樽的女人,臉上永遠(yuǎn)掛著春風(fēng)般的和煦色彩,讓晉王府中人人稱訟。
然世事多變,人易殤。
斗轉(zhuǎn)星移不過數(shù)載,月毓竟走到了今天。
從月毓的屋子出來,她踏著除夕的夜露,吸了一口冷氣,平靜著心緒,方才呵著手踏入趙樽的房間。
屋子的火爐里,木炭“滋滋”的,紅艷艷燃燒著,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芒。趙樽獨(dú)自坐在正對門口的大班椅上,面前擺了副棋桿,面色略略暗沉。
“她睡了?”看她進(jìn)來,他淡淡問。
夏初七挑眉,不輕不輕地“嗯”一聲。
“舌頭可有得治?”他又問。
“呵”的輕笑一聲,夏初七半瞇著眼,扭著水蛇似的腰身慢慢走近,古怪地看著他的臉,“趙十九,你誠心膈應(yīng)我呢?就算老子醫(yī)術(shù)無雙,也不能找一根豬尾巴給她接上做舌頭吧?”
“……”
樽爺素來英明神武,卻也是一個男人。
天底下的男人,幾乎都不懂女人那點小心思。
他不解她為什么火氣這么大,輕輕拉她過來,坐在自己的腿上,把她冰冷的雙手握在掌心,一邊搓揉著,一邊奇怪地問,“阿七晚上沒吃飽?”
她不是沒有吃飽,是氣得太飽。
夏初七看他不明所以的樣子,抿著唇不吭聲。
他又猜,“是想念寶音了?”
“哼”一聲,她不置可否。
“也不是?那么……是想爺了?”
丫要不要這么自戀?夏初七很不想把自己小肚雞腸的一面暴露在他的面前,所以,她希望趙樽自己能發(fā)現(xiàn)對月毓的關(guān)心,惹到她不高興了。
然后,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卻很骨感。
猜來猜去,趙十九仍是不知她為何要生氣。
“難不成……是月事來了?”
夏初七忍無可忍,嘴里嘿嘿著,目光陰惻惻掃著他,“想知道啊?是你和你的女人惹我了,怎么著?要替我報仇,去殺了她,還是殺了自己?”
吃醋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
即便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天外飛醋,趙樽也不得不小心應(yīng)付。恍然大悟的瞥著她,他低笑一笑,攬緊了她的腰。
“傻子,為這事也值得生氣?爺不是顧及她,是想搞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她為何好端端的,會從京師跑到了滄州。更緊要的是……”
頓了頓,他的目光略為深邃。
可看著跳著火光的木炭,卻久久不語。
爐上的木炭燃燒了一半,燃燒過的部分,散著一團(tuán)團(tuán)白色的細(xì)灰,可在他的眼中,映出的卻是另外一張臉。三年前,他離開京師時,那張臉曾經(jīng)那樣溫柔的看過他,叮囑過他……
那時,他是晉王,是洪泰帝的兒子。如今他是亂臣賊子,是朝廷的敵人。那個金鑾殿上的人,會拿她怎樣?他那個爹到底能不能保護(hù)好她?
“不要擔(dān)心了。”夏初七像是知曉了他在想什么似的,靜靜看著他,從他掌中抽回手,安慰地捏了捏,忘了與他置氣,只嘆道,“洪泰爺雖臥病在床,管不了政務(wù)。但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趙綿澤便不敢當(dāng)著他的面把你母妃怎樣。要不然,也不會這仗都打了一年多,她也沒有音訊。”
“趙十九,有時沒有音訊,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趙樽僵硬的面孔微微變暖。
可握緊她的手,他還是沒有說話。
夏初七知道自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她不是圣母,雖然也會擔(dān)心貢妃,但與趙十九的擔(dān)憂之情,肯定是不一樣的,程度也會少很多。
思考一下,她靠在他肩膀上,懶洋洋道,“趙十九,怪不得人人都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
趙樽低頭,看著她嬌艷的唇,“何意?”
夏初七撇嘴,笑得狡黠,“月毓說不出來話,不是還可以寫嗎?”
趙樽目光微凝,“她不會寫字。”
“啊?”夏初七瞪大了眼,似是不敢置信,“月毓居然不會寫字?”
“是的。”趙樽道,“她會認(rèn)一些字,卻不會寫。”
乍然聽見這么悲摧的消息,夏初七好不容易松緩下來的情緒,頓時又變得頹然了。她千想萬想,怎么也沒有想到,月姑姑這么才高八斗的人,竟然不會寫字……
不過,即便不會寫,只要會認(rèn),倒也是有法子的……就是會稍微麻煩一點。
眼皮耷拉著,她尋思著詢問月毓的法子,腦袋越垂越低。慢慢的,整個身子都倒在了趙樽的懷里,閉上了眼睛……
天太晚,夜太黑,懷抱太暖,她想不睡都不成。
“阿七……”
趙樽低低喚了一聲,推推她,見她毫無動靜,又是無奈又是心疼地嘆息一聲,“上輩子定是豬變的,說睡就睡。”
他小心翼翼抱起她,放到自己榻上,拉過被子來為她蓋好。又坐回了大班椅上,情緒不穩(wěn)地拿過溫在爐上的酒,慢慢地喝。
~
夏初七背對著他,聽不見他的動靜,也看不見他的面容,卻清楚他這此刻焦躁的心情——畢竟事關(guān)他娘啊。
怎么安慰他呢?
猶豫了一會兒,她睜開裝睡的眼睛,眉頭皺了皺,突然狠狠吸一下鼻子,幽幽一嘆。
趙樽的聽覺何其敏銳?
冷不丁轉(zhuǎn)過頭去,他見她捂在被子里的身子,在微微的顫抖,像是在壓抑著哭泣聲兒似的,不由一驚。
阿七很少哭的。這是怎了?趙樽面色微變,丟下酒壺,大步過去坐在榻邊,把她和被子一起抱過來攏到懷里,“阿七,別哭……”
夏初七垂著頭,肩膀聳動著,樣子委屈。
“嗚……別管我,管你的月丫頭去……”
趙樽眉心一擰,安撫地順著她的后背,輕輕扳起她的頭來,面對自己,“不要瞎說,你……在笑?”
夏初七唇角一咧,“是呀。你以為我在哭?”
“你個小混蛋!”
趙樽睨著她狐貍般狡黠的眼,無奈一嘆。
“說罷,你要我怎樣?”
“要你和我睡覺。”夏初七說得極是認(rèn)真,拍拍自己身側(cè)的位置,示意他上來,“趙十九,我獨(dú)守空房這么久了,難得今兒是除夕,過年了,你都不肯陪陪我么?”
說這話的時候,她面色微暗,可憐巴巴的蹙著眉,那模樣兒太虐心,看得趙樽不免心痛,自覺虧欠于她,再顧不得其他,脫去外袍,便在她身側(cè)躺了下來,安撫的撫著她的肩膀。
“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這不叫委屈,是冷落。”夏初七滿意的哼哼著,依偎過去,貼緊他的身子,舒服地喟嘆一聲,“你身上真暖和。”
“暖和就好。”趙樽道,“值幾兩銀子?”
“噗,你還要不要臉了?”夏初七嗔怪地瞪他一眼,突地又軟了聲音,嘟囔著委屈起來,“趙十九,這年過得……憋屈死了。”
“對不起,阿七……”小婦人嬌嬌的身子在懷里,趙樽不免心潮起伏,一顆心也從對貢妃的擔(dān)憂里收回,“很快便會好起來的。我答應(yīng)過你的事,也一定能做到。”
“嗯,我相信你。”夏初七挪了挪肩膀,尋了一個更為舒適的位置,雙臂緊緊纏在他腰上,抬著下巴,嚴(yán)肅地看著他。
“你曉得的,我等著你成為這天下主宰那一日,已經(jīng)很久。嗯,還有,你說要用天底下最重的聘禮來迎娶我……我要做皇后。對,做皇后,打怪獸。到時候,我們家的寶音也可以趾高氣揚(yáng)的做皇二代了……”
她說得眉飛色舞,趙樽低頭,注視著她的眼。
“你真喜歡這樣?”
夏初七笑了,“當(dāng)然啊,誰不想?”
看她這樣兒,趙樽有些好笑,緊了緊她的腰,喟嘆一聲,“阿七,下次說謊時,不要眨眼……你這個壞習(xí)慣,總是改不了。”
“……”
夏初七翻個白眼,拍他手,“討厭。”
她的“演技”不如趙樽,最大的毛病就是在撒謊的時候會眨眼睛。只不過,除了趙樽之外,旁人倒也未曾發(fā)現(xiàn),
“其實……”她又道,“做皇后嘛,我也沒有你以為的那么不喜歡。湖光山色雖好,可沒有權(quán)力,也就沒有實力去擁有。這世間萬物,原就是相輔相成的,沒有絕對的自由,更沒有絕對的完美。”
“說得對。我也是近來才悟通這理。”
輕輕唉一聲,夏初七伸了伸胳膊,“……如果今兒晚上我能夢見寶音喊聲娘,目前來說,就感覺很完美了。”
“好。爺助你做好夢。”他說這話時,聲音略微低啞,夏初七以為他是逗她,沒有想到,身上冷不丁一沉,那廝竟然重重地壓了上來。
她沒有準(zhǔn)備,“呃”一聲,重重喘口氣,便去推他。可他低笑一聲,卻是不肯,一只手束了她的雙手,往上一壓,未及她反應(yīng),俊臉就貼了上去。
唇上一熱,他溫柔的吻,綿纏著與她相觸。夏初七大睜的雙眼慢慢閉上,屋子里的氣氛變了,畫風(fēng)也變了。氤氳、旖旎,暖暖得讓人如墜美夢。
“趙十九……”
氣喘吁吁中,夏初七柔聲道,“我有條件。”
“……”這時有條件,是要某人的命。
“你若肯喚我一聲好聽的,我便讓啞巴開口。”
這樣的條件,也是要某人的命。
他湊近,啃她耳朵,啃她唇,然后雙手捧起她的臉來,專注地盯著她,幾個字說得似是隔了千山萬水,呵出的灼灼氣息,幾乎淹沒了夏初七的神經(jīng)與感官。
“啞巴如何開口?”
“那你不必管。”夏初七呼哧呼哧著,對他的熱情里有一些招架不住,腰上又被捏了一把,她嚶嚀一聲,“快嘛,喚一聲好聽的?”
“喚啥?”趙樽目光像點了火苗,嗖嗖地燃燒著深邃的眸底,聲音也像那爐上的木炭,暗沉,低啞,像是猛獸出籠之前的痛苦掙扎,“快說。”
她眨眼,“喚一聲,阿七心肝……肉肉……”
“咳咳咳!”趙樽忍俊不禁,咳嗽幾聲,惡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咬牙,“阿七,你若再在辦事時玩笑,小心爺……”
“怎樣?收拾我?”夏初七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軟了。”
“哈哈哈!”夏初七朗聲笑著,齒如瓠犀,在暖融嘖的火光下閃著玉質(zhì)般的光潔,“趙十九,你來真的呢?你不怕被手下兄弟聽見了?”
“不怕!”
“嗯?過年了,膽兒也肥了呢?”
對上她晶亮的眼,趙樽冷峻的臉上浮出怪異的一笑,夏初七未及反應(yīng),嘴便被他捂住了。厚實的掌心帶著薄薄的繭子,在她嬌嫩的唇上摩挲著,低頭時,暗灼的眸,生出興味的幽光,磁性的嗓,帶著低啞的顫。
“這樣便不會聽見了……”
“唔……”夏初七指著他的身后。
“燭……臺……先吹……燈……”
在他的掌中,她的聲音含含糊糊,趙樽卻似是懂了,回頭看一眼因了除夕之夜專程點上的紅燭,眸底生出淺淺的柔情。
“燃著吧,爺想仔細(xì)看著你。”
~
“啪!”一聲,燭臺倒了。
火苗點著了帳子,迅速蔓延開來,映亮了整個天際。陳景瞪大雙眼,看著面前的火光沖天,大聲叫喊著,便要往火中沖去。
“陳大哥——”晴嵐嚇住了,過來攔他。
他嘶聲吶喊著,“放開我,王妃還在里面。”
晴嵐臉色一變,“你的心里就只有王妃嗎?”
陳景一怔,正想要回答她不是,身子就像被一股子強(qiáng)大的力量吸入了漩渦,慢慢地往下沉。可轉(zhuǎn)眼間,大火竟然蔓延到了他的身上,燒得他渾身疼痛,目眥欲裂。
“快跑……你快跑……”
他艱難地喊著,讓晴嵐快點跑。
可她卻沒有動,溫柔的眸子,古怪的看著他,輕輕笑著,“你都死了,我跑有何意?活著又有何意?陳大哥,生,一起生。死,一起死吧。”
她的聲音,顫抖著,終究被卷入了漫天的大火之中。她的人也撲了過來,與他緊緊相擁。他想推她,救她,可是大火起,即便他殫精竭慮,也回天乏術(shù)……
“你好傻……晴嵐,你好傻……”
一句話哽咽在喉間,他心痛得像滴血。
“啪”一聲,火花又是一爆,他猛地睜眼。
燭臺上的火光,在幽幽閃爍,面前哪里有大火,哪里又有晴嵐?誰也沒有。只他獨(dú)自一人,坐在房間的案幾邊上打盹。
那可怕的一幕,只是夢境。
“呼!”他雙手合十,閉眼做了一個“阿彌陀佛”,感謝老天讓自己醒了過來。
他輕輕揉了揉額頭,想要起身去睡覺。可先前的夢境太過真實,她含淚的眼似乎還在眼前晃動,驅(qū)走了他的睡意。
轉(zhuǎn)眼他離開北平已一年有余。他與晴嵐的孩子已經(jīng)出生。是一個女孩兒,得到消息時,他很高興。因為女孩兒可以給小郡主做伴,往后也可以長長久久的陪在小郡主的身邊——正如他之于晉王,晴嵐之于王妃。他們的女兒,也會是一樣。
只是,他還沒有見過閨女。
小小的孩兒,會長成什么樣子?
一個個念頭,涌上心來,陳景有些煩躁。
他很少有這么情緒化的時候,但是,在這個萬家團(tuán)圓的夜晚,他的心臟卻似乎在一寸寸剝離。他瘋狂的想念起了遠(yuǎn)在北平的晴嵐和他們的女兒。
新婚之夜,他便離開了身懷六甲的她。
她不僅沒有新郎的陪伴,還要獨(dú)自一人承受分娩之痛,不僅得不到丈夫的關(guān)愛,還要反過來讓他不要擔(dān)心。
娶妻如此,陳景是慶幸的。
今天晚上,她在做什么?帶著女兒與小郡主一起剪窗花守歲,還是領(lǐng)著兩個丫頭在院子里燃爆竹。
她可有想他,可有怨他?
了無睡意,他出了房間,默默走在營房的小道上。一邊抬頭看著雪光上的皎月,一邊拼盡所有的思緒,努力在腦子里拼湊女兒的樣子——小小的臉,粉嘟嘟的嘴,她長得會像誰多一些?
像他多一些,還是像晴嵐?
幾乎是情不自禁的,他張開雙臂。
很想,很想抱一抱他們母女。
可北平,在千里之外。月不圓,人也不圓。
頹然地垂下手臂,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迎了冬夜的冷風(fēng)毫無目的走著,不知不覺,就走近了滄州城門。
這是在戰(zhàn)時,蘭子安與耿三友之流奸險狡詐,當(dāng)所有人都松懈的時候,也許會是最危險的時候。所以,今天晚上的晉軍,看似都在過節(jié),其實崗哨比之往常更為嚴(yán)格。
陳景還未走到城門,便聽見一聲厲喝。
“什么人?”
陳景從暗處走近,“我。”
那哨兵一見是他,趕緊拱手致禮,“陳將軍。”
陳景點頭,“辛苦了!有什么事吧?”
那人搖搖頭,還未開口,便聽見不遠(yuǎn)處的城墻上有兵士吆喝起來,“做什么的?停下停下。宵禁了,不許靠近,不能入城——”
陳景閑著也是閑著,面色沉了沉,越過那兵卒,三步并著兩步,疾步往城墻的臺階走去。
外間的夜色里,有一行人。
老的,小的,還有孩子。他們行色匆匆,像是趕了許久的路。走在最前面的那個老頭兒,有些不耐煩守衛(wèi)的態(tài)度,大聲吼了回來。
“趕緊開門,我入城找我女婿的。”
這老頭瘋癲似的回答,讓城墻上的晉軍守衛(wèi)哭笑不得。有人笑道:“找女婿怎的找到這來了?你女婿誰啊?”
“我女婿?”那老頭兒哼一聲,“趙樽啊。”
“哈哈哈!”城墻上幾名兵卒笑了起來,有人更是笑得弓下了腰,“老倌兒,你怎的不說,你女婿是趙綿澤啊?”
“我呸!”那老頭哼哼,不滿地嗤他,“趙綿澤那廝,千想萬想要給我做女婿,老頭子我還看不上他哩……”
“哈哈哈……”
又是一陣狂笑,城墻上登時歡樂起來。
除夕之夜,遇上這么一個活寶,讓枯燥無聊的守軍,高興得緊,脾氣也比平常好得多,“老先生,你們回去吧,到處都在打仗呢,不要到處跑,危險得很……”
“閉嘴!”
陳景斜插里躥了上來,阻止了那個守軍的調(diào)侃。
然后,他大步過去,趴在垛墻上,往下望去。
只見寒風(fēng)之中,有一輛黑漆的馬車。馬車的邊上有幾個騎馬的便裝侍衛(wèi)。與守軍說話的老頭兒穿得稀奇古怪,正是夏廷贛。他身邊打著“阿彌陀佛”的佛號,悠閑看人逗樂的老和尚,正是道常。
這時,車簾子一撩,露出了一張臉來。
“爹,夜深了,不要玩笑了,拿令牌與他。”
陳景一怔,猶如中邪般僵在了風(fēng)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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